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2024年第4期|牛健哲:秋千與鐵鍬(節選)
導讀
“鐵鍬”和“秋千”共同構建了“我”兒時的回憶,那段凌亂而洇染血淚的往事,像鞭痕般烙在“我”的身體上,真實而又遙遠。
牛健哲,1979 年生于沈陽。主要寫作短篇小說,作品發表于《收獲》《人民文學》《花城》《作家》《上海文學》等刊,曾入選《思南文學選刊》《小說月報》等選刊和各種年選、榜單。曾獲《鴨綠江》文學獎、遼寧文學獎等獎項。
秋千與鐵鍬
文|牛健哲
關于我是什么樣的人,又為什么會是這樣的人,我對你說過。不止對你,我看人揀選橋段,說給所有跟我打交道的人聽。那些與我做生意的、來找我麻煩的、求我行行好的人和我得以近身的女人,都有機會聽幾句或者聽幾個鐘頭我小時候的事。我靠聊自己來化解或者拖延問題,就是那些人與人一旦交往便會產生的問題。我遇到的問題多了點,但我的法子對年輕些或者年老些的人,對嫌我輕浮淺薄或者嫌我貪婪難纏的人,都還管用。
漸漸地這成了我的本事,在有分量的人面前也發揮得出來。和你就是這么混熟的對吧,你指著我,對身邊的人說這小子講東西有意思。
圈子里外的很多人一搞清楚我的斤兩就想轉身走開,但只要他們吃故舊隱情那一套,我就可以把我從小就沒見過父親這事多說幾句,等和他們熟絡起來,再想法子把某些事做成。通常我先從記事時巷子里那個家說起,比如講我媽帶著我搬去后,只能端一盆水到鍋臺邊擦澡,而我會在偷看時故意嚇她;講她修不好屋里任何物件時都會突然轉身揍我,而她累了家里便會陷入死寂,久了再有任何響動都會把我們倆嚇得一哆嗦。接著我就會說說自己起初如何呆笨,連身邊缺少一個我可以喊爸的家伙這事,也要靠鄰居們幫我搞清楚;等到略微大些,我又懂得太多了,知道根據生育的要件那家伙不是自來就不存在,而是來過又走掉的。終于有一次我忍不住問起他在哪兒,我媽變了臉色,樣子極其陌生,仿佛她也從我身邊消失了一會兒。
“沒這個人。”她說著神情便恍惚起來,“……都是自找的。”
這話翅膀似的撲打了我一下就飛脫,沒了下文,她卻猶如哪里被扯破了,久久沒能把自己縫補好。之后她再沒說過什么,那含混的幾個字叫我在后來的好多年月里想不通也吃不消。
對聽眾我不吝嗇,常會提起那張照片,對你說過的,我媽和一個男人抱著個娃娃那張。我媽把照片塞在一個箱子里,只有她從中翻找東西時我才能掃到一眼。碰到那種時機我會湊過去,很想看清男人和那娃娃的臉孔,可她從來不肯讓我好好看它。她就是那么刻薄,我很小就覺得她可惡。我不按時吃睡,習慣野貓一樣在外游蕩,這可以解釋為什么我如今會這樣敏感又散漫。你早就聽過這些,應該會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實是個早該被這個世界補償的生靈。
