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yōu)選中短篇 | 2024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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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的題目出自維摩詰經(jīng)中的一句經(jīng)文:是身如焰,從渴愛生。說的是人的肉身如烈焰一樣光芒四射,其實不過是追求愛、渴望愛而產生的幻境。這段經(jīng)文作為小說的題記,指向了一段逝去的青春和那個曾經(jīng)如幻境般存在過的青春世界。小說的主人公古翠和霍勇是一對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的夫妻,準確的說,他們是親密的青梅竹馬五人組中的兩個。在另外三個分別考上大學遠離小城,從此疏遠了聯(lián)系之后,剩下的這兩個生活突然失去了主心骨。他們自然地結成了夫妻,聊著過去的人和事,按照早已形成的情感邏輯對付每一天的日常。那是來自他們仨的慷慨、包容和體量。小說將這個殘酷的青春故事包裹在一樁動機單一的殺人案中,現(xiàn)實的落差和命運的倒錯,讓善良與高尚變成了一場徒勞和虛妄的自我救贖。就像他們曾經(jīng)在墻壁上寫下的“友誼地久天長”最終將隨著拆遷的廠房成為一堆瓦礫一樣,生命中的那些刻骨銘心,熠熠生輝也最終會隨著時間消散。當然生命的意義和珍貴的記憶只屬于每一個經(jīng)歷過的人。
《裸泳的西班牙斗牛士》借助楊謀這個來路不明卻又無所不能的“神奇教練”,帶領我們重返上個世紀80年代那個震驚中外的足球往事。小說更多的思考不僅關乎足球,也關乎人生的某種境遇。小說讓我們讀到了一種類似改革文學獨有的“世人皆醉我獨醒”的超凡氣質。這里的學校顯然彌漫著一種僵化沉滯的腐朽氣息,而渾然忘我目中無人的楊謀,恰恰就是那個與規(guī)矩做斗爭的“改革新人”。小說中楊謀的成功,他的無所不能讓所有人相形見絀,伴隨而來的顯然是“庸眾”世界的人際危險。小說最后,所有人的排擠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卻終究讓人意難平。這讓我們讀出了人性的荒謬與震驚,也讀到了一種“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殘酷感。但這恰恰說明了楊謀的卓爾不群。在思索楊謀為何總能成功時,小說不斷訴諸的是他的技巧,是他聛睨一切的姿態(tài),“是愛,是為熱愛而瘋狂”的熱情,或如他常說的,“凡事盡力,則曰善。”他有著“裸泳者”的灑脫和“斗牛士”的熱情,這才是他成功的關鍵,也是小說帶給我們的啟示。
《清空》是旅美小說家陳謙的近作。習慣了作者在曲折的故事中探究人的精神困境,到了《清空》這里,仿佛遇到了一枚輕巧的停止鍵。沒有太多的背景與夾纏,只是在某個時間點,做出某個動作,完成一則小說,終止一段關系。
小說講述的是,麻醉師完玉被急召前往醫(yī)院,救治一場震驚全美的雪崩事故的危重患者。而這個人,正是她分開二十多年的前夫。一段難以釋懷的情感,以刺青的方式仍在前夫身體的隱秘處呈現(xiàn)著。兼職紋身師的完玉,最終決定在手術進程中,將消逝刺青的藥劑注入前夫的身體。這一舉動,有違職業(yè)道德,卻也帶給她解脫和清空的歡愉。
一段不平等的情感關系,借由麻醉狀態(tài)下的一劑注射完成脫鉤。這隱喻明亮,安靜,且讓人心疼。
在《清空》里,陳謙再次展示了她用文字探微人心的能力。
小說的故事主線是藏族姑娘弗米與愛人私奔,來到甘肅回族地區(qū)臨夏,在這里生兒育女,艱難地融入當?shù)氐奈幕鲎渤龊芏嗟耐纯?、選擇、決裂、和解;尤其是與女兒阿敏,在宗教文化、家族倫理和代際沖突的多重影響下,積壓的隔閡根深蒂固,通過一次陪伴母親的“返鄉(xiāng)”之旅,阿敏才理解了母親弗米這樣一個生活于封閉世界的女性,為了自由和愛決絕地逃離家鄉(xiāng)的勇氣,以及融人新的文化土壤時的孤獨、“蠻橫”和堅毅,也深深地體會到文化夾縫中的母親隱秘的鄉(xiāng)愁。小說表面上是一個關于母女和解的故事,其實在敘事背景上徐徐展開的主題要豐富、駁雜得多,就像“夾竹桃”這個復雜隱喻,我們在作品中能看到多元民族文化在發(fā)展、融合過程中,投射在個體思想和靈魂上的各種奇異的能量、隱隱的撕裂與創(chuàng)傷、濃烈又深沉的家族和宗教情感,從而為作品熔鑄出開闊的文化視野和冷靜的反思意識;同時,更通過弗米和阿敏這樣一對母女的形象,讓我們再一次凝視著當代中國女性,尤其是浸染著豐富的民族、宗教文化的女性,在走向獨立和自由的路途上經(jīng)受的磨礪和表現(xiàn)出的勇毅。
