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安徽文學》2024年第5期|楊獻平:華東筆記:從合肥到桐城
    來源:《安徽文學》2024年第5期 | 楊獻平  2024年08月13日08:30

    蒙蒙細雨之中到達,撲面皆是華東。合肥我不是第一次來,而是第一次進入。此前,有一次去九華山,乘飛機至合肥機場,旋即又趁著黑夜去九華山,那是我尋求安慰的一段旅程,也是一種經(jīng)歷。中年之后,我忽然覺得,每一個人一生之中,總會有至暗時刻和非常磨難,而空明的宗教和純粹的旅行,可能是最好的療愈方式。那一次,在九華山,看到了地藏菩薩的真身,也淺薄見識到了九華山的雄秀、神奇與玄妙,當然還有秘密的光照。很多年后,我又繞道南京,去了一次九華山,在山上的清冷與葳蕤之中,靜心感受自然乃至自然之中的佛廟,給人的那種幽深的神意的籠罩與蕩滌。

    這一次去合肥,也是旅行,而且很短暫,猶如潦草針腳與碎亂思緒的雨,在我出機場的時刻,就肆無忌憚地漫卷而來,細密的針腳好像在縫補大地的裂隙。同時我也發(fā)現(xiàn),合肥初冬的夜間,也有著一種別樣的氣息,既有北方的硬,也有南方的軟。硬的是風,以及人在其中的清爽與粗礪感,軟的也是風,粗礪之中包含了細密的軟糯與靈秀。與接我的詩人木葉聊起詩歌,他是我多年故人,第一次在通遼去科爾沁的旅程中見過,同行幾日,還同睡一個房間。彼此之間的感覺,有些融洽,也有些不相茍同的別扭。

    但詩歌無疑帶有通靈、通神的性質,首先都是寫詩的人。相對于諸多的先賢圣哲,學貫中西甚至人類文化和精神史的大詩人,我這類寫詩的人,只是一個小跟班,甚至是一個照葫蘆畫瓢的模仿者而已,這種自我定位,我以為是恰切的。這么多年以來,我從不看重所謂的“詩人”或寫作者的身份,寫作是一種極其高級的活動,而不是寫詩就是詩人,寫文章就是寫作者和作家。納博科夫《文學講稿》中說:“文學是創(chuàng)造,小說是虛構。說某一篇小說是真人真事,這簡直是侮辱了藝術,也侮辱了真實。其實,大作家無不具有高超的騙術,不過騙術最高的應首推大自然。大自然總是蒙騙人們。從簡單的因物借力進行撒種繁殖的伎倆,到蝴蝶、鳥兒,動植物的各種巧妙復雜的保護色,都可以窺見大自然當中無窮盡的神機妙算。小說家只是效法大自然罷了。”

    而效法大自然,這個觀點與中國的“道法自然”不謀而合。盡管如此,我覺得自己所寫的詩文,都尚未得到真正的“自然之法”,如果勉強算,那也只是一個亦步亦趨的跟從者而已。而木葉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詩人,他走的是自己的詩歌之路,無論從形式還是詩句,包括意象的創(chuàng)造和詩歌整體上的精神性等。從機場到市區(qū)的路上,我們聊了很多,都是關于詩歌寫作的,我強調的觀點是,不是詩歌有什么問題,而是詩人一定存在問題。木葉大致是贊同的。興致正高的時候,目的地到了,細雨仍在繼續(xù),把合肥路邊諸多的法桐也淋得有些僵硬或者兀自入迷。原本要再喝點酒,但我實在不能喝了,人到了五十歲的年紀,肉身一再提出警告,從前以為強如鋼鐵,不可一世,自以為完好,但在各種醫(yī)學儀器之下,已經(jīng)變得如破敗棉絮或者千瘡百孔的老架子車一般。索性只吃了幾只餃子,加上醋,味道讓我想到河南乃至整個北方,有一種溫暖與妥帖之感。

