<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廣武:城與墻的時間密碼
    來源:《青島文學》2024年第7期 | 王芳  2024年08月20日15:00

    竟然有兩個雁門關。

    當年站在雁門關上,指點著楊業(yè)楊老令公的戲曲和世間足跡如何重疊時,那一刻,朔風吹散了慊慊神思,只為楊業(yè)在世間的悲壯激蕩了心肺,不曾多想雁門關本身是不是有錯落顛倒的情志。

    一直到遇到兩個村子。

    一個村子叫舊廣武,一個村子叫新廣武。

    都在山西山陰縣境,離朔州不遠。

    第一次看見兩個村子,他們告訴我,這是兩座城。

    古人于五千多年前就開始筑城,迄今為止,最早的城是湖北城頭山遺址,距今6500年。人們在農(nóng)業(yè)文明開啟之后,與天地自然共棲幾千年,生存之事有了分工后,開始聚集在一起生活,為了安全,為自己筑一個城。城里,人們開始不懼野獸和一些天災,笑容更多了。到后來,為了爭奪資源,發(fā)生了戰(zhàn)爭,城更成了防備之需要。又是千年發(fā)展,城,越來越仔細、精美和堅固。到春秋時期,還因城的存在,人,也有了國人和野人的分別。

    城,是身份,是象征,是戰(zhàn)爭,也是分野。

    分明,城,也就是墻的組合,當人們從半地穴居發(fā)展起來,學會給自己修房筑屋開始,也就同時學會了筑墻和筑城。

    城與墻,是人類智慧的實物遺存,當人一代又一代湮滅,時間卻簇擁著城與墻給后人設置了一套密碼,解讀它,同樣需要人的智慧和時間。考古人、歷史學家,閑云野鶴們?yōu)橹冻隽松托难覀儾诺靡钥吹绞澜绲恼嫦唷?/p>

    城與墻,也可以是城墻。

    順著兩個名為“廣武城”的村子,向四周逡巡,便能發(fā)現(xiàn)山脊上蜿蜿蜒蜒奔走著很長很長的城墻,即使綠化過,也一樣能看見龍一樣騰飛著的墻。那么美,土質(zhì)的,時有炮樓和烽燧點綴其間。目光羨慕且嫉妒地跟隨無人機飛來飛去,那不大的小機子,卻可以替代人眼看清城墻的全貌。

    沒錯,這就是長城的一部分,明長城的一部分,和人們看得見的大型長城同理同質(zhì)的明長城,盡管它小,夯土墻外也沒有包磚,也一樣地有氣質(zhì)、有氣勢、有歷史。

    這段長城是雁門關的一部分。

    這段長城全稱為“雁門十八隘明長城”,從廣武城算起,西至蘆板寨180里,東至平型關240里,全長420里。從大約明正德十一年(1516年)春開始修筑,到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全部完成,歷時89年。

    自看到這段明長城,就有龍一樣的景象匍匐在夢里,夢里不知身是客,盡管長城的線條是清晰的,但終歸有許多謎團未解,讓人食不下咽,寢不安枕。

    直到第二次造訪這兩座城,直到站在長城上的月亮門下,注視著這壯闊山河。

    那么美的一個月亮門。

    可只有真正站在月亮門的身下,才能看得見,這門,是殘墻豁牙顫微微地立在那里,風吹來,都能看見它的晃動。殘墻是明代的磚明代的土,也叫“空芯樓”。剝除時間的無情,空芯樓原來是“九窯十八洞”結構的啊,也是長城的一座關樓式建筑。后來周圍村民把大部分的城磚拆走了,就剩這一小塊箭窗實在堅固取不走,敬畏心又泛濫了,留下這豁豁牙牙的殘體,反倒上升到一個美學程度。人們稱呼它為“月亮門”,在月華如水的夜晚,足以讓人蕩起詩意。

