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公汽上一對老夫妻在我對面輕輕交談。當時車上人少，他們的話我聽得一清二楚。他們也不避諱，交談中偶爾看我一眼，很溫和地一笑。

他們談的是一件很小的家務事：附近一家商場近期推出一款優惠——每天低價賣出二十個枕芯，一人一次只能買一個。妻子知道這個消息趕去，當天的份額已經賣完。商場十點開門，要想排到二十名之前，得一早去排隊。丈夫腿腳不好，妻子不讓他跟自己一起去排隊。丈夫讓妻子帶上手機，說不管買到沒買到，回家前給他個電話，他去接她。第二天，她一早去排了將近三小時隊，買到了一個。今天，她第三次去排隊，同樣是將近三個小時，終于買到了第二個。這樣他們兩口子就都有新枕芯來代替原來那一對用了差不多三十年、已經破碎發硬油汗斑斑的舊枕芯了。妻子一遍遍地撫摸著那個新枕芯，滿臉的成就感。丈夫的眼睛里則充滿了對妻子的欣賞。

新枕芯十元一個，是原價的一半。為此，昨天晚上當公司老總的兒子很不理解：你們一個枕芯用幾十年，別說是二十元，就是二百元，也是個再小不過的開銷，犯得著去花幾個小時去圖十元錢便宜嗎？

父親說：你不懂。省錢不是目的，目的是快樂。

他們很感慨，兒子這一代人已經不能理解他們了。

我也很感慨。這樣的快樂觀在我看來是那么可貴，這樣的快樂觀是不應該被打破的。

想起近年流行起來的一個詞：“小確幸”。這個詞出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隨筆，由翻譯家林少華直譯而進入現代漢語。小確幸是一種微小而確實的幸福：摸摸口袋，發現居然有錢；電話響了，拿起聽筒發現是剛才想念的人；你打算買的東西恰好降價了；完美地磕開了一個雞蛋，吃媽媽做的炒雞蛋；排隊時，你所在的隊動得最快；自己一直想買的東西，但是很貴，一天你偶然在小攤便宜地買到了；當你運動完后，喝的冰鎮透了的飲料——“唔，是的，就是它”……它們是生活中小小的幸運與快樂，是流淌在生活的每個瞬間且稍縱即逝的美好，是內心的寬容與滿足，是對人生的感恩和珍惜。當我們逐一將這些“小確幸”拾起的時候，也就找到了最簡單的快樂！

作者精確地計算出：小確幸的感覺在于小，每一枚小確幸持續的時間三秒至一整天不等。

我想，這是這對老夫婦與兒子根本不同的地方。老夫婦的快樂觀是一種在幾十年的生活中形成的人生觀。以節儉為美德，以節儉為快樂，這樣美滋滋的感覺不是“小確幸”，而是大福氣。

古人說：“嗜寂者，觀白云幽石而通玄；趨榮者，見清歌妙舞而忘倦。唯自得之士，無喧寂無榮枯，無往非自適之天?！?/p>

一個喜歡寧靜的人看到白云幽石，即能領悟深奧的道理；一個追求榮華的人聽到清歌妙舞，才能放下疲勞。只有真正懂得人生的人，才能保持純真的天然本性，內心沒有榮華衰枯的差異，凡事只求適合天性而永遠處于自在境界。這既是一種文化精神，更是一種理想生活。有個朋友發給我的微信說得好：幸福并非擁有一切，只是盡力享受生活已經賜予的一切。全世界最美好的童話，不過是一起度過柴米油鹽的歲月。

為此我在心里默默祝福這對老夫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