    合肥的夜晚,靜得只有自己,也可能是住處僻靜的緣故,倒也覺得,處在鬧市之中能夠有一個安靜的環(huán)境,而且是一個人獨處,這樣的時光中年之后就非常難得了。古人說,靜能生慧,躺在床上,有點想寫詩,但又無法下筆。只好看著烏黑的窗外,以及遠處鋪展的輝煌的燈火,我想,燈火之處,便是人間,燈火深處,更是人間的生活。窗外的草木茂密,看不清楚到底有哪些種類,但草木垂顧的地方,一定土質肥沃,也一定是生靈密集與蓬勃之地。人說人和草木同氣連枝、互為比照,端的是偉大、確鑿的說法。《黃帝內經(jīng)·靈樞·歲露》中說:“人與天地相參也,與日月相應也。”古來人們就以為,人和一切,哪怕一顆露珠,也都是天地造化的奇跡,同時也與天地萬物相比照和呼應。《莊子·逍遙游》中說:“夫草木之蕓蕓,豈獨人而已哉?”身處靜謐的夜晚,而且是外省的合肥,陌生之感是有的,而最隆重和入心的,則是“淡泊”“自在”以及“空明自在”。

    次日天晴,陽光有些溫情,也有點熱的感覺。白晝的合肥坦然、豁然,一派明媚。雖是冬日,但也透射著一股漫天漫地的清朗之氣。這一座立于南北之間的城市,南淝河和東淝河合稱,也是“合成”之地,當年苻堅的前秦在此兩次遭遇慘敗的戰(zhàn)爭,便是有名的“淝水之戰(zhàn)”。苻堅、謝玄、桓沖等人在此創(chuàng)造的歷史,至今為人津津樂道,“草木皆兵”“風聲鶴唳”“投鞭斷流”等成語由此誕生,為后來者寫文狀物,提供了極其簡略的概括詞語和“典故”。而在此之前,“構木為巢室,襲葉為衣裳”的華夏第一人文始祖“有巢氏”,開創(chuàng)了人類建造房屋用以休養(yǎng)生息之先河。而項羽的九江王國,盡管只是曇花一現(xiàn),可因為司馬遷《史記·項羽本紀》,而使得這個失敗的千古英雄,至今為人念想不已。項羽身上所體現(xiàn)的英雄主義及悲劇性,是典型東方式的,他的失敗并非不會用人,而是性格上的缺陷,更重要的是,似乎從西漢的劉邦開始,歷來成王敗寇的斗爭,都是知識分子始終斗不過無賴,貴族難以取勝流氓的傳統(tǒng)。

    合肥市區(qū)的外觀,大致與其他城市無異,當代城市的發(fā)展,是一個由一時興起到規(guī)整有序,再到強調特色的過程。坐在車上,可以看到,丘陵崗地、低山殘丘、低洼平原構成了這座龐大城市的原初地形地貌,這令人聯(lián)想到古中國的外在特征。河南、安徽、河北、山東、陜西部分地區(qū),構成了中原文明的底色。神奇的河圖洛書、《易經(jīng)》、有熊氏、盤古開天、三皇五帝、女媧摶土造人乃至國家的最初形態(tài)的締造,由此而蔓延開來的中華文化,其特有的原創(chuàng)性、奠基性和開放包容姿態(tài),使得中國這一實體和概念越來越廣闊、寬大、深刻、獨特與雍容。距此不遠的淮河與秦嶺一起,被稱為南北分界線,氣候這個東西很神奇,總是以無形的方式,進行著強大的運作。

    河流與山脈及其流集而成的灘涂和盆地、淺丘與低地等,是人類逐河而居、擇良地而棲的理想家園。但對于我個人而言,在合肥,第一個記起的人,好像是包拯。這一位先輩(先賢圣哲皆如是)在民間吃水很深,我小的時候,就聽村里的老人不斷講他的故事。嚴格意義上說,是傳奇。《宋史》的記載反倒很是簡略,“拯性峭直,惡吏苛刻,務敦厚,雖甚嫉惡,而未嘗不推以忠恕也”。《鍘美案》《貍貓換太子》《陳州放糧》等各種流派的戲劇,以及后來的電影、電視劇等,對包公這一文學形象的宣揚無所不用其極,早些年,我在西北之地,金超群、何家勁等人主演的系列電視劇《包青天》一時間萬人空巷。在我家鄉(xiāng)河北太行山中,就連大字不識一個的農人,也都知道包拯可以晝審陽、夜審陰,并且牽強附會地說,包拯和寇準、八賢王等都是忠臣,也都幫著楊家將說話,為了大宋江山而殫精竭慮,奮不顧身。而且,說的時候,每一個人都頭頭是道,津津有味,眼睛里迸發(fā)著神奇、欽敬與贊慕之光。而且堅信,包拯之所為,全然真實不虛,并非演義和虛構。他們說,包公剛直不阿,對咱們老楊家很好。包公和龐太師那些奸佞是死對頭,一心為了朝廷,還當過宰相。

