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拱墅
前兩次到杭州，分別是2008和2018，相隔10年。曾到烏鎮朝拜文學巨匠與神圣領地，也領略了“人間天堂”的經典美景；曾在細雨“竹素園”看西湖被織成一匹素色軟皺，也曾穿越郭莊崎嶇的履歷，用西湖九月的陽光沖開一小碗藕粉，又把眼前的六橋煙雨、曲院風荷，都泡成藍花瓷蓋碗里的龍井茶……
6月5日，參加首屆“秋白中短篇報告文學獎”頒獎典禮，到了杭州的拱墅區?！肮笆?，我首次聽說，如詩歌創作中一個新鮮的發現，感覺定會意境無窮。
京杭大運河杭州段，是杭州重要的自然與人文景觀，是世界文化遺產的重要載體。拱墅區位于京杭大運河的最南端，是起點，也是終點，肩負著起點與終點的雙重身份和意義。
拱墅區的歷史可追溯到新石器時代末期。隋唐以后，南北大運河的開鑿與朝代的拓進相互作用，不斷延展，成為南北大動脈的運河穿境而過，“川澤沃衍，海陸之饒，珍異所聚，賈商并湊”，一個豐碩的物產集散地激活了杭嘉湖平原；宋時又添江漲、北郭、湖州等諸多集市，多地稻谷在此集結又集散，兩岸在這一集一散中彌漫濃郁的稻香；元代，被譽為錢塘八景之一的“北關夜市”則是“蓋水陸輻輳之所，商賈云集。每至夕陽在山，則檣帆卸泊，百貨登市，故市不于日中而常至夜分，且在城闉之外，無金吾之禁，篝火燭照如同白日，凡自西湖歸者，多集于此，熙熙攘攘，人影雜沓，不減元宵燈市?！保ㄇ逵赫段骱尽肪砣?。明清時集市又增，譽為“十里湖墅”，勝景云集，文人雅客紛至沓來。
一千七百多公里長的運河，河上橋梁不計其數。河之魂，橋之魄。每一座橋，都是大運河挺起的脊梁，是世世代代諾言般的風景。人與水的風骨，以橋的姿態，擎起天的重量。拱墅區的名字就與一座橋有關。始建于明崇禎四年（1631年）的拱宸橋，是京杭大運河最南端的終點。我們沿運河岸邊，來到橫跨于運河杭州塘上的拱宸橋。從側面清晰看到這是一座三孔石拱橋，橋身呈弧形，中間微微拱起。三孔連在一起，成為一首詩的詩眼，洞穿和隱喻著一條河與一座橋的盎然詩意。資料記載，這座橋全長98米，橋面寬5.9米，橋身最高處約16米。懷著虔誠與敬畏，把心降到腳的位置，撫摸橋上那一塊塊整齊、大氣、平穩、堅固的石階，感嘆數百年來，這石階抵御了多少風霜雨雪，沉淀了多少歲月變遷。從橋上往下看，兩邊水中，各有兩方臺子，上邊分別趴著一只頭上有角、身上有鱗、栩栩如生的神獸，名曰“趴蝮”，為龍之九子，是鎮水獸。據說每當河水上漲，趴蝮就會將泛濫的洪水吸入腹中，以?！皟灢ò矠憽薄．斎?，這是古人的美好愿望和祈福之舉。這時，一條船押著水的韻腳，從小河直街方向緩緩駛來，成為水面一個游動的標點，向著遠處波光樓影的意境駛去。
這里是運河文化的發源地。拱墅區的名字，就是取“拱宸橋”的“拱”，和“湖墅區”的“墅”而組成。一首詩說，一個詞拆開就是火焰，早有發現，有時兩個字組合，很可能就是經典。比如“拱”字是個既傳神又蘊含張力的漢字，與代表水運商業繁榮之地的“湖墅”的“墅”字組合，用“拱”之力，用緩緩拱起的腰身，為一條河樹起一座歷史的豐碑，用終點和起點的意義鏈接南北，在這條歷史的長河中拱出“墅”之富庶的萬千風景。