我對不同的人講過的事比這里寫下的多,口頭行腔運句也更圓熟,你們聽到的都演練過多次,卻大多不算失真。講起我當年夸我媽做的飯菜好吃,裝作出去添菜時把自己碗里的東西都倒掉,我會重現那時的德行。當時一有機會我真的就那么干,一口也不想咽下去。我至今都不知道有些家常菜的確切味道,就像一直都不清楚那個我該喊爸的人究竟怎么了。晚上我從來不會用被子把自己蓋暖和,乖乖地睡覺。我喜歡很晚才回家,挨幾句罵,躺在枕頭上,瞪著眼睛叨咕些沒什么意義的話,不怎么歇氣,仿若家里有很多人在聊天,直到累得昏睡過去。
不少人和你一樣,有興致聽我介紹我最好的玩伴——一把和我差不多高的圓頭鐵鍬。它是再真實不過的。我們結緣那天,前院的丸子在路口告訴我,我姑和姑父來找我了。我不知道姑和姑父是什么人,跑回家時并沒看見來客,只見我媽坐在門外的石階上,散著幾綹頭發,兩手橫握著那把鐵鍬。搬來之初她曾用它給一棵貼墻的棗樹施肥培土,差點讓那棵樹當年就死掉。那天鐵鍬被她用來迎客或者送客,我看上而且纏上了它。我們如此般配,它又比丸子更有空跟我做伴,我沒道理不和它要好。我喜歡把它倉啷啷地拖在地上,也喜歡兩腳踩在鍬頭上沿拔地躥起,沿路蹦跳著前進,能跳多遠就跳多遠。在公園里過河,上橋下橋我都要在鐵鍬上蹦著走,常常在下橋時被摔得鼻青臉腫。但它會陪著我跌翻在地,磊落地躺在我身邊。
那是一個半廢棄的公園。這么說有點掃興,但公園里有個徹底廢棄的兒童游樂場,被人忘得干凈。在游樂場里我可以用鐵鍬敲打任何東西,然后獨自歸于絕對的沉靜。如果你回到那年月,深入那個公園又過了橋,會看到一片雜蕪草地上留有幾種兒童游樂設施的銹蝕腰身和殘斷肢體,比如只剩半截滑道的滑梯和一頭埋在土石里的蹺蹺板。在一個還能晃蕩的秋千上,你可能見到一個黑瘦的小男孩攬著他的圓頭鐵鍬坐在那里,或許腦袋和肩膀上有傷,但面對大片雜草,已經找回了他呆愣式的安詳。
“你能想象吧?鐵鍬和父親——對一個小男孩來說,鐵鍬可以代替父親。”
這話我對你說過,你也因而望了我一會兒。我知道講故事含蓄些比較好,尤其是講自己的故事。但對你們中的很多人來說,說明白才更好,我要的也是立時可享的同情、好感和方便。何況相比那些心有老傷、少言寡語的人,我早就莫名地走上了饒舌的一極,可能這是從我小時嘮叨著入睡開始的。總之在人前除了有意作狀的片刻,我沒辦法深沉下來。
對于鐵鍬代替父親的邏輯,我說出來也沒有十足的信心。反正當年我拎著或者拖著鐵鍬,如同父子相牽,在那一帶也攢下一些名氣。有它在,巷子里那幾個大孩子會忘記對我呼吼,只是齊齊地盯著我和它看。我覺得他們眼里有一點像是羨慕的東西,他們爸爸的手臂都平平常常,而我鐵鍬的木桿和把手已經磨得油光锃亮了。
對它視而不見的,只有那個醉鬼。
這一段你聽過的一定很簡略,我多費口舌講他時,對面聽的總是女人,而我也一定到了需要她容忍我或者放過我的時候。
大家管醉鬼叫魚嘴,我猜是因為他咕嘟咕嘟喝酒時嘴像一條草魚。他拎著酒瓶打過人,偶爾也挨打。遇到他小孩都會躲著走。我和丸子一起上學時,他遠遠地看見魚嘴,就拉我竄進岔路,我先看見時也會拉著他躲開。我能感覺到他對他那種等同于懼怕的厭惡,也明白那是為什么。魚嘴喜歡捏小男孩的襠里,估計這一帶的男孩大多受過他這種欺負。記得他搖搖晃晃地走著,會突然搶幾步湊過來抓你一把,疼得很。我要是拿著鐵鍬反而跑不快,更加沒法伸手擋開他了。