    如此等等,都是民間演義在起作用,而民眾最喜歡的,就是這類的夸張、牽強附會與勾連生發(fā)。包拯在民間儼然神一般的存在,其傳播深度和廣度,遠超狄仁杰、海瑞等同一類別的歷史清官形象。另一個則是李鴻章,他生于合肥的磨店街道。李鴻章為清末“中興四大名臣”之一,也是洋務運動代表人物,西方人以“東方的俾斯麥”譽之,其當世爭議與后世爭議似乎至今沒消停過。慈禧言其為“輔佐中興,削平大難”“匡濟艱難,輯和中外”之能臣,梁啟超著《李鴻章傳》,對其大加褒獎,不吝美詞好言,可謂至極。而特立獨行的辜鴻銘則批評說:“長江下游的中國人,像蘇格蘭低地人一樣,機靈、精明,是講求實惠的生意精,吃苦耐勞,貪婪鄙吝——比如李鴻章帶有蘇格蘭低地人機靈精明的典型特征,把‘半個便士’或中國所謂‘碎銀’看得極重。”

    歷史總是有著自己的特定語境,至于當時真實現(xiàn)狀,唯有當世人才能看得清楚,用之者當然應予贊美,不利者則悍然反對甚至唾棄。歷史也從無定論,而且,也不可避免地反映了書寫者的價值判斷和個人趣味。歷史是歷史書寫者的態(tài)度和看法,并非歷史之歷史。這句話說起來似乎有些拗口,但事實應當如此。嚴格意義上說,所有的歷史都只是其創(chuàng)造者和經(jīng)歷者的時間和時空“感受”,不可能有一個統(tǒng)一的標準。如湯因比所說:“我也對歷史事實感興趣,但并非對他們本身感興趣。而是把它當成線索來探究其背后的東西,探尋神秘宇宙的本質和意義。”(《人類的明天會怎樣?——湯因比回思錄》)

    湯因比的“探尋神秘宇宙的本質和意義”,顯然是當下年代的顯著特征,科學技術的突飛猛進,從根本上超越了人們的預想。去參觀量子計算研究所時,盡管對量子計算及其諸多的門類有所了解,但我還是震驚了。量子的定義是,“一個物理量如果存在最小的不可分割的基本單位,則這個物理量是量子化的,并把最小單位稱為量子”。

    關于“最小的不可分割的基本單位”,我覺得這一定義可能為時尚早,只是在表達和確認人類科研目前的最新成果及其認知。在這里,我不由得想到“微塵”這個看起來有些詩意的詞語,量子最小,而人類也是宇宙之最小;人體的最小是細胞,細胞的最小是分子。在物理學當中,分子再往下分是原子;原子再往下分就是電子和原子核,原子核又可以分出質子和中子,又可以分成夸克;夸克之后還有亞夸克;在亞夸克的下面,是一種場。

    這個“場”又是什么,可能還可以再往下分,甚至是無窮盡的。在量子面前,人類有些自謙意味的“微塵”自稱還是一個巨大的單位,相對于量子、夸克,還是有些自高自傲的意味在內。其實,地球都不過是宇宙的一粒微塵,人在其中,連夸克都算不上。我猛然覺得,人生真的很空茫,我們以為偉大和不朽的,在宇宙和物質的神奇面前,其實都不值一提。這令人沮喪,也叫人警醒。瀏覽之間,我驚嘆,也只能驚嘆,對于科學技術,我是門外漢,關于最新科技,大都屬于道聽途說與自我能力上的想當然,并不十分了解,更不確鑿。

