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鮮面
在種類繁多的面食中,面條雖不是每餐必備,然因其操作簡捷,且兼具飯、菜、湯于一體,食用起來很便利,故而深受大眾的歡迎。
在我國,面條覆蓋廣、樣式多、品類盛。據說,我國的面條品種已超過兩千。即使拋開配料的千差萬別,僅面條制作就有手搟面、生鮮面、半干面、掛面、拉面、伊面、堿水面、刀削面、饸饹面等的區分。具體吃法上也有湯面、拌面、蒸面、炒面、冷面、撈面、燜面和燴面等多種類型。
漸漸地,各地造就出各具特色、聲名遠播的面條品牌,比如四川擔擔面、重慶小面、蘭州牛肉面、北京炸醬面、上海陽春面、河南燴面、山西刀削面、陜西臊子面和油潑面、江蘇奧灶面、武漢熱干面、浙江片兒川、延吉冷面、新疆拉條子、福建沙茶面、廣東云吞面、港式車仔面等等,共同構成了面條世界的豐富多彩。
除了當作日常的主食之外,面條還是特定紀念日、特定時間節點上的隆重食品。比如,我國多地都有吃壽面的習俗,不論男女老少,到了出生紀念日,通常都會下碗壽面,取其健康長壽、長命百歲之美意。即便在西式蛋糕盛行的當下,生日的面條,依然還是必不可少。再比如,誰家添丁生子,會請親朋好友聚會慶賀,面條往往是宴席上必備的主食,謂之吃“喜面”。元好問曾有“人家歡喜是生兒,巷語街談總入詩。我欲去為湯餅客,買羊沽酒約何時”的詩作,鮮活道出他期待赴席吃喜面的歡愉之情。又比如,華北與東北地區流行“起腳餃子落腳面”的風俗,遠游回家要吃面條,告慰順利歸來。
一碗普普通通的面條,就這樣被中國人賦予了諸多意味獨具的儀式感,吃出濃郁的文化風情和人生況味來。
當然,不光在我國,面條亦算風靡世界的食品。恰因其東西方共有,故而有關面條的起源,一些文明古國長期以來各執一詞、各有說法。學術的爭論一直延伸到2002年,中國考古隊在對青海喇家一處四千年前新石器遺址進行地下發掘時,意外出土了人類迄今為止最古老的面條實物。
其實,作為一種餐飲方式,面條起源于何時何地,發明權歸誰所有,雖具有特定學術價值,但對現實生活本身并無多大實際意義。因為普通食客,更關心哪里的面條好吃,哪種面條能讓人大快朵頤,這才是食品市場的真正王道。
在食物相對匱乏的年代,面條理應列入稀罕緊俏的美食范疇。劉禹錫這樣描述:“吾王昔游幸,離宮云際開。朱旗迎夏早,涼軒避暑來。湯餅賜都尉,寒冰頒上才”,可見面條與盛夏稀缺的冰,同樣都是皇帝饋贈大臣和賢才的貴重禮物。
古人暫且不論,僅就我們這代經歷過饑荒年月的人而言,面條亦屬童年舌尖的美好記憶。當初口糧實行供給制,粗糧過半,如果不是什么節慶日,吃頓細糧面條,堪稱難得的生活改善。記得上世紀70年代,龍須面剛上市,我生日那天,祖母特意給下了一碗清湯龍須面,如絲的掛面配上蔥油混激的清香,吃罷留下了過年般的驚喜。以至自己獨立生活后,龍須面一直成為常備食品。
這一特殊愛好,被我在天津生活期間發揮到極致。當時單位樓內不能生火,伙食只能由餐飲公司配送。由于自己只身在外,晚餐僅靠中午多打一份快餐湊合。冬春時節尚可,到了盛夏,忽一日吃過單位帶回的盒飯,半夜里胃痛難忍、腹瀉不止,未及天亮就緊急敲開了藥店的窗口,服下加倍的止痢藥才消停。有了這次慘痛教訓,再不敢帶飯回家,龍須面適時派上了用場。于是乎,晚飯千篇一律的面條,前后堅持了四年之久。應該說,前一兩年還志得意滿、感覺良好,因為面條好吃、省事。尤其是我自己獨創的快速煮面法,前后不到十分鐘,一頓干稀兼備、營養齊全的晚餐即大功告成。
唯可惜,繁忙的工作、漸老的軀體加之單調的飲食,卻悄無聲息地蠶食著我對于面條的喜愛。盡管其間也會隔三差五改善一下飲食,但對面條的饜足感亦悄悄滋長起來。特別是再次轉任回京之后,基本不再吃面條。
面條的再度回歸,緣于一次偶然的旅途。十年前,與著名音樂人徐沛東一起出差蘇州,辦完入住手續的瞬間,沛東兄鄭重叮囑:明早我們去吃面條。我立馬婉拒:北方人吃了一輩子面條,豈有來南方吃面之理?不料這老兄態度比我更堅決:別爭了,等你吃后再下結論!
第二天一早,去了一家知名的奧灶面館。抬頭一瞧,店里竟然排著長隊。猶疑中,我們走進預定的房間。沛東兄再次不由分說地吩咐服務生:魚面、肉面每人各一份。我趕忙打岔,大清早哪來的胃口?
等面一上桌,鮮香撲鼻而來,誘人饞涎欲滴。面條吃起來口感滑嫩細膩、味道馥郁醇厚,讓人欲罷不能。兩碗面幾乎瞬間消滅。
詢問方知,一份早點,人家竟用新鮮的魚頭、魚架、田螺和脊棒骨之類長時間熬制湯頭,面里除了美味的魚片和鹵肉,出鍋前還要再次加入秘制醬料提味。南方人做事的精細,確令粗獷如吾者汗顏。這不期而遇的口福,不僅讓我深切領教了一回南北飲食的巨大差異,而且重新喚醒了我對面條的胃口。
退休后,有更多閑暇時間品味生活。何不仿古人之境,趁清風明月、燈火良宵,置老酒一壺、鮮面半盞,借以品酌桑榆非晚的生命滋味,豈不也是物我兩忘的愜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