他尤其愛捏丸子,偏愛到拉住他后會討好似的說“就這一次”,然后下手抓握好久。當然每次都不會是“就這一次”,這幾個字便越來越讓人反胃。
丸子只比我大一歲,他媽和我媽好像是原來住處的鄰居,碰巧他媽嫁到前院,我們也搬到這邊。他讀書好,他媽話不多,我媽便愿意我常跟他在一起。相比我在校里校外的浪蕩,丸子在學校坐得住,人干凈也聰明,老師們都對他不賴。只有在巷子里他不自在,嫌大孩子們粗野,魚嘴對他也越來越過分。我們難免和魚嘴碰上的幾次,丸子會從我的另一邊跑走,我就拉開架勢去隔開他們兩個,魚嘴則惱火地轉而抓捏我,會使出更大的手勁,甚至曾搞得我那里腫幾天。我難受得咧嘴,可感覺這樣對我和丸子兩個人來講還是劃算的。
如今如果我和哪個女的過了夜,覺得脫身有點麻煩,我只好讓她感受到我那根深蒂固的扭曲和由此釀成的不好招惹。我會把丸子的經歷也安在我身上講給她,告訴她我每次與人親近都要賣力地掩蔽小時的回憶,她要是想重來一夜,就會讓“就這一次”的腌臜喉音在我耳朵里來回響起,惹得我暴躁發狠。要是事態相反,是我正纏著某個女人,我來了勁而她受不了我的強蠻,那我自然也會停下來抽支煙,講出這一段,只要把我的扭曲反著說,說那個被醉鬼攪渾的童年讓我對那種事著了魔中了邪,有別人的溫順來醫治才能慢慢平息下來,想甩開我總會適得其反,惹得我暴躁發狠。總之講過這些,或者再加點下文,她們都該相信,我只能像眼下這樣混賬,別無選擇。
有一天我又逃了學,天快黑時,我從公園兜回巷子,還不想回家,就往窄路里走。這是一條被封死的路,堵路的老墻已經殘破,我想跳過去看看那邊是什么。然而再拐個彎就要到盡頭時,丸子從拐角里冒了出來,身后還有魚嘴咯咯的笑聲。伴著他嗓音的似乎是一股酒氣和黏痰混合的氣味,讓人聞了再也不想喘氣。丸子褲腰散亂,一手抓著它往外走,魚嘴不再瞧他,往另一邊走去。我跟了丸子一段路,他一直沒理我,可惡的是,路上那股難聞的氣味久久不散。
后來丸子走路常常有他爸爸陪著,我見過他們父子兩個和魚嘴交錯走過,魚嘴的兩只鼓眼睛盯著他們看,而丸子的爸爸板著脊背,似乎和他兒子一樣緊張。一年多以后他家搬走了,但我知道,那時他們搬家已經不是因為醉鬼魚嘴了。
現在多講些補充情節給你聽,就像帶你踅進一片舊巷的一個個暗角,或者扒開一塊老皮的一條條褶皺,可也不算你偏得,畢竟我們曾經來往得熱絡。你像個人物,我辦事也不笨,為你解決過一些問題,對不對?巧的是,前兩年在南方這個行當的圈子里,我瞥見一個人,大概就是丸子,喜歡把嘴湊到別人耳邊說話,再嬉皮笑臉地離開。我打聽了一下,據說他一直是個沒用的貨色。
說得有點啰唆了,但無妨吧,我相信你眼下不急著把我的話聽完。
記憶里那一帶磚石老舊,磚縫石隙間卻會躥出愣頭愣腦的新草,巷子里的吵鬧和闃寂也總是來得不合時宜。那幾年雨水不多,我曾把每場大雨想象成對蜷曲巷道的清洗,又覺得那些生了老泥的墻和路在雨里反而愈發滑膩,還腸子一樣冒出腥味。我便甩開我媽的叫罵,要淋著雨去公園,覺得沒有更爽快的事了。雨地上我見過一小團渾身泥水微微蠕動的東西,看不出是什么崽子,大概剛從它媽的尾巴下邊掉出來就被扔了。雨停后那群大孩子會怎么挑弄它可想而知。我踩上鍬頭瞇起眼朝它蹦跳過去,讓鐵鍬戳地的節律決定它的死活……