    科學技術的細分及其探索,我總是感到恍惚,同時也覺得自己一無是處,甚至整個人類都是茫然無措的,也都在“物質”面前無足輕重。普凡大眾只是在科技面前歡呼,運用,并且?guī)е环N炫耀的心理,但事實上,我們對萬物的本原和規(guī)律等越是清晰,人類的命運可能會越來越受其左右,甚至被反制。

    這個世界太過奧妙、神秘,它的存在似乎是一個巨大幻象,但處處堅硬,可觸可感,絲毫不覺得虛無。可宇宙和地球,乃至人,以及人的一切,看起來都那么實實在在,丁是丁卯是卯,可其中的“虛空”部分,即人眼難以看到的,又是那么多,而且充滿各種匪夷所思的玄秘主義。德國哲學家弗里德里希·海因里希·雅各比認為宇宙是虛無的。佛家的《金剛經(jīng)》中也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我的理解是,宇宙本是空無的,虛空一片,并不存在什么實質性的物質。而佛家所謂的“相”,是指一切事物存在和顯現(xiàn)的特征。兩者之間似乎沒有關聯(lián),但似乎又有些聯(lián)系。

    人總是在不斷地刷新對宇宙萬物的認知,借助更多的工具,使得“身外身內”的一切逐漸顯形,并為之命名。我倒以為,人類的探索沒有止境,也不可能有盡頭。相比量子計算和量子光學等,我更在乎量子力學和量子糾纏。關于量子糾纏,人們對它的定義是,“當幾個粒子在彼此相互作用后,由于各個粒子所擁有的特性已綜合成為整體性質,無法單獨描述各個粒子的性質,只能描述整體系統(tǒng)的性質,則稱這現(xiàn)象為量子纏結或量子糾纏”。

    這個定義令人似懂非懂,充滿不確定性,甚至無法表述“量子糾纏”的真正含義。應當說量子糾纏的詭異性決定了它的科學性,盡管,量子糾纏是由“EPR佯謬”推導出來的,而EPR則是愛因斯坦、波多爾斯基和羅森三位科學家名字的首字母。

    量子糾纏的發(fā)現(xiàn),甚至證實了世上原本存在的諸多詭異、荒誕之說的正確性,比如,吸引力法則、千里托夢、第六感、預兆等存在的必然甚至神秘性。也從科學的角度,證實了老子“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等哲學層面上的論斷的正確性。萬物之間肯定時刻有著某種緊密而且極其秘密的溝通和聯(lián)系,無論距離、時間,也無論特征、原理等等。因此我以為,量子糾纏乃是人類迄今為止最為智慧的科學發(fā)現(xiàn),量子糾纏證實了“情志”“意念”等虛無之物的實際存在及其可感性,甚至,它有可能改變從此之后人們認知和掌控事物的理念和方法等。

    在安徽省量子計算工程研究中心,以及科大訊飛公司的參觀,改變了我對合肥的概念式的理解。此前,我以為合肥是一個農業(yè)城市,其他都是點綴,而量子計算包括AI在內的研究及其成果,使得合肥忽然有了一種當代和前沿的意味。我也相信,這種科技的研究,不僅使得中國的量子力學、光學、計算等方面的研究漸漸雄長,也使得這座城市具備了奇異的光亮。就此,我在網(wǎng)上搜索到一條消息說,“記者從安徽省量子計算工程研究中心獲悉,截至1月15日上午10時,我國第三代自主超導量子計算機‘本源悟空’已為全球用戶成功完成33871個運算任務。全球60多個國家遠程訪問‘本源悟空’人次突破35萬次。(《科技日報》2024年1月15日電,記者吳長鋒)”

    在合肥的夜間,與幾位同行的朋友聊天。其中的俞勝,乃是多年好友,其近年來在小說上的發(fā)力和成果,令人矚目。我也覺得,文學創(chuàng)作,可能還是小說能夠包容更多,尤其是我們這個時代,人心的復雜性與精神的深廣性等。李云是詩人,同時小說和劇本也叫人嘆服不已,事實上,每一個寫作者都不應當是單一的,一個文學體裁操持久了,可能就會越來越窄小甚至自以為是。文學的本質是敞開的。趙宏興晚上來見大家,閑聊之余,我也衷心地夸贊他是我最為佩服的刊物主編之一,這個年代,不在于我們做什么,而是有自己基于整體性的判斷之后,堅持的自我主張。趙宏興之前寫散文詩和散文等題材,近些年的小說雖然量不太大,但好的作品,都是以一頂百的。徐迅是我的散文老師,當年教育我甚多,我也從他的作品中,獲益至今。小說家余同友也是多年故交,其作品也不算多,但每一部都極為扎實。