下橋便是運河廣場，廣場上有一座花崗巖牌坊，橫額四字：南北通津，背面是：利澤千秋。正面一副楹聯：“吳溝隋瀆元河，三朝偉構；一水五江六省，千里通衢?！本┖即筮\河博物館就建在運河廣場1號，建筑面積10700平方米，展陳面積5500平方米，館藏豐富， 2006年開始對外開放。走進館內，戴上耳機，看生動的畫面、展品和文字，聽解說員清晰的講解，沉浸于沉浸式的體驗，我突然想起艾青的詩《大堰河，我的保姆》和其中的句子：“大堰河/我是吃了你的奶而長大了的/你的兒子/我敬你/愛你。”長江、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京杭大運河用悠悠2500年歷史的時空，用延綿1700多公里航程的水流，養育兩岸兒女，潤澤兩岸土地，促進南北交流和經濟文化的發展，拓出自然與人文的錦川秀土，承載物質與精神的航船舟艦，何嘗不是母親河呢。
在橋西歷史文化街區，身邊就是那條波光粼粼的大運河，參觀與運河平行的“小河直街”。街兩邊均是木門雕窗的舊式兩層小樓，不時垂下覆蓋的綠葉紅花，呈現樸實陳舊的美。在一家樓上，木格小窗優雅地敞開，一葉碧綠的芭蕉正好填充了小窗的空間，好一幅“舊窗含新綠”。街兩邊小樓鱗次櫛比，相互翹望，共同擁著中間一條狹窄筆直的街道，準確地說，是一條小巷。不時小雨淅淅，小巷里還真能碰到那把為你撐開的油紙傘，因為，戴望舒筆下的油紙傘在此已成特色產業。路右邊樓房之間，不斷閃現窄小的石階過道，可直通運河邊，運河的水汽氤氳著小街。
“小河直街”滿街是文化產業，有“領繪畫室”“浙派徐門琴館”“曉風書屋”“仝仺美學館”等等。“仝仺美學館”的名字引起我的好奇，原來是以皮雕為主題，集展示、售賣、體驗于一體的特色店，店主的皮雕作品《拱宸·趴蝮》，曾獲2022新加坡設計藝術大賽銀獎。滿展室的皮雕作品主題繁多，精致生動，我仔細欣賞那簇肉粉色的牡丹花，不僅花瓣紋理和質地以假亂真，仿佛還能聞到沁出的芳香，由衷感嘆這種方式的生命再造。
今天的橋西歷史文化街區，就是昔日“北關夜市”所在地，現格局保存完好，仍是杭州北部重要的居住區和商業區，此地從古至今的文化都是運河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明代詩人曾詩寫北關夜市：“北城晚集市如林，上國流傳直至今。青苧受風搖月影，絳紗籠火照春陰。樓前飲伴聯游袂，湖上歸人散醉襟?！卑恚刂@首詩的意境，我們從紅燈籠照耀的“如夢上塘”碼頭登上一條游船，沉浸或穿越在如夢如幻的運河之上。一河碧水變成了藍色和紫色，點染紅色，抖動中閃著寶石的光澤，岸邊建筑均成了仙境中的尤物。
大家還沒從夢幻中清醒，只見一條條古船載著一位位詩神接踵而來。李白、杜甫、蘇東坡、南唐后主李煜、李清照，還有站在一條詩河源頭領唱的屈原。他們或是“飲伴聯游袂”，或是“歸人散醉襟”，他們衣袂飄飛，邊誦邊舞，各自吟誦著屬于他們，也屬于我們，屬于整個詩的國度與民族的經典名篇。他們有的慷慨陳詞、壯懷激烈，有的凄美憂婉、如泣如訴，有的如大江東去，波瀾壯闊，有的如小橋流水，明月清風。他們前世與這條河有緣，如今仍與這條河有關……
這哪里是運河，這是詩河，是蘊含和承載了中華五千年詩韻的一條河。每一朵浪花，每一道波紋，每一個漩渦，每一個水滴，都是詩的元素和種子。這時，沉浸或穿越的，不知是今人還是古人，不論古今，只要相聚，就是緣分。此時，真想以一朵流云做我的馬匹，馳騁在詩的浩瀚，或潛入水底，謀劃一個小小的暗喻。
運河，拱墅，意境無窮，拱墅，運河，意蘊無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