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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馬金蓮:我是如何塑造當下鄉土人物形象的 ——從《親愛的人們》中的主人公馬一山說開去
    來源:文學報 | 馬金蓮  2024年08月10日08:49

    最初構思《親愛的人們》的時候,我就懷著一點不太明確的“野心”,即寫一位或者幾位有血肉有個性有特點的、復雜多面的、當下鄉村生活中的人物。隨著實地采訪的一步步深入,接觸到的人越來越多,收集到的事越積累越豐富,要寫的故事梗概在腦海里一天天明晰起來,要塑造的人物也慢慢浮上水面。

    一切看似順利,在按照既定計劃有序推進——每到周末,節假日,尤其是寒暑假,愛人開車,拉著我和孩子,我們不斷地跑,從寧夏南部山區移民遷出區,也就是我生活的西海固,那些搬遷村的鄉親,到寧夏中部和北部的移民遷入區,移民安置點、小區、插花戶所在的鄉鎮和村莊。很多熟悉的面孔,眼神里滿載著面臨變遷時候的惶惑和擔憂,對未來的期待和憧憬,遠離故土的留戀和不舍,在新生活面前的樂觀和喜悅,他們笑著,說著,努力著,熟悉的方言,像風一樣一次次灌滿我的雙耳。

    我打量著西海固最貧窮落后的山溝溝,記住了隨著遷出而荒廢的村名,我同時審視著他們落腳的新地點,習慣了西海固干旱黃土卯梁溝岔的目光,看到了平川、水渠、樓房、街道,和新環境里的便利。每次采訪歸來的路上,我會異常興奮,跟愛人討論我的想法、新的發現、新的感受、新的構思、新的細節……每次深入采訪都有新的收獲,大量的新鮮的東西在不斷地補充進來,我腦子里構想的東西在日漸飽滿,我恨不能馬上動手寫起來。

    然而,痛苦如影隨形,它不允許你高興太久,它像幽靈一樣漂浮著,讓我冷靜下來,清醒面對自己的困境。我的困境其實無比清楚,即你要寫什么樣的人?你所寫的人物,新鮮感在哪里?換句話說,你這部作品里的人物,能否帶給讀者新的閱讀體驗?再換句話說,你這次塑造的人物,能否超越你以前寫的長篇小說中曾經出現過的人物?比如《馬蘭花開》里寫過的馬蘭,《孤獨樹》里出現過的木匠爺爺木匠奶奶和小哲布?這是最低限度的要求,還有較高的對比層面,比如《平凡的世界》里的孫家哥倆、《創業史》里的兩代主人公、《白鹿原》里的白嘉軒和鹿子霖、《呼蘭河傳》里的女性們……之所以列舉這些長篇,是因為它們屬于真正的鄉土題材范圍,它們塑造出了中國文學長河中的不朽的鄉村人物形象。作為一名有著鄉村生活經驗且二十幾年來一直圍繞鄉土題材寫作的“80后”作家,我很清楚自己的短板和長處,知道自己努力的方向就是鄉土,堅守鄉土,把鄉土寫好,為鄉土文學大觀園的圖譜添加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農民形象,是我應該追求的寫作方向。當然,也許,這樣的想法是不好實現的,是不知天高地厚,是癡心妄想,但,人生總該有更高的理想追求,哪怕是不切實際,哪怕道路十萬分艱難,我覺得我至少應該有嘗試的勇氣。

    《親愛的人們》究竟要塑造什么樣的人物形象?怎么樣去做才能寫出新意?我痛苦著,也興奮著,吃飯、走路甚至夢里,都在思索這個問題。駐村扶貧干部?回鄉創業大學生?回報家鄉的成功人士?鄉村留守群體……我要找的是適合我的、值得我下大力氣去書寫的,那么一個或者一群人。這個人或者這群人,能夠讓我死心塌地地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情感投注在他們身上,能夠與他們共情,能夠鉆進他們心里,或者說,我就是他和他們,我完全忘記自己是誰,我就是主人公,我站在主人公的角度去講述……采訪接觸過的無數的面容在眼前飛旋,我從小到大見過的無數的鄉親的影子在心頭閃現,我自己四十年的人生經歷中對鄉村的所聽所想所感,鄉村生活像群山綿延起伏,鄉村人物云煙漂浮,我在其中痛苦掙扎,誰能夠承載我的期望?什么樣的人物,會出現在這部作品里,并扛起主人公的旗幟?