    也沒想到,會遇到魯院同學高鵬程和杜懷超,2013年在北京魯迅文學院,我和高鵬程都是學習委員,兩人感情甚篤。他是一個真正的詩人,作品自不必說,性情極其柔婉、真誠。這些年,我們也斷續(xù)見過幾次,但也極為有限。可在我的內心,始終把他作為胞弟看待。杜懷超是一位散文家,其作品搖曳多姿,語詞極為茂盛,近些年來的成就也堪為翹楚。此外的陳先發(fā),起初無意中讀到他的詩頗為驚艷,因此,有一段時間尤其關注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他的寫作特點就在于其詩句所能抵達的生活深度和精神深度,用一種回旋切入的方式,賦予了詩歌應當具備的哲學意蘊及其發(fā)散性。我也以為,優(yōu)秀的詩歌不需要過分闡釋,評論家的各種賦予在很多時候不是在加強,而是在減弱。胡竹峰早聞其名,見其人,儼然翩翩才子者也。一伙人坐在往桐城的車上,心情安然。沿途都是初冬,大地開始寥落,但密集的村鎮(zhèn),使得江淮之地一派當代的模樣。

    所謂當代,我以為就是“我們所在的年代”,而不是釋義中“過去的那個時代”。今天的中國,無疑是最好的一個時代,主要體現(xiàn)在,大地對人的包容與妥帖的安置,人的生存和生活的安全感與溫暖感。這可能是人類最基本的要求。沿途的車輛不是很多,馱載貨物和人的車輛,呼嘯而去或者呼嘯而來。由此,我也覺得,人畢竟是物質的,物質構成了人的俗世生活,基本需求甚至尊嚴,物質往來越多,則更顯得繁榮與多彩。正如康德所認為的那樣,人的美好生活應該是理性的生活,人們應該按照理性原則行事,追求道德和智慧。不僅要有物質上的富裕,還要有精神上的充實和滿足。

    桐城就要到了的時候,我內心有些激動,激動的原因,源自“桐城派”,戴名世、方苞和劉大櫆等人的發(fā)軔,后有姚鼐等人為其賡續(xù)。《清史稿》卷二百九《列傳》說,“其(方苞)為文,自唐、宋諸大家上通太史公書,務以扶道教、裨風化為任。尤嚴于義法,為古文正宗,號‘桐城派’”。無論戴名世、方苞、劉大櫆還是其后世扛鼎者姚鼐,其理念“學行繼程、朱之后,文章介韓、歐之間”,以程朱而上接孔孟;以唐宋八大家為圭臬,上接《史記》《左傳》之文統(tǒng)。這種復古主張的文學流派,固然限于其當時環(huán)境之原因,然其中也有強烈的排他性和門戶之嫌。

    文學創(chuàng)作是要開放的,不拘一格的,倘若畫地為牢,唯我獨尊,便有了封閉甚至孤芳自賞的種種嫌疑,對其自身的發(fā)展進步絕無益處。正如福克納所說,“對于自己寫的東西,絕不能有滿意的時候,總是會有改進的余地,總是要追求自己力所能及的更高目標。不要滿足于比你的同輩或前輩好一些,要寫得比你自己好一些”。可以明確看出,“桐城派”形成及其發(fā)展,多囿于外因,有清一代,大抵是文化、思想和信仰上極為逼仄的一個時期,戴名世及姚鼐等人的主張,既反映了古代知識分子精神出路狹窄,作詩為文空間不足的實際,又有在視野和胸襟上被轄制的無奈。但無論怎么說,“桐城派”之上接孔孟之道的理念,我是認同并且贊許的,不僅他們的年代,即便現(xiàn)在,適度地回到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和老莊及孔孟的道統(tǒng),可能對增強當代文學的原創(chuàng)性是有所裨益的。

