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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師傅
    來源:光明日報 | 阿 成  2024年07月29日08:38

    老伴兒突發奇想,要在院子里安一個亭子。亭臺樓閣,古之傳統,倒也無可非議。她總是希望把自家小院兒布置得漂漂亮亮、井井有條,種上黃瓜、柿子、豆角、苦瓜、絲瓜,以及各種花草,好讓家人節假日來小院兒聚餐、燒烤、喝酒,還能吃上自家種的菜。只是那些“貝勒爺”和“格格”痛快地吃喝玩樂一天之后,便作鳥獸散了,兩個老人開始收拾殘局。生活就是一門妥協的藝術,更何況,對下一代的妥協是天下所有老人共同的特點。

    我家的小院兒在一棟六層住宅樓的一層,因地處城鄉接合部,一層的住戶都有一個院子,于是,侍弄院子幾乎成了大家的“必修課”,比賽與創新是永恒的主題。既然老伴兒要安一個簡單的涼亭,那就安吧,只是這要占去小菜園東側的一塊地,得事先做地面處理。朋友開了一家裝修公司,他告訴我,明天就安排王師傅上門。

    翌日,王師傅來了。他五六十歲,中等個兒,結實,憨厚。王師傅一進院兒就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菜地上,那樣子似是故人相見。看了一圈后,他皺了皺眉,說:“叔,你這個壟不能這么淺,長一長,根兒就露出來了。另外,苗和苗的間距也太寬了,再窄一點就好了。”我告訴他,這是一位農業專家朋友告訴我的,說每隔40厘米種一棵苗。王師傅說:“他指的是大地吧?小院兒種菜,間距20厘米或25厘米,頂多30厘米就夠了。太寬了,你少種多少菜呀?還有,你備的壟太低了,要‘淺種深蹚’才好。”那神情,那語氣,那專注的勁兒,似乎他不是來安亭子的,而是來檢查我家菜園種植情況的。接著,他二話不說,抄起旁邊的鋤頭就替我備起壟來,一邊說:“叔,這地多硬啊,地這么硬菜苗鉆不出來呀!”他邊備壟邊把土塊敲碎。如此熟練地精耕細作,不消說,這是個種地的老把式。

    備完壟,王師傅開始平整土地,做硬化處理。我則給他沏好了茶備著,一邊看他干活兒一邊跟他聊天。王師傅告訴我,他家有幾十畝地,都已經包出去了,這樣,他就可以出來打打工,掙點兒錢,給兒子蓋房子結婚。“這一晃,干了有二十多年了。剛開始給磚廠拉磚,為此還專門買了一臺‘四輪子’(小型農用貨車)。早期的‘四輪子’不行,從磚廠到火車站的道也不好,下雨天泥頭拐杖的,賊不好走,車經常壞。”我說:“那可挺扎心的。”他說:“沒事兒,壞了我自己修。人吶,干什么事兒就得琢磨,琢磨琢磨就會了。我現在修車是沒問題了。”我問:“拉磚能掙多少錢呢?”王師傅告訴我,他一天得拉8趟磚,一趟掙7塊錢。我說:“才7塊錢,少了點吧?”王師傅溫厚地一笑:“那是2000年以前,一天能掙56塊錢呢!一個月下來你算算?”他說,那些年除了拉磚,其他好多活兒都干過,汽車修理、瓦工、木工、電工、水暖工、油漆工,他全會。

    跟我聊天的時候,王師傅注意到了小菜園的黃瓜壟:“叔,你種這么多西葫蘆干啥?”我說:“我買的是黃瓜苗哇!怎么,是西葫蘆?”王師傅說:“西葫蘆一長起來就鋪散滿地,我看留兩棵就行,當玩兒了,其他的都拔了吧,再補種幾棵黃瓜苗。”我問:“這時候還能買著黃瓜苗嗎?”王師傅說:“正好今天萬寶鎮有集,到那兒去買,估計能有。明天就是芒種了,老話說‘過了芒種,不可強種’,今天是最后一天,快去吧。”于是,老伴兒立馬開車去買黃瓜苗。