這個短篇很像一出富有意味的戲劇,切口很小,不過是幾方力量圍繞一個富人的骨灰盒展開爭奪的故事。故事的地點是在一個寺廟之中,更多的事情發(fā)生在寺廟的靈骨塔,時間也不過數(shù)小時,小說情節(jié)卻幾經(jīng)起伏,每個人的性格都在不斷變化的情景中得以展示,攜帶著他們的過往、現(xiàn)狀、欲望、野心和無奈,最終匯融成一曲狂風暴雨中的人性演出。這場演出中,單獨看每個人,都有他們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但所有具備合理因素的人物聚合在一起的時候,利益導致的沖突,無法直面的往事,偶然發(fā)生的意外,都把小說引向某種不可控的結局。仔細想來,這不可控的結局卻也頗具人生的象征意味,每個細節(jié)都慢慢累積起自身的能量,共同改變或組成了小說的走向。小說中那些旁逸斜出的閑筆、不拘一格的幽默、三心二意的謀劃,讀來尤有興味。
這篇小說的構思非常獨特,它的故事和人物的原型都出自一個與泰山有關的著名傳說。這個“火燒連理柏”的傳說是每一個帶領游客參觀岱廟的導游都會講的。絕大多數(shù)人都是把它當一個稀奇,聽過也就罷了;但是作家冷火卻給它們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將它敷演成了一篇關于百年家國歷史、關于人生與命運、關于創(chuàng)傷記憶與救贖的小說。他在“火燒連理柏”的傳說里為那個老道士虛構了一個小徒弟,而小說的主人公便是這個小徒弟的后人。作為一個擁有創(chuàng)傷記憶的畫家,他意外地接到了來自神秘富商吳老板的訂單,而這個訂單的內容就是以印象派的繪畫手法臨摹岱廟天貺殿里的那幅著名壁畫《泰山神啟蹕回鑾圖》。在臨摹的過程中,畫家屢屢出現(xiàn)幻覺,眼前總是浮現(xiàn)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環(huán)”,以及祖輩在軍閥混戰(zhàn)的年代里所罹受的種種苦難。在一連串充滿了神秘甚至是玄幻色彩的敘述之后,直到小說的結尾才真相大白:下訂單的“吳老板”,就是當年把沾著汽油的棉花塞進“連理柏”樹洞里的那個士兵的后代。那個士兵日后流落異國他鄉(xiāng),終其一生都懷著對自己當年的荒唐行為的愧疚;而吳老板之所以要向小說的主人公“畫家”下那個訂單,就是想用金錢來求得救贖。但是,心靈的創(chuàng)傷,還有對先人留下來的傳統(tǒng)文化造成的戕害,又豈能是區(qū)區(qū)幾十萬的金錢所能彌補的呢?
根源于民間傳說和民間故事的現(xiàn)當代文學名著,可以說是數(shù)不勝數(shù)。就像《火環(huán)》這篇小說構思的歷程所顯示的那樣:由“赤眉斧痕”的傳說演變出了“連理柏”被火燒死的傳說,作家冷火又在“連理柏”被火燒死的傳說的基礎上構思出了我們面前的這篇小說。中國文學乃至整個人類的文學,就是這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地向前推進和發(fā)展的。在我看來,這才是中國文學生生不息的源泉;只有深深根植于這片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并將富有時代色彩的思考灌注其中,才能創(chuàng)作出既無愧于祖先又不辜負時代的膾炙人口的作品。這應該是中國文學努力的方向。這就是創(chuàng)造性轉化和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的題中應有之義。
廖崩嗒佩是苗族語言,意思是勇敢女孩。提起貴州,我們除了想到美麗的山水自然,豐富多元的民族文化,可能很多人會想到近些年火遍全國的村BA籃球比賽,在賽場上,不僅有運動員,還有一個由許多苗族小女孩組成的合唱團,這就是廖崩嗒佩合唱團。作者以此為創(chuàng)作背景,圍繞著兩個苗族小姐妹的生活與成長,為我們展示了這個合唱團從無到有,再到走上賽場演出的故事。這部作品有著鮮明的地域特色,民俗與方言的合理運用,所見與所思的輝映交織,澄澈溫暖的美好質地,以及苗寨人民的純善昂揚無不傳遞出叩擊心弦的力量。這部作品是一首優(yōu)美的苗寨之歌,也是一部反映新時代圖景下人民生活的優(yōu)秀之作。
《星河花園》從主人公生活的住宅樓和社區(qū)寫起,采用了一個比較典型的套層結構。外層講的是一個有些社恐的年輕人叫何彼鷗,他想尋找一個讓心靈寧靜的空間,而不得不去和近鄰和附近去打交道。內層則借這個年輕人偶然看到了一本小人書展開,小人書的故事也由此被納入到文本的敘事之中,成為有機的一部分,也形成了套層的結構。小人書所講的表面上看起來是一個科普性質的故事,但實則是以隱喻的方式寫出在城市化現(xiàn)代化進程的圍逼之下,任何想要隱匿或者逃逸出這套邏輯的個體,都不免被裹挾甚至被命名,于是內層的故事與外層的故事形成了有力的呼應。小說的關懷面向很廣,生活在別處是否可能?別處是否即是此處?發(fā)現(xiàn)附近是否必要?附近帶來的是情感聯(lián)系還是更多的個體困惑?陌生人社會的自由與無奈等等。這些具有社會學乃至哲學意味的思考被有力地形象地傳遞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