    似乎,要塑造一兩個、三五個農民是簡單的,沒什么難度。如今,隨便翻開一本文學雜志,隨便拿起一部文學作品,你差不多都能看到鄉土人物的影子,守著土地的老實巴交的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離開故土匯入打工潮流的出賣廉價血汗的農民工、煥然一新拉著拉桿箱用著蘋果手機的跳躍了農門的大學生……鄉土不僅僅是土地那個狹隘的概念,大的鄉土的范圍,早就超出了傳統意義上的鄉村,如此概念之下的鄉土人物,廣泛存在。但是,真要找出幾位有代表性的典型的讓讀者耳熟能詳的鄉土文學人物,像梁老漢、高加林、孫少平等人一樣,卻是困難的。前輩作家們做出了他們該做的努力,那我們后來者,至少要有向他們致敬的勇氣,更要有努力去做的毅力。那個問題繼續困擾我,扎實的采訪,大量第一手資料的積攢,鄉村生活的親身體驗,等等元素都有了,一部長篇小說呼之欲出,但是最重要的要素該怎么解決?其實這時候我已經知道自己要寫什么人了,即當下的農民,或者說新型農民,更具體一點來講,就是近四十年來,鄉土生活里的農民。我要寫出新意,這個新的用意,不僅體現在當下生活的方方面面,我還想寫出人物與眾不同的地方,和梁生寶不一樣,和高加林不一樣,和孫少平不一樣,和白嘉軒不一樣,應該是具備馬金蓮特色的人物,應該具備《親愛的人們》才有的辨識度和典型意義。

    問題解決于無意之中,靈感的突然造訪。有一天我想起了一位親戚,一個比女人還愛說話的男人,他不停地說,從天上到地下,從前世到今生,從吃喝再到拉撒,一會夸贊,一會數落,能把圓的說成扁的,又把扁的說成圓的……奇怪的是聽他說話你不累,不厭倦,不反感,你明明知道他說的基本上都是廢話,但你就是喜歡聽,他有這個本事,能把廢話說出藝術的滋味,能把聽眾牢牢吸引住。以這樣的人做主人公,會如何?我興奮了,是啊,我一直把思維放在規規矩矩一本正經這個緯度,為什么不能嘗試寫得活潑一點,有趣一點,甚至“邪”一點?這一刻,好像打開了一扇神奇的門,一直堵塞的那一部分頓時通了,我知道該怎么寫了,這個人物有了,他就是馬一山。

    馬一山完全來源于生活,當然,我做了藝術化處理,嫁接,糅雜,他已經不是那個現實當中的男人了,他既是他,也不全是他,他好像自帶吸附功能,將三五個同類型的人物往一起匯聚,他突破了單個個體的單薄,他成了一個復合體,他多面、飽滿、復雜、豐富,他有了骨架,有了血肉,連肌膚也有了,肌膚上分布的紋理也看得見了,脈管里頭的血液也開始流淌,他在望著我笑,他似乎要開口說話……馬一山立起來了,圍繞著他的人際關系也順利地延展開來,更多的人物枝枝蔓蔓地生長,馬二虎有了,馬三三有了,李有功有了,李有勞有了,馬百里有了,馬一山女人有了,祖祖有了,舍娃有了,碎女有了,哈賽子有了……血緣關系衍生輻射出的鄉村世界,像一幅畫一樣展現開來。這就是我要寫的鄉土,我夢想里的“清明上河圖”。

    在后面具體的寫作過程中,時不時會有卡頓,每次行文滯澀的時候,我就停下,讓思緒暫時離開文中的馬一山,回想現實中的原型,三五個原型各有特色,每個人都能帶給我啟發,然后我重新糅雜,讓他們再次往一個叫馬一山的人物身上匯聚,思路便活了,順了,我又能興致勃勃地往下敘述了。

    令人欣喜的是,當作品面世后,讀者紛紛找我反饋,他(她)覺得馬一山有意思,這個人寫得好,就像自己生活里的一個熟人,等等。隨著反饋增多,我心里一點點踏實下來,一個“50后”老農民形象,能引起大家普遍的興趣,讓他們反復咀嚼這個人物,這至少說明這個人能引起讀者的共鳴,觸發了他們記憶當中的某個開關,他們樂意去現實生活里尋找這樣的例子,或者有興致把馬一山代入到自己熟悉的生活。馬一山普遍存在,他斤斤計較雞零狗碎,他愛耍小聰明,他精明過頭,但同時,他又超越著自己的狹隘,堅守著鄉土人物特有的泥土般的精神,他是立體的、多面的,他有喜怒,有哀愁,有算計,更有付出,他小氣,他又大氣。從這個層面來說,馬一山不枉我的傾心塑造,這塑造比較成功,至少我自己是滿意的。至于還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只能在下一部作品里去解決。我覺得這樣挺好,努力了,同時留有余地,未來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