    萬寶鎮離我這兒往返需40分鐘。老伴兒不但買了黃瓜苗,還買了兩捆小蔥。

    趁著歇氣兒的工夫,王師傅對我老伴兒提議:“你在亭子這塊地的邊兒上一邊留一壟地,種點兒小蔥、苦瓜什么的多好。”老伴兒很興奮,她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菜苗都種上,已然忘掉了自家的地有多大。“嬸子,你先挑些細嫩的蔥,再把根兒上的長須子剪掉。”王師傅說完,挖了一個小壟溝,灌滿水,再把蔥每隔3厘米擺上一棵。他又告訴我老伴兒:“等它們都站立起來了,你再往上培土。記住,不要把剛長出來的小嫩芽埋上。這土呢,得一點一點地添,你埋土埋得越深,蔥白兒就越長、越粗。”

    王師傅邊挖溝邊感嘆:“叔,你看你家的土多好,還有蚯蚓呢。”我問:“有蚯蚓就說明土質好?”“對呀,蚯蚓就像人一樣也得吃,土好它才有得吃呀。”王師傅說完,又吩咐我老伴兒:“嬸子,你不是要在花臺上種菜嗎?你現在先篩土吧。”老伴兒有些吃驚:“這土還得篩呀?”他說:“對,不然你撒上籽兒它能長出來嗎?”我們家沒篩子,于是老伴兒再次開車去買篩子。

    王師傅繼續平整地面。我發現,他是一個做事極認真的人,這可能是他多年養成的職業操守。王師傅把平整地面挖出的多余的黑土,一鍬一鍬地添到東邊兒的菜地里,一邊說:“這土多好啊,可別白瞎了。”他往返了幾十次,看著都覺得累人。

    接著,王師傅用手將那些土塊兒捏碎,即便是花生粒兒大小的也捏得粉碎。我又注意到,他似乎不是在捏土塊,而是在跟它們深情地交流。他的嘴里還喃喃地細語著,好像在說:“我把你們弄得松一點、細一點,菜苗長大的時候就舒服多了。”好像這土地是有靈魂、有感情的,完全聽得懂他的話。自言自語中,我看到他眼睛里那柔柔的光,那是發自靈魂的深情,是那么慈愛,讓人想起父愛和母愛。他完全忘了小院兒的主人是誰,他似乎是在和遠方歸來的親人訴說著什么。而后,王師傅一邊捏土塊兒一邊告訴我,種菜該怎樣施肥,怎樣培土,怎樣打枝杈……我不由得想到詩人艾青的詩句,可套用一下:“為什么他的臉上常洋溢著幸福?因為他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這又讓我想起有一陣子,常在江邊看到一位老人,他總是久久地坐在長椅上發呆。一次,我問他怎么一個人待在這兒,他長嘆道:“因為沒啥事兒啊!”老人告訴我,他原來住在鄉下,現在進了城,住在姑娘家,沒有了地也沒有了園子——說著,他的眼淚竟唰地流了下來。這讓我吃了一驚。是啊,農民將一生的情感都傾注在土地上,尤其對老一輩人來說,離開了土地就像魚離開了水。他們可能不太知道唐詩宋詞,但是農業這本經已經融入他們的骨髓。我們常說“衣食父母”,那么,誰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呢?農民。沒有農民,就沒有我們這個國家燦爛的5000年文明。正是農民,讓中華兒女得以繁衍生息。

    下午,王師傅終于把安亭子的那塊地給平整好了,并鋪上了石板。他說:“瞅著天是要下雨呀。有塑料布沒有?得把地面罩上。”老伴兒開玩笑地說:“王師傅,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呀!”王師傅說:“對了,嬸子,再買一把笤帚,你家這個塑料笤帚太軟。買那種高粱扎的最好,要不然這些殘土你掃不凈。”接著,王師傅開始清掃院子里的殘土和垃圾,仔細地把它們裝在袋子里,而后把袋子扛到了垃圾站。

    這時,果真下起了大雨。王師傅仰頭看著天:“哎呀,這雨下得有點早啊,常言道‘有錢難買五月旱,六月連雨吃飽飯’。”是啊,風雨雷電,陰晴冷暖,無時無刻不牽動著農民的心吶。

    開車送王師傅回家的路上,我問:“王師傅,你從早干到晚,不累嗎?”他說:“叔,人干點兒活兒好。長壽。”

    師者,我之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