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可能好于預期
從摔倒骨折的那一刻起,我便決心關閉手機。我要割斷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電話、短信、微信,一概不接聽,不回復,也不跟帖和點贊。我知道我很“失禮”,愧對所有惦記我的、愛我的朋友,然而,為了他人和自己的寧靜,我只能如此!這就是此刻我所能做的。
在監(jiān)護病房,術后清醒,我偶然打開手機,一條英文短語跳進眼簾:A man is not old as long as he is seeking something(只要有所追求,他就沒有老)。
這不就是對我的提醒和召喚嗎?我把它視為一劑止痛的藥,一副鼓勵我戰(zhàn)勝災禍的良方。
這喚起了我的記憶和信心,的確,除了此刻感到孤獨的我,我還有屬于我的世界。病房外面,冬天正在逝去,春天正在走來。當然我更知道,個人只是宇宙星云中的一粒塵埃,有我或者無我,世界總在。
但于我而言,我還能思念萬物,還能念及眾生,因為我在思想,所以我知道我的存在。
猶記當年冰心在紐約州綺色佳,因小恙住院。女友們對她的牽掛,溫馨、友情,充滿了愛心。她病得很“美麗”,我當年讀她的那些散文,也感到了并且羨慕這份“美麗”。然而,此刻我經(jīng)歷的,畢竟不是當年冰心病中的“美麗”,而是九十歲高齡的“換骨”之痛!慶幸的是,我冥冥中感到,事情可能好于預期!第一,我慶幸自己居然還“活著”;其次,我驚訝于自己術后次日,在醫(yī)生的鼓勵下居然能夠“站立”,且“行走”——當然,需要助步器和人力攙扶;再次,我在康復病房居然神志清楚,動筆(沒有電腦,手寫,拍照請朋友辨識后轉(zhuǎn)化為電子文本)發(fā)文,向惦念和牽掛我的親友報告我的意外之災。
說到“預期”,其中最大的一個預期就是,此前,在擬議中,北大要為我開一個會議,會期定在四月的第二個周日。一些海外的學者和朋友要到會,長期與我合作的、幫助我的朋友和學生要到會,朋友們在為會議撰寫論文。從住院手術之日起,我便盤算著自己是否能如期到會。所謂“脫胎換骨”,對于人生來說不會是一件小事,我能否度過這個危機,我是否能夠平安“抵達”會場?上天自有主宰,這當然不是一個人的私愿。
但我對自己有“預期”,正如我對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總有一種期待一樣。我希望事情會是好的。我平素不敢“妄言”,盡管我會選擇低調(diào),但我對自己總懷有一種期待,即所謂的“心想”。對于四月要舉行的這個會,即所謂的“事成”我有期待:我要在會議的現(xiàn)場向大家致謝、致敬,我要擁抱每一個人。至少,我要和每一個人握手!
說著,想著,二月過去,三月也將過去?!八脑率亲顨埲痰募竟?jié)”,這是誰說的?四月的確是一個關口——由于疫情,預定的會議延期了,但我對這個時間的“預期”沒有改變,要說這是追求,這就是!因為有了這個追求,我于是“不老”。
這是現(xiàn)階段我的“追求”,具體一些說,這便是我非常不愿意坐著輪椅赴會,我希望自己能夠“站立”,而且摒棄拐杖助力,至少、至少,我想借助助步器或者被朋友攙扶走向會場。四月初的某一天,我獨自悄悄作了嘗試,欣喜地發(fā)現(xiàn),在邊上有人保護的情況下,我可以站立,而且可以移步走動!這就想起了這篇文字的題目——包括我病中為友人文集所寫的序言,我向親友們報告病情的《換骨記》以及后來的《學步記》這幾篇文字。
現(xiàn)在這篇文字的題目是——事情可能好于預期。“可能”,不是“一定”,但預期可能會是好的,是完美的!
僅僅由于這一點——A man is not old!這人即使面臨人生的深秋或是晚冬,他也依然滿眼都是春光,他沒有老。也不會老!
(寫于2022年4月5日醫(yī)院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