下面的事不是對誰都說的,但只要有必要,我就會爽利地講出來,就像對你講時那樣。因為事到此時,多半是我習慣性地胡來過后,別人惱火了起來。我在不該消失的時候消失,又在不宜出現的場景潦草出現。有人薅起我的衣領來告訴我他們對我搞砸的東西有多在乎,像你這樣的人則會讓人帶走我在乎的東西,等我自己送上門去。除了賠罪,我最好能快點自圓其說,講明既然你們給了我機會,我當然要勤快一點,去搞來更大的甜頭。一旦你們臉色緩和,我就不惜講出更多,讓你們相信我這堆殘磚碎瓦有時也可以自行堆壘起來,扶靠得住。如果我當時切入得比較急促,現在再詳述一遍,你會聽得更明白。
我在我的地盤遇到過一些麻煩。就是在丸子的爸爸陪他出入那段時間,我更頻繁地去公園,幾乎認識了兒童樂園附近出沒的每一條灰頭土臉的貓狗。也是在那陣子的某個清晨,我聽到我媽和隔壁鄰居說話,大意是說醉鬼叫魚嘴其實是因為他用那張嘴對人做過什么事。我沒法完全聽懂她們的對話,只覺得聽起來很惡心,連她們說那話時的古怪腔調也透著奸邪。就是隔壁那個女的,不久前還眉飛色舞地跟別人說我媽“守寡守得舒服著呢”,見我路過也沒有住口。
我媽瞪著眼睛讓我沒事別在巷子里溜達,我沒理她,反正我的地盤在公園。可隨后,我竟然在游樂場里看見了魚嘴。我過橋時就愣住了——在那片荒蕪地,他坐在秋千上,手里提著酒瓶。這時的草正高,他與周圍的破敗搭配出了另一種效果。不知道他是不是抓不到丸子,有意來找我的。我從鐵鍬頭上下來,攥著鐵鍬桿望過去,希望他喝幾口酒就離開,可他喝過幾口,側歪著睡在了秋千上。之后的日子他動不動就出現在那里,占據著秋千,而我站在橋上恨恨地望他也成了常事。
事情就出在一個這樣的日子。那天我在橋上望那邊,有人從背后拍了我的肩膀,嚇得我打了個激靈。周圍太安靜了,而我正一心詛咒著遠處的魚嘴。我扭過頭,見到一個戴著檐帽的中年男人,側光中輪廓清楚得割眼。鐵鍬滑出手心,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這時我仍然沒真正想過它在某些情形下可以有什么別的用處和用法。
男人竟然說出了我的名字,是全名,還把目光結實地戳到我臉上。見我又打了個激靈,他笑了,兩排牙很白,胡楂鐵青。除了那個帶檐的帽子,他還穿著一件深色的風衣,好像獨自活在另一個季節。
“是你吧?”他又說。看得出他發問前拿捏了一下聲調,但吐字還是生硬,不像是在對一個小孩說話。
我張著嘴點點頭。我有種強烈的直覺,覺得這個人與我有某種特殊的關系。而對我來說,對特殊關系的感應則是更加特殊的體驗,讓我有隱隱的耳鳴。
“我去找過你媽,她沒在家。”這話說得還算輕緩,“巷子里的小孩說你可能在公園。”
我還是沒說出什么,冷場讓我們好像陷入了一場對峙。但我心里卻緩了神,冒出一個含混的想法。
“你想吃東西嗎?我帶你去。”
等我搖了頭,他舒出一口氣,明明嘴巴里沒叼著煙,卻吹來一股新鮮的煙草味兒,“你在這兒干什么呢?”
我慢慢抬起手,指向了秋千和上面的魚嘴。為這個簡單的動作,我好像等候了很多年。
他順著我的手臂朝那邊看去。
“你想打秋千?”
