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西文學》2024年第7期|謝鳳芹:時光里的紅樹林
我登上海蝦樓,居高臨下眺望茅尾海,看到一條“貓尾”在浪濤中擺動。這片海,早前叫“貓尾海”,后來海里長了很多的茅草,便改了名字,“貓尾”變成了“茅尾”。
海還是那片海,它的形狀內寬口窄,像個布袋,而那條扎袋的線,像一條捕捉老鼠的貓尾巴微微地左右擺動。
這片海,海岸線像一條細膩碧綠的絲帶,輕輕地環繞著整個海灣。
海灣之內,河汊、島嶼、濕地眾多,欽江、茅嶺江、大風江三條河流受到澎湃大海的召喚,從東北往西南狂奔欽州灣的約會。
在它們的身后,沿路留下了河谷沖積平原與濱海平原,形成眾多的灘涂、淺海水域、濕地生態系統。
天長日久,這片海內,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島嶼星羅棋布地各占山頭,形成了無數回環往復而又曲折多變的水道。
這些水道,當地人稱為“涇”,大涇小涇太多了,大家便給它們安了一個表示多的名稱“七十二涇”。島與島之間的這些“涇”,迂回曲折,起起伏伏,行船其間,眼前疑無路,忽又見通途,曲徑復曲徑,處處有洞天。
這個大口袋,裝滿了一片全中國最大的內海。
那些過往的歲月,這片海四周靜謐無比,只有微風輕輕吹過紅樹林的樹梢,帶來些許沙沙的聲音。海以寬容的胸襟,接納了世間許多的風風雨雨,它蕩滌了一切想侵蝕它的塵埃污垢,始終平和地對著每天千變萬化的天空。
近年,茅尾海一下子熱鬧起來,各種人等都匯聚到這里,空中無人機穿梭飛行,海岸邊擺滿了長槍短炮,有幾樣物什是攝影人追逐的目標:紅樹林、白鷺、中華白海豚。
我喜歡白鷺,更喜歡中華白海豚,至于紅樹林,一言難盡。
茅尾海離我住的城市并不遠,但這一步,我卻走了三十多年。
近鄉情更怯,近海心更虛,越近紅樹林,就越心煩意亂,這次拜謁紅樹林,是不是正確的選擇?
一直擔心著,頭頂無人機的轟鳴聲,是否驚擾到紅樹林的靜養,影響了白鷺的覓食,那些在紅樹林下自在生活的生靈是不是受到困擾?
一晃離開大海三十多年,既然走出這一步,就去和紅樹林好好見個面吧。
到了海邊,那些帶著咸腥的風,讓我一下子回到從前,回到海邊的生活:我童年時的海,一把耙,一把鋤,就能收獲滿滿一簍的海味。
那些年,海參鮑魚屢屢遭到我們嫌棄,看到它們,便一腳踢飛。
想起童年的趕海歲月,那些逝去的時間仿佛就在眼前。
三層的高樓,天高地遠,極目遠眺,碧綠無邊的海面上,只見一條水平線,云和浪在那里私會。那些云,帶著自己的旅行見聞,從海面上掠過,化作飛升的水霧隨風奔跑,穿越大海,躍過高山,最終化作甘露灑向人間。
有紅樹林的地方,就有魚歡蝦跳,這美味的佳品,自然引來打魚人。
打魚的小船,匆匆滑過水面,駛向紅樹林與紅樹林之間的“涇”。
藍天、海水、漁船、漁民,就這樣生動地向我走來。
潮水開始退了。
原來浸泡在水里的紅樹林像出浴的小仙女,一身綠衣穿在身上,不經意間,就以自己的顏色裝點了大地,給人間染上了濃濃的綠意。
我看到無邊無涯的紅樹林,在海風的吹拂下,時而左右搖擺,時而微微彎腰,你挨我、我挨你地相互攙扶。
我快步走下海蝦樓,套上水鞋,找了一處稍為平坦的落腳點,開始走進紅樹林。
陣陣久違的海腥味撲面而來,我貪婪地嗅著,這味道,是生命的味道,我生命的四分之一年輪,一直吸吮著這味道度過。
深一腳淺一腳,一邊試探一邊往前走。
紅樹林像手掌一樣伸出很多枝條,有的像叉子,有的像彈弓,樹冠密麻,遮蔽了太陽。
嫩綠的葉子不停地抖動,將海水抖落。
那些停留在葉子上的水珠,圓圓的,從葉子的這一頭滾到那一頭,晶瑩的水,綠綠的葉,人間便有了春花秋月。
我小心走在淤泥埋過鞋面的泥濘之路,踩一腳是一個大坑,偶爾非常吃力才能將鞋子拔出。
