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之光
雷聲貼著頭皮滾,閃電在窗外霹靂一般爆閃,將比夜還要黑的烏云撕裂,遠山和深海隱遁了形跡。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我如在云端,身下不是床,竟是風雨中飄搖的一葉扁舟,每次劇咳似乎都能讓這葉扁舟翻沉。扶著床沿喘息之際,一杯水遞過來,一只手輕拍后背。散亂的發絲外是兒子若隱若現的臉,微皺的眉頭掛著擔憂。心神稍定,我接過水杯。溫潤的水,撫過浮腫的唇,火燒的喉和干渴的心。
“謝謝哥兒?!鄙硢〉穆曇舫冻鲆唤z笑。
“不用客氣?!眱鹤拥穆曇敉钢⌒暮吞?,“好點兒沒?”
“好多了?!蔽依^兒子的手,將手背貼在臉頰上蹭了蹭。
“你睡吧。我們都寫完作業了,一會兒洗刷。洗刷完了就睡。”姐姐接走小弟手中的水杯,湊過來輕聲說。我拉過姐姐的手,將手背貼在另一個臉頰上也蹭了蹭。兩只手一大一小,又溫又軟。姐姐關了大燈,弟弟拍拍我的胸脯,兩人輕聲躡足進了衛生間。窗外風雨繼續,雷電稍弱,身下扁舟穩了不少,我沉沉睡去。記不清多少次了,他們如此照顧自己和病中的我。
都說父母是孩子的大樹,為他們遮擋風雨,為他們撐起一片天,為他們鋪就一條路,我卻常常覺得他們是我的光,用他們的童真、稚嫩和無條件的愛與信任給予我柔軟,澆灌我日成戈壁的心灘,帶我穿透黑暗壁壘重啟六感,再次發現新奇與自然。
帶著兒子去散步,行程進展特別慢。他一會兒隔著櫥窗看蛋糕,“看!媽媽,那上面有個奧特曼!”一會兒指著一個小孩兒,“看!媽媽,他身上有個青蛙,還戴著王冠!”我很有些不耐煩。預定路線是要從這條街繞到那條街再轉個圈,現在倒好,這條街走了還不到一半。按他這個走法,啥時能散完步???又蹲在地上不走了!是不是又在看螞蟻搬家?火燎著腳走近,他指著剛破土的小草尖輕聲說,“看,媽媽,小草也想出來散步。怕被踩著,探出腦袋看情況呢?!笨床菅考饧庠倏纯此?,有些愣神,我多久沒有停下腳步,凝視一葉小草一朵花苞了。
飯桌上,我們捧碗執筷悄聲吃飯,電視里播放著嫦娥六號從月球背面取回土壤的新聞。哥兒突然問:“媽媽,月球的背面是什么?”
“是山?!焙芏嘈畔⒃谀X子里繞來繞去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時候,姐姐給出了答案。
“山的背面又是什么?”小弟接著問。
我和爸爸瞪著眼睛思考?!斑€是山。”姐姐的答案讓我們相視對望,在彼此眼神里都看到了欽佩,還有慚愧。欽佩的是姐姐將復雜化為簡單,小弟提出的問題是我們從沒思考過的問題。慚愧的是,我們如此麻木、機械、無感又無趣,我們看似知道很多實際何其無知,我們早已丟失了探尋的好奇、追問的能力。
感謝你們,孩子!謝謝你們常常提醒我:你曾經也是個孩子,也曾對世界充滿新奇,你的身體里其實一直有顆童心,你其實從來不曾忘卻充滿童真童趣的童年。
有人說孩子是一張白紙,家長可以任意涂寫畫。有人說孩子是個“小大人”,是還沒有發展完全的“未完成品”。前者過分強調后天的教育作用,忽略了孩子的天真天性。后者純粹是站在成人角度以自我為中心的臆想,將孩子看作成長路上的青澀階段,而路的盡頭是成人的終極階段。
盧梭說,兒童是與成人完全不同的獨自存在,就像偶然生長在大路上的樹苗,是自然中有生命的植物。是啊,他們是“本能的繆斯”,天生的音樂家、舞蹈家、游戲玩家。他們身上充滿自由生命的靈性,不論思維還是行為都充滿藝術性、創造力,常常說出很多大人都難以思及的哲思道理,所以他們還是天生的藝術家、哲學家。
常常想起華茲華斯的那首《虹》:
我的心跳蕩,每當我目睹
彩虹橫貫天宇
我生命開始時,是這樣
我長大成人了,是這樣
但愿我老了,也還是這樣
否則不如死去
嬰兒本是成年人的父親
因而今后的歲月,我可以希望
貫穿著對自然的虔敬
孩子,雖說我給予你們生命,你們卻讓我明白自由生命的意義。如果說我是你們自然生命的創造者,你們則是我精神靈魂的引領者,用橫貫天宇的彩虹之光,指引著我這個在成人之旅上漫游的迷途者。
希望你們永遠不會被犧牲,你們的童年永遠不會消逝,同時幫助我以及更多人找回消逝的童年。
【作者簡介:方寸,本名邵明媚,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煙臺市文學創作研究室(《膠東文學》編輯部)副主任。作品散見于《山東文學》《經典美文》《人文天下》《綠葉》等,多部作品被中國作家網等轉載,入選《三角洲·2023年度中國短詩精選》《2023中國年度詩歌選》等,獲“2021年度山東優秀文藝評論文章”等?!?/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