    月亮門下,是歷史塵煙紛疊而來,一層層,一圈圈,一頁頁,帶著每個朝代的金戈鐵馬和商旅繁忙,有眼淚,也有歡笑,有生生死死的悲壯,也有“逝者如斯夫”的浩嘆。

    春秋戰(zhàn)國紛紜遠去,秦漢相爭百年,三國兩晉南北朝如風而逝,隋唐又如云煙,再碩大的朝代或文明,也會在時間面前敗退的,無一例外。

    契丹人,其實在漢朔正統(tǒng)朝代更替的同時,也在悄悄生長著的,這個逐水草而畜而牧的民族,長成部落,在馬背上與其它王朝或部族較量,攘外也安內(nèi),直到907年,耶律阿保機成了契丹可汗,遼王朝自此雄踞在北中國的土地上,我們談宋史的時候,繞不過遼去,遼是宋的故人,也是敵人,是伴生者。

    75年后,遼圣宗耶律隆緒即位,蕭太后攝政。這個活躍在史書和民間戲曲中的女人,登上歷史舞臺,長袖善舞。這位太后手腕強硬,重農(nóng)桑,興水利,減賦稅,修吏治,整軍隊,遼王朝國勢強盛。面對強盛的北面勁敵,燒腦的宋太宗整出兩度北伐,均以失敗告終,我們在戲曲里大唱特唱的無敵老令公楊業(yè),亦被遼軍所俘,慘死。之后,蕭太后率軍南下,與宋軍對峙于澶州(今河南濮陽),一番你來我往,實力與謀略齊飛,最后宋遼兩國簽訂了“澶淵之盟”,也簽下了120年之久的和平。

    和平時期,想起駐守在雁門關上的楊老令公,想起自己所居的寰、應、朔、云四州都是搶來的,想起宋軍可以隨時出兵自雁門關北上,輕易就能威脅到自己的王權和國土,蕭太后不寒而栗,于是在雁門關西陘出口的北邊臺地上,在白草溝河的旁邊,修起一座城堡,是防御,也是交通要塞,這座名為廣武的城,橫空出世。

    總有人介紹說,廣武之名,源于秦末漢初趙國武將李左車的封號——廣武君。李左車,是趙國名將李牧的孫子。秦朝末年,李左車輔佐趙王歇,頗有見地,韓信曾懸賞千金捉拿李左車。后李左車輔佐韓信,主張修養(yǎng)生息,以武力作威懾,以仁德服人心,恩威并舉,迫使敵人歸順,極具戰(zhàn)略眼光。之后,李左車又被劉邦調(diào)去輔佐太子劉盈,韓信被殺之后,李左車辭官隱居。李左車在民間很有聲望,被尊為雹神。沒想到吧?冰雹也是神靈呢。

    李左車,李左車,這么耳熟,沉思過,哦,原來是京劇《淮河營》里的一段“西皮流水”唱段。

    實際上,李左車的廣武,在雁門關之南的代縣,今為古城村。有專家說,按辭典之字義解析,廣武之意應為“靠近山崖處建筑城池,以武力制止暴力”。如此說來,“廣武”之名,意蘊深長。

    同樣發(fā)跡于東北的女真人建立的金王朝,滅了遼。金人在廣武城設廣武縣,長達近百年時間。這百年內(nèi),金人干了什么呢?竟然找不到蹤跡。

    明朝初年,這個王朝最大的敵人,是被他們攆到草原深處的蒙元勢力。洪武元年,朱元璋采取徐達、李善長、劉伯溫等人的意見,決定興修長城,在王朝與蒙古人之間,劃出一條軍事界限。

    萬里長城,這堵世間最大的墻,開始修建。

    “墻,始終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強大的意象,它以強硬而單調(diào)的造型來體現(xiàn)它的權力。不僅執(zhí)行著實際的防衛(wèi)功能,而且成為地位的標志”。(祝勇《長城記》)

    這費心勞力的修建,當然也包括雁門關長城。

    雁門關,多么重要啊。

    西周時,這里曾是周王朝與獫狁的交戰(zhàn)處。戰(zhàn)國時,趙國與匈奴在此拉鋸。秦漢與匈奴、魏晉與鮮卑、隋唐與突厥和沙陀,宋遼金之間,紛紛亂亂,刀槍劍戟與生命熱血相伴,民族融合也就在這里,用血與命作祭。