走著走著,我隱隱感到自己的腳又癢又痛。
那是讀高中留下的終生隱疾。
那一年冬天,家鄉中學師生被要求參與填海造田,我們天天赤著雙腳,在烏黑的淤泥浸潤中挖紅樹。
奮戰了一個冬季,所有靠近海邊的紅樹終于被我們搗毀。
結果,造出了幾百畝田,卻不能種糧食,堿性太大了,農作物根本沒法生存,而我卻落下了凍瘡的痼疾。
回望那些天,一群無知的少年,在一群無知的老師帶領下,輕而易舉地舞動手中的刀,一刀一刀向著紅樹林砍去。
那些被砍斷的紅樹,滲出一層細細的綠色液體,經風一吹,變成了嚇人的紅色,它們在痛苦中顫抖,風聲在海灘中來回游蕩,就像一首凄美的挽歌。
我們卻沒有停下舉起的刀,甚至還用鋤頭把根刨盡。
這么多年來,每當想起自己參與毀壞一片紅樹林,往往在夢中被那些紅色的液體嚇醒,又在懊悔中睡去。
2022年,《廣西文學》“重返故鄉”欄目向我約稿,我回到了久別的故鄉,專門去看了被我們搗毀的那片紅樹林,三十多年過去,它竟長不出一棵紅樹。那時的我,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
因砍伐紅樹林生凍瘡困擾多年的雙腳,如今踩在瓜瓞綿綿的紅樹林下,每走一步,就提醒我一次:生了凍瘡,可能還有良方治好,而由于愚昧無知干下的蠢事,可能窮盡一生也無法彌補。
我在密密麻麻的紅樹林中行走,背后老覺得有很多的眼睛盯著我,心里發虛地想:難道紅樹死后有靈魂,它們游蕩在這片幾萬畝的紅樹林中,正在監視我,防止我對它們同類的傷害?
那些不斷搖晃的枝條,就像無數的手正在指指點點。似乎在提醒大家:壞人來了。
我把目光放在腳下,這樣走路的結果,讓我發現了不一樣的風景。
我看到一排排裸露在泥土外面的紅樹林根系,它長滿了像木板一樣的根塊,這些根塊扎入灘涂,盤根錯節,像八爪魚一樣深深抓著灘涂。
走了幾步,我又發現一棵更奇特的根須,它長滿了像膝狀的根,根系又生出很多的分叉,相互拱衛,就像用很多的支撐木在支撐著整棵紅樹林。
紅樹林為了自身安全,竟然想出了這樣的絕招,不得不說,紅樹林在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中學會了保護自己。
走著走著,看見前方有人。
居然遇到市文聯主席謝勇云率市攝影家協會在此蹲守拍紅樹林下的生物。
我把頭伸到他的攝影機前,看到一幅跳魚圖,照片中的跳魚靈動、可愛、顏色鮮艷。
我夸獎他說:“不愧是大師中的大師,把一條小魚拍成了跳舞的仙女,高手。”
“想用照片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我的小心思被猜中,只好訕訕地說:“的確想用這幅跳魚照。”
“回去發給你。”
聽了他的話,我心里踏實了,東拉西扯了幾句,趕快溜了。
我繼續在紅樹林中轉,看見幾個穿著紅色志愿者服的人在撿垃圾,有些驚奇,便走上去和他們打招呼,一聊,知道領隊姓明,他告訴我:“現在越來越多的游客喜歡到紅樹林來走走,大家的環保意識都提高了,隨手亂扔垃圾的游客已經不多,我們主要收集海浪沖上來的垃圾。”
聽了他的話,心里踏實了很多。
前方有一個穿著紅色防曬衣的阿姨,她在不停地飛舞一把小小的鋤頭,不知在挖什么。
我走近一看,原來她在挖泥蟲。
我站在旁邊觀看,只見阿姨用特制的三角形小鋤翻開表層的泥土,我看見一條帶粉青色泥土的小道,這是泥蟲的生命通道。
阿姨沿著這條小通道輕輕淺挖,接著用手一抓,一條小拇指大的黑灰泥蟲被扔進一個鐵桶里。
這種外表難看,甚至有些讓人惡心的泥蟲,全身都是寶,煮粥煮湯都是上好的佳品。
每年秋高氣爽的季節,是挖泥蟲最好的時節,海邊人會成群結隊到紅樹林下的灘涂,尋找灘面留下的小蟲孔,俗稱泥蟲眼,下面就藏著一條泥蟲。
我放眼四望,發現五六位阿姨阿婆在挖泥蟲。
我問阿姨,一天能挖多少斤?