    他們都是先賢,有著古代知識分子的風骨和操守,也有著濟世安民的俗世理想,作詩為文乃至作畫,其實是他們內心和精神的另一種表達。而桐城派的形成及其源遠流長,實在是一個奇跡,也足可效仿與推崇。由此,在參觀的時候,我的內心仍舊是激動的,也覺得,方苞和姚鼐等人在百年之前,尤其是世界面臨巨變之際的詩文創(chuàng)作,當是彼時一個有著燦爛光華的奇跡。

    不才如我者以為,這種奇跡應當加以延續(xù),尤其在我們的年代,并非要復古,也不是封閉,而是在開放包容,兼容并蓄之中,重新對中國的古文傳統(tǒng)加以審視、借鑒和發(fā)揚。很多年來,我以為,不僅在文學藝術上,我們在“西”的路上走得太久了,盡管也有諸多的燦爛與豐收,但傳統(tǒng)上的缺失,使得中國文脈有些落花流水、西風殘照之感。呼喚一種體現(xiàn)中國氣派的大的胸襟、氣象和境界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與其成果,大概是需要更多人來實踐的。文學按照西方的四分法久矣,學“西”也學得太久了,以至于沉湎,甚至將之奉為不二之法,我覺得是不夠科學的。

    王國維《人間詞話》說:“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chuàng)調之才多,創(chuàng)意之才少耳。”這句話放在當下依然合適。也覺得,在中國文學批評之間,王國維乃是真正結合中西的大家。只可惜,如此人杰,于今少之又少矣。

    細雨之中,游覽著名的六尺巷,想到張英,這個人的做法,其實反映了民眾之間互謙互讓的美德。我們家也經(jīng)常遇到這樣的事情,但并非張英所說的“讓他三尺又何妨?”,很多民眾在日常生活的矛盾和沖突中卻不是自我覺醒使得你讓我退,而是得寸進尺。這也說明,彼時的桐城民眾,道德修養(yǎng)極高,至少是明理知世的。張英還有一個比他聲名顯赫的兒子,那便是雍正和乾隆時期的重臣張廷玉。張英詩中的“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倒是體現(xiàn)了一種大的胸襟和氣度。其子張廷玉主修的《明史》,也是其畢生功績之一。

    桐城之地,大別山東段余脈逐漸走低,丘陵扇面展布,傾降平緩;平原阡陌縱橫,素來為“七省通衢”。大山與江河,丘陵和平原,使得這一片地域得天地自然之靈氣,江河山脈之雄魄,當然人才輩出。其街道規(guī)整有序,干凈整潔。并且,桐城的飯菜也間雜了南北之味道且還有獨創(chuàng)。孟德斯鳩說:“氣候的權力強于一切權力。”我以為是正確的,很多的人和事物的秉性、趣味乃至其生長與存在的狀態(tài)和規(guī)律,都是氣候在起作用。桐城,包括其臨近的安慶,近代以來的人才、雄才與偉才,一時間世不二出,僅科學家就濟濟滿堂。

    匆促幾天,對于我來說,收獲卻是頗豐的。人在大地上行走,其本質上是致敬自然,是向天地之間的人間表達愛意的。合肥和桐城,我都是第一次來,以至于離開時候,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然而,人在俗世之中,最需要的,可能是完成和恪守眼前的生活。由桐城去合肥新橋機場的路上,安徽大地平坦遼闊,途中所見之草木,黃色或者紅色,在逐漸變陰的天空下,以自我的姿態(tài)懸掛和搖曳。忽然想起李白《同吳王送杜秀芝赴舉入京》中的詩句:“秋山宜落日,秀水出寒煙。”初冬的安徽大地,空氣清冽,煙雨空蒙,在村鎮(zhèn)和城市、曠野之間無限延展,且充滿了新鮮與粗礪的意味。此等情境,我也不由得想起了王陽明《立春日合肥道中短述》一詩:“臘意中宵盡,春容傍晚生。野塘水輕綠,江寺雪初晴。農事沾泥犢,羈懷出谷鶯。故山梅正發(fā),難寄欲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