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村的文化泉脈
古村仿佛一首經年老歌,游子念著,游人唱著。念著的人,那里是他的根,承載著童年和少年美好的時光。唱著的人,雖是別人的故鄉,但走過、路過,每每給人以啟迪。
位于廣東省肇慶市高要區蓮塘鎮的荔枝村,就是這樣一個村子。友人說,這是一個古村,你來看看,一定不虛此行。起初我不以為意。荔枝村,顧名思義,無非漫山遍野的荔枝樹,古樹加村落,這樣的村子,嶺南太多了。
夏日的傍晚,我來到村口。一個亭子吸引了我。石壁斑駁,落滿滄桑歲月的塵埃。亭曰“擔坭茶亭”。“坭”,“泥”也。荔枝村的先輩建了這座亭子。趕路人縱是疲憊不堪,望見涼亭便心生希冀,不由加快腳步,入亭憩息。后來,村里賢達人士紛紛捐資整修此亭。亭子有了更多功用,既為旅人遮風擋雨、作歇息納涼用,還免費提供茶水。
我懷著“探秘”一般的心境走進村子。哪知道,不經意間走進了源遠流長的文化泉脈。
村里有一個廣場,一側,池塘水綠,樹木蓊郁。正對廣場的是“孔氏宗祠”。原來,北宋時期,孔子的后裔孔安愈到此開村,設教肇慶,迄今已有千年歷史。孔氏宗祠始建于清代,后重修。
宗祠平日里不開門。友人言,進門是一個“鯉庭垂訓”的屏風,刻著“大中至正”四字。往里,矗立著一座孔子像。其間,設有“詩禮堂”。悠悠古風,詩禮傳家。我的眼前,仿佛出現三千弟子端立孔庭,夫子循循善誘“吾道一以貫之”的恢弘景觀。
這樣的村子,必不缺“書”。“玉書門”“學習里”“飛鳴書室”“白蘭社學”“殿華學校”“貞文書房”“狀元學堂”……古建筑、古巷、私塾舊址之名回蕩在耳邊,儼然書香撲面。因年代久遠,墻磚灰白,青苔伏匿,有些字跡已被風霜剝蝕。想當年,學子俱是篤學不倦,唯此,小小的村子方有文化傳承、薪火賡續之氣象。漫步其間,經過一處又一處緊挨著的房舍,忽見一座樓臺之上,建有一個“公益咖啡館”。一側紅磚墻上寫著“別抱怨讀書苦,那是去看世界的路”,一側青磚墻上寫著“放下手機,閱讀一小時,立享免費咖啡”。這是一家“有溫度的鄉村咖啡館”。而古老的“殿華學校”已變身為一家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書吧。我拾級而上,入內,只見各類書籍整齊擺放在書架上,書香、木香混雜著夏日的氣息,淡淡飄入鼻翼。書吧有三層,一層為閱覽室,兩張寬長條木桌,十幾把木椅;二層也是閱覽室,可席地而坐;沿木梯上至三層,是一間教室,十幾張小木桌,配十幾把小木椅,正前方墻上掛著一塊大黑板。我站了一會兒,想起自己童年上課的時光。又坐了一會兒,望著窗外伸上來的郁郁蔥蔥的樹枝發呆。正是晚飯時分,沒有孩子來讀書。一問方知,孩子們在這里來去自由,平時熱鬧得很,還有老師和孩子們一起讀書、練習書法。
讓人想不到的是,新華書店也在村里設了點。去年暑期,肇慶市首家鄉村新華書店在荔枝村“貞文書房”舊址開業。但我來得不是時候,因是傍晚,書店關門了。扒著門縫“窺探”,里面圖書不少,是集書店、書屋、書房、數字閱讀為一體的鄉村閱讀空間。
夕陽西下,余暉照在稠疊的云朵上,天邊紅彤彤一片。此時,連日的燠熱好像突然散入山林,微風陣陣,一片清涼。我慢慢地走,慢慢地看,慢慢地思考。不覺間,走到村西梁氏大夫祠。它始建于明代中后期。原正大門梁檐之上有“欽點狀元及第”牌匾,今已不見。明清時期,蓮塘梁氏族人中有兄弟、父子同登科,走出翰林院侍讀、進士、舉人、太學生、貢生等數十人,讓人暗暗驚嘆。
一方水土一方人。若從高處遠遠地看,荔枝村建在呈彎月形的土崗上。靠東南方,居住著梁、朱兩姓,靠西北方為孔、容、溫三姓。如今仍有四千名不同姓氏的村民在村里生活。他們像檐廊下的一只只燕子,對自己的家園不離不棄,精心守護。是什么力量留住了他們?我想,或許,是因為這里的一條條古巷、一間間古宅以及古社壇、古碑刻,乃至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承載了太多他們祖先的氣息和歷史的積淀,這是多么獨特的人文生態,彌足珍貴。
不過,我還是覺得缺失了什么。作為村莊,若無“樂耕”,何以“久讀”?徘徊丘壟間,直至看到一座碩大的農耕文化園,頓覺釋然。它位于村莊旁、神符山下。“晨耕隴上田,夕詠窗間書”,這才是古村生生不息的秘訣。
農耕文化園內,有高要西江蝦谷展示館,一個以羅氏沼蝦為主角的科研學習、親子游和農業產業展示的平臺。聽工作人員說,高要區為“中國羅氏沼蝦之鄉”,全區養殖面積十二萬畝,蓮塘鎮養殖面積連片有兩萬畝,而荔枝村是“稻蝦共作”基地。若來得早,去水塘稻田間轉轉,能看到羅氏沼蝦舞著湛藍色大鉗子優哉游哉的樣子。館內,還有“羅氏沼蝦智慧養殖”“粵港澳大灣區羅氏沼蝦價格指數”平臺,站在屏幕前,各種數據一目了然。
來荔枝村的時候,聽說第二天有一批城里的孩子要來這里研學。他們會坐著“小火車”途經涼亭驛站,了解二十四節氣知識,在百米長的瓜果長廊中采摘,在蝦塘旁快樂地釣蝦,在山幽氣清、晨鳥眾鳴中看孔雀飛翔。
太陽下山了,月亮上來了。神符山上,一條燈帶通向光明的峰頂;山下,青蛙“咕咕”地叫著,蟋蟀聲如潮水。
此時的古村,千家燈火,靜謐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