阿姨抬手抹著臉上的汗水,笑著說:“說不準的,看大潮還是小潮,大潮挖的時間長,就多些,有時可挖五六斤,小潮最多也就一兩斤吧。”
泥蟲的價錢我是清楚的,上品可賣八十元一斤,最小的也可以賣到四十元一斤。算了一下,這筆收入,足以讓海邊漁民過上不錯的日子。
我放眼四望,不時看見挖泥蟲的,抓跳魚的,摘欖錢的(紅樹林結出的果實,非常美味),都在忙碌著。
看見到處都是樹干通紅的紅樹林,其實紅樹林的這種紅,是一層保護色。
我感嘆紅樹林經過幾萬年的進化,對于加在它們身上所有的不利因素,都有了應對之策。
我走到一個小沙丘處,發現紅樹林下是一些大小不一的新土,明顯是某群生物剛剛刨成的窩,有的還是半拉子工程。
憑經驗,應該是拉尿蟹的杰作。
拉尿蟹腳長身扁,有一對長長突出的眼睛,喜歡挖洞而居,一旦遇到危險,利用有四雙八只腳的優勢飛快地逃回洞穴,速度比飛人劉翔還快。
因為肉少腥臭,海邊人都不吃拉尿蟹。
我從它們的新房前快速走過,想找到沙蟹,可是,卻沒有發現沙蟹冒頭。
沙蟹喜歡在雨后初晴時出來曬太陽,它們扎堆在一起,我上小學三年級,就經常去抓它們。沙蟹賊得很,聽見腳步聲,就手腳并用,飛快埋入沙堆。
一些小拇指大的泥灰色小魚在水窩里歡快地跳來跳去,大有我的地盤我做主的淡定。
這些魚,學名叫跳魚,在我的家鄉,又叫彈涂魚。它們喜歡生活在紅樹林下或有淤泥的灘涂,像個松土大師,老是在翻土,吸食紅樹脫落后腐敗形成的養料,然后排泄出屎尿,供應下一級動植物。
我繼續在紅樹林中尋找,希望遇到更大的驚喜。
走著走著,我發現在一棵樹上,有幾張紅樹葉子覆蓋著薄薄的一層白色粉末,我想應該是太陽蒸干了樹葉上的水珠制造出了一種新物質,輕輕用手一抓,手感很膩,放到舌下舔了舔,是咸的。
這是紅樹林的又一個秘密,紅樹林屬于高度聚鹽生植物,有鹽腺和鹽囊泡細胞,它們通過衍生植物的莖葉表皮細胞發育而成。鹽腺和鹽囊泡細胞具備一定的排鹽性能, 可以將吸收到體內的鹽分排解出去,而不被直接吸收。這樣,雖然紅樹林長年浸泡在含鹽量很高的海水中,但并不會影響紅樹林的生長。
越往紅樹林深處走,越有趣,我居然看到很多覓食的白鷺,它們三個一群,兩個一雙,通體雪白的羽毛,頸似“S”形,細細的長喙像把尖嘴鉗,不停地在水里翻找食物;鐵青色修長的細腿,像極了女明星兩條又長又瘦的長腿。
我走過它們身邊,這些精靈視我如無物,居然沒有一點驚恐之色,更別說飛走了。
它們在這塊土地上受到很好的保護,已經和這里的人混熟了。
每年冬天,它們從北方往南方飛行,在經過了數千公里艱難的飛行后,有一部分白鷺降落在紅樹林中,慢慢地,它們適應并愛上了這里的環境,于是停留下來,在此深深扎根,繁殖后代,成了這方水土之上的永久居民。
走著走著,又有驚喜。
在一棵高大的紅樹下,看到多處有小小的葉芽長出,直直地生長,一棵、兩棵,我一共找到五棵。
這是紅樹林傳宗接代的最好方式,沒有之一。
為了不讓大潮沖走種子,造成無法發芽,甚至斷子絕孫,紅樹林在樹上便長出了種子,當成熟種子落下時,一天之內小樹苗便會長出支撐的根須和嫩葉,將幼苗固定在母樹的地盤上。