我點了頭。故事講到這里時,我也會學著小孩子的樣子點兩下頭,看看身邊聽故事的人是否進入了故事的氛圍。我記得你聽得挺入神,沒理由一點也不為所動。按說你年紀夠老,應該很懂得聽人憶舊,給你講時我還穩了穩氣息,有意把下面的情節講得繪聲繪形。
“那走吧。”他拉著我剛剛伸出的那條胳膊,我拖著我的圓頭鐵鍬,走向那個廢棄的游樂場。我想他未必一下子弄懂了我真正的心意,但隨著事到眼前,他很快就會明白。
他當然早就看見了秋千上的魚嘴,走近的過程中也會看清那瓶酒,但他的脊背不像丸子的爸爸那樣僵硬。在我胳膊上,他的手掌粗糙而又飽滿,握出了恰到好處的一點疼。
我們走過去的架勢或者是我的鐵鍬拖在地上的聲音吸引了魚嘴,他盯著我們。
“能讓孩子打一會兒秋千嗎?”他仍然把話說得生硬,卻的確用了個問句。
魚嘴嗤笑了一聲,見他盯著自己,懶懶說了聲:“等著吧。”
我緊張透頂,可他向四外望望,稍后拉著我說:“我們走。”
我沒聽錯他這話。他帶我來到游樂場的一個角落,似乎是因為魚嘴的話,又像是與那家伙毫無關系。很奇怪,對這個角落我竟然不熟悉,甚至是從沒留意過。那里豎著一塊鐵牌子,牌子老早刷過油漆但已經銹跡斑駁,上面的字跡有的被銹蝕,有的隨漆皮剝落,剩下的都也褪了色。
“你認識這些字嗎?”他指著牌子問。
我想字成了那樣,就算是丸子那樣上學聽講的小孩也是看不清認不得的,便理直氣壯地說不認識。
“嗯。”他像個老師的樣子,彎腰撿了一個尖頭的小石子,在手心和手指間掂了掂,開始用力描牌子上的字。與其說是描,不如說是刻,每一筆都寫得“咔哧咔哧”作響,銹屑和漆皮隨之掉落,牌子上留下一條條深痕。石子劃鐵的聲音有點刺耳也有點滑稽,可每個字寫成后,看上去又都工整得很。
“游樂設施——‘游玩’的‘游’,‘快樂’的‘樂’……”他果然在像老師那樣教我字詞,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給我讀給我。我被他手上的力氣和那種心無旁騖驚呆了。
“僅供……”
“十二歲以下兒童……”
“在家長陪同下……”
“玩耍……”
寫完,他問我有沒有看懂。我又點了頭。最后,他還把牌子一角的一個圖案描刻了出來,是一朵躍出銹跡的小花,雖然被石子勾勒出來顯得呆頭呆腦,但花瓣重生,莖葉俱全。
“你記著,好好認字,還得搞清楚什么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他指指秋千說,“去吧,你可以去玩了。”
我望望魚嘴又看看他,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可還是硬著頭皮走近秋千和魚嘴,然后像個傻瓜一樣站在那兒。
魚嘴見我過來,在秋千上蹬著地湊過來,笑嘻嘻地猛地伸手抓我的褲襠。我躲開了,往回跑。戴帽子的男人正從牌子那邊走過來,迎住我,拉著我又回到秋千旁。
“那有塊牌子,”他對魚嘴說,“寫著這東西是給十二歲以下兒童玩的。”
魚嘴還帶著他臟兮兮的笑,晃晃酒瓶說:“我他媽就十二歲……”
這時我手里的鐵鍬嗖地脫了手,在他手里隨著他的臂膀揚起又呼地回落,鍬頭霹靂一樣擊中魚嘴的后腦勺,發出拍擊巨石的脆響,還有嗡嗡的回聲。
秋千當即空了出來。
“還得有家長陪著。”他一邊對著在地上抽搐的魚嘴補充說,一邊把鐵鍬插進草地里,然后示意我坐上秋千。魚嘴的兩眼加倍鼓凸,頭上涌出來的血正漫過頭發往地上流,嘴巴開翕吐著沫子,這時真的很像條魚。
那記揮擊我講述時甩起胳膊模仿了。你眨了眨眼,安靜地繼續聽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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