    明朝的皇帝在一朝一朝地更替,而退居草原深處的蒙古人卻未歇了入主中原的心思,最起碼也得來劫掠物資以作自己生存所用,所以,不斷的鐵蹄南下,讓明王朝的皇帝們提起來就色變。只能一朝一朝地修長城,修了九邊重鎮(zhèn),修了內(nèi)長城,再修外長城。正德年間,雁門關長城在齊、隋長城的基礎上修起明長城。此后上百年間,堡寨、邊墻、倉房、營房、敵臺、坑窖、草場、女墻、角樓、門樓、望樓、甕城等逐年完善,萬歷三十三年,雁門十八隘長城防線固若金湯,北面韃虜再難從此犯境。

    一座橫亙在雁門關北的城池建立了起來。

    當年站在雁門關上往北眺望時,為什么看不見它呢?是不是崇山峻嶺擋住了我的視線?

    我常常問自己。

    隨著眾人走進了廣武城。

    站在廣武城的西城門上,一株榆樹從城墻上的縫隙里擠出來,自顧自地向上生長(據(jù)說這棵樹也有好幾百歲了),也能看得見,這座長方形的城池,殘存的墻體和新補的墻體粘合在一起,在廣袤的平原臺地上,迎接日月,也迎接風雨。

    那些夯土的聲音,那些錘鑿的聲音,都已遺落在時光深處,修城修墻的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看得見的就是已成為一個村子的城,百姓們安然地在村里,與牛羊雞鴨相伴,無關乎歷史,也無關乎戰(zhàn)爭。

    比較有意思的是,村里有一座“三關廟”,建在一塊整石上,取“偏頭、寧武、雁門三關相連,堅如磐石”之意,一座城里可見三關,是祭祀還是懷念?

    城外的春光依舊,卻照不見歷史的滄桑和詭譎,當年,金滅北宋,擄掠了宋徽宗欽宗等皇室眾人,翻越雁門關途經(jīng)廣武城的時候,可曾在這里想起楊老令公?

    元好問編撰《金史》,搜集資料一次次地從此過時,可曾想到,金設廣武縣的風雨剝蝕?

    歷史不會停歇,正如時間之箭。

    還是在明代,洪武七年(1374),謫降代州的吉安侯陸亨主持修建雁門關,在雁門關東陘外,修建了廣武站。廣武站修起來后,不遠處原來西陘外的廣武城成了舊廣武。

    嘉靖年間修筑十八隘長城時,對廣武站進行加修完善:“新修鎮(zhèn)川、麻黃梁、草子梁、馬連坪、護城、鎮(zhèn)虜墩6座,邊墻30里,壕長14里,敵臺一,沿邊營房10間,添置北關甕城一座,展筑南關一座,堡內(nèi)官廳一所,營房570間,倉廒一,草場一。”

    嘉靖二十三年,代州守備移駐廣武站,廣武站升格為廣武營,城包磚,墻加厚,廣武營成為廣武城,是謂新廣武。

    廣武有了新舊之分。

    從一座小城門進入新廣武,坍塌的房屋矗立在路邊,人們坐在路邊的石頭上曬太陽,七月的天,城內(nèi)一片涼爽,兩三株蜀葵開在村民身旁,動物們自在地走來走去,羊群都在山坡上吃草,與羊群在一起的,還是蜿蜿蜒蜒的長城,隨著山脊游來游去。

    長城上的磚,哪去了?

    作了村民的院墻。

    一笑。

    風雨剝蝕了長城曾經(jīng)的容顏,但那雄壯在山上絲毫不減。

    站在新廣武北關城樓上,精巧的磚雕斗拱下,鑲嵌有四個大字“三晉雄關”。迎風而立,新廣武的位置一目了然,就在山的隘口處,河水穿城而過,無論從山里怎么穿出來,都必須在新廣武的注視之下,別有用意者,無處可逃。

    當年的新廣武,位置顯要,與代州城、雁門關城,三城并列,駐軍1019人,配備馬騾350匹,駐有正五品的軍事領導——守備。雖然現(xiàn)在的城里,已找不到守備衙門,但不妨礙曾經(jīng)的兵燹戰(zhàn)火之需要。

    明清代際,長城失去了效用,新廣武成為商旅必經(jīng)之地,晉商們攜帶著物資南來北往,新廣武繁華如天上的街市。24家有字號的商鋪,24座各色寺廟,參差座落在城里,是在爭地盤,也是爭信仰。人們穿梭在城里,把歷史當作佐酒小菜,一代又一代訴說自己的悲歡離合。

    “吳中四杰”之一、官至山西按察使的楊基來了,哲學家李摯來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顧炎武來了,與納蘭容若相好的朱彝尊來了,連慈禧和光緒都來了,而城里的居民們卻見怪不驚,一如此刻的自在安然。

    新廣武,舊廣武,距離并不遠啊,為什么會有兩座關城守候在雁門關之北?