若脫落時遇到臺風,幼苗就會隨波逐流,但也無需過多地為它們憂傷,這些小生命頑強地在海里漂浮著,它們隨遇而安,雖然離開了母樹,但它們堅信一定能找到新家。
它們就這樣在大海里漂流著,漂流著,當到達某個適合繁衍的灘涂,便一頭扎到土里,蓬勃生長,開辟出屬于自己的新家園。
于是,某一天,當你在一處灘涂發現只有一棵紅樹時,無需為它的孤獨而憂傷,因為它已經從母樹那里,學到了生存法則,會為自己家園的壯大不斷努力,當你下一次到來時,說不定紅樹已經長成了一片。
我蹲下身,小心地摸著小小的嫩葉,心里說:幸福的小樹苗,能待在母親身邊,真好。
看到小樹苗,我想起與小樹苗有關的一段往事。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這里的人也和我一樣,不知道紅樹林對于環境的保護意義,一些村為了造田地便尋找下手的地方。
往前看是寬廣無邊的大海,波涌濤吼,憑那時的設備,根本沒法填海;往后看,是茅尾內海,一條水涇接著一條水涇,七十二條水涇,環環相扣,處處相通。
往前往后都找不到合適下手造田地的地方,有人便把目光盯上了生長在七十二涇中的紅樹林,亢奮的頭腦一下子滿血復活。
于是直接挖掘紅樹林造田造地。
田是造出了一些,但和村民起初想象的離了十萬八千里。
造出的田種什么死什么。
更可怕的是,村民慢慢發現,每當強臺風來襲,有紅樹林保護的地方基本上沒有受到侵害,而那些被砍去紅樹林的灘涂,海堤被沖垮,開墾出來的田地也沒了蹤影,魚蝦越來越少。
這時村民才醒悟過來,紅樹林,原來是他們的保護神,不僅能起到防風防浪、穩固海堤的作用,還可以涵養海邊人家賴以生存的魚蝦及各種動植物。
了解到紅樹林有這么大的好處后,村民開始自發補救。每當退潮,他們便到紅樹林里采摘那些長在紅樹頂上的幼苗,進行插種。
那時,村民對紅樹林生長的奧秘,一無所知。
沒有科學的指導,只是憑著一股本能的倔強執著來補救,插下的幼苗能夠存活下來的很少,都被大風大浪吹走了。
在經歷了一次次的失敗后,村民們想出了一種最笨的辦法,每種下一棵幼苗,四周用小竹片固定,慢慢地,補種取得了初步成功。
在不斷積累經驗的基礎上,這里的人還發現一個規律,紅樹林在夏天太陽最猛烈的時候種植容易成功。
于是,每年到了夏天太陽最猛烈的時候,海邊人便集體行動起來,頂著高溫搶種紅樹林。
我們曾經采訪過欽南區康熙嶺鎮林業站老站長楊福榮,他當時講過的話,我一直沒有忘記:“夏天欽州溫度最高,種植紅樹苗容易成活,我們搶每天在漲潮前種植,在高溫的炙烤下,灘涂里的水都是滾燙的,腳下的熱氣不斷升騰,頭上的太陽不停曝曬,抬苗挖坑全靠人力,種一次經常要補種五六次才能成活。”
當時,聽了楊福榮的話,感覺自己就是世界上最丑陋的那個人。
種成一棵紅樹苗原來這么艱辛,而我們卻親手破壞了整片。
為了紅樹林,有多少個像楊福榮一樣的人,一直默默地搶種紅樹林,守護紅樹林,我不得而知。
我只知道,經過多年努力,這里的紅樹林已經達到歷史上最高水平(四萬多畝),很多人都知道紅樹林與人類同呼吸、共命運,政府隔三差五地用無人機在空中監測,生怕有人破壞,那個海蝦樓,就是一個觀測站。
三年前,廣西規劃建設最大跨海大橋龍門大橋建設動工,原先設計跨過紅樹林保護區的方案被改成了讓東引橋繞行。這一改動,東引橋繞路,揚帆立交橋重新選址。這樣建橋,多花的錢可以建一座五星級賓館。
有人算過一筆賬,龍門大橋下的紅樹林,一棵花了相當三萬元的保護費。
當龍門大橋成功合龍通車時,原先直線的龍門大橋,變成了一條彎彎曲曲的海上游龍。
我從往事中回過神來,繼續往前走。
我看到一棵紅樹上生出了六七株小樹苗,我小心地一棵棵摘下,找了個平坦的地方,用雙手扒開淤泥,掏成一個個的窩,然后把小樹苗輕輕放下,回填泥土,踩實土地。希望它快快長大,生兒育女,一棵變成十棵,十棵變成百棵,無窮無盡地變出一片紅樹林。
我依依不舍地離開那些種下的新樹,又到下一處尋找樹苗,找著種著,我居然親手種下了十二棵紅樹。
這些本應該早就做的事,我竟拖了三十多年。
“開始,永遠不會遲。”
我安慰著自己,心情突然好起來,背后盯著我的眼睛似乎也消失了。
耳邊卻聽到嘰嘰喳喳的聲音,那是紅樹林里藏著的寶貝在歌唱,是一臺我們人類暫時還不能理解的大合唱。
但終有一天,人類和這些小生靈應該彼此理解,和諧共處。
太陽將要下山的時候,開始漲潮,趕海的人紛紛上岸,那支拍攝的隊伍也快速移到岸上,搶拍白鷺歸巢時的美麗畫面。
我也全身輕松地往岸上撤,從原路返回。
海水緩緩而來,逐漸將紅樹林的身軀淹沒。
我上得岸來,轉身回望,海水差不多快漫過了紅樹林,只剩下那些站在樹頂上的枝丫在隨風起舞,它們頑強地伸著脖子,似乎還在進行著深呼吸。
那些躲在紅樹林下覓食的白鷺,現在只得站在紅樹林的樹梢上,就像那些在大舞臺上獨舞的芭蕾舞者,遲遲不肯離開。
當海水將要漫過紅樹林的時候,就是它們離開紅樹林的那一刻。
看,它們起飛了,幾十只、幾百只、幾千只,白茫茫的一片,數也數不清。
白鷺排成長長的一個大字,好像有人指揮一樣,它們配合默契,不時變換著隊形,時而縱隊飛行,時而呈品字形,時而又變成八字形,就像一支久經考驗的飛行大隊在接受將軍的檢閱。
好一支漂亮的飛行大隊,它們朝著“家”的方向飛翔,那個地方也靠近海邊,叫和嶺。
面對遠去的白鷺,面對竊竊私語的紅樹林,我心中默默地想:人類經過慘痛的教訓,已經開始學會了傾聽大自然的聲音,這一小步的跨越,則是人類文明又前進了一大步。
【作者簡介:謝鳳芹,廣西北海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在《當代》《長篇小說》《延河》《安徽文學》《奔流》《特別關注》《廣西文學》等五十多種刊物發表作品四百五十萬字,作品入選《當代小說家作品選》《小說精品集》《散文選刊》等。出版個人專著十二部,其中小說集《大地無言》《欲望的輪回》《葉落地平線》《婚姻黑子》《謝鳳芹小說選》五部,非虛構北部灣名人系列《國柱馮子材》《虎將劉永福》《大儒馮敏昌》《上將黃明堂》四部,散文集《靜聽天音》《家住運河邊》兩部,文學評論集《字里乾坤》一部。中篇小說《天使》2013年獲中國小說學會授予“中國當代小說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