    站在兩座關城南望,都是勾注山的雄偉。勾注山,《山海經(jīng)》就記載了的名山,自古就是游牧民族與中原的天然界限,它是恒山余脈,滄海桑田變幻時,由于山體斷裂,形成許多個南北向的路口。古人把這樣的峪口稱為“陘”。

    勾注山后來因雁門關的存在,被稱為雁門山。

    舊廣武修在雁門山的西陘出口,明朝之前,從雁門山過,走西陘,東陘不能行人,只能作輔道。從舊廣武順西陘往雁門山中走去,大約10公里,便可見一隘口,成“V”字形,兩邊山石皆黑,黑色的巖石,包裹著“鐵裹門”的過往。

    《史記·漢武帝本紀》里有:“漢武帝元狩五年,發(fā)萬人治雁門險阻”的記載,學者們說,此時開鑿的就是鐵裹門,東漢時,此地稱雁門塞,魏晉時,此地稱勾注關,北魏始稱雁門關。

    從新廣武沿雁門關東陘往山中走去,也是大約10公里,就看見了雁門關,是我尋找過的關,有“雁門關”門額,有“三邊沖要無雙地,九塞尊崇第一關”對聯(lián)的雁門關。關城巍峨,風霜雨雪都不能減損朱顏的關隘要塞。

    此亦雁門關,彼亦雁門關?

    遍查資料,方知鐵裹門是古雁門關。

    歷史上真的有兩個雁門關。

    鐵裹門處是唐代始置關城,今日之雁門關當然是明代有關城,兩關相隔15里。

    兩個雁門關相交嗎?

    卻原來,元末明初,雁門山發(fā)生了一場大地震,古雁門關本來暢通的地理條件,成了泥石流堵塞,山水涌向大溝,不能通行的地帶。而“多急湍,入冬則堅冰塞途,車馬蹭蹬,不易度也”的東陘卻水流變小,利于通行了,于是古雁門關廢置,今雁門關大興。

    于是,有明一代,這里是“雙關雙城”的戰(zhàn)略防御結構,雁門雙關是新舊廣武雙城的依托,新舊廣武雙城是雙關的北大門。

    《三關志》中說:廣武破,雁門不守。誠不欺我。

    農(nóng)耕與游牧,很長時間段內(nèi)在雙關雙城兩邊游移或融合。

    卻原來,楊業(yè)駐守的并不是明代時的雁門關。

    卻原來,宋代徽欽二宗北上走的是古雁門關啊。

    元好問走的也是古雁門關。

    昭君出塞,也是從古雁門關走過,留下了“落雁”的傳說。

    夢境清晰起來,村就是城,城連著關,戰(zhàn)火疊加著商旅,無數(shù)人把悲傷和歡樂都留在了這里,當人們尋來時,卻只見破落的山村和新盛的花草。逶迤的長城,終究成了許多許多人的夢境。

    歸去來兮,廣武城。

    “長城已不再是一個巨大的墓碑,它只是風景,是無邊無際的鄉(xiāng)野風光的一個組成部分,許多美好的事物,正在長城的邊上,悄然萌動。”祝勇說的,也是我想表達的。

    【作者簡介:王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天津文學院簽約作家,《映像》雜志副主編。著有《大地上的遺珍》《盛世諍臣孫嘉淦》《戲中山河》《聽一出戲》《天地間一場大戲》《沉吟》《關城懷古》《拈花一笑》等。在《中國作家》《四川文學》《天津文學》《長江叢刊》《當代人》《時代文學》《山西文學》《黃河》《青島文學》等雜志發(fā)表作品若干,有作品被《散文選刊》《海外文摘》轉載。曾獲劉勰散文獎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