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大暑記
    來源:新民晚報 | 錢紅莉  2024年07月22日22:00

    韓愈有詩:“如坐深甑遭蒸炊。”說的正是大暑時節,熱得人就像在鐵鍋上的籠屜里蒸著似的。這種屜里蒸的日子,長江中下游一帶的人,沒有誰不熟悉。

    置身戶外,水泥地反射的熱浪,惡犬一樣直往臉上撲,有被火燎的焦灼感。太陽倒積極得很,凌晨五點半左右便興興頭露臉了。

    古語曰:“夏看巧云。”早起,盛夏的朝霞當真好看,主調瑪瑙色,副調的明黃里雜糅著鴿灰,大絮大朵的,帆一樣在東面的天上扯來移去,飽含一份遙遠的深厚廣袤。盛夏最絢爛的美景,正是凌晨五點左右的天色,清朗開闊,一派闃無人跡的寂靜。青草紛紛將珍珠瓔珞頂在葉梢上,凌晨的風頗為幽涼,像小號輕輕吹響,仿佛大型演出前的暖場。俄頃,陽光乍出,溽熱一如盛大的交響樂隆隆登場。

    午后,楊樹綠帳一樣的葉子嘩啦啦地被什么攆著,有力挽狂瀾的氣勢,于視覺上似有一點涼意。高處的藍天是靜止的——連藍天也被熱得失去了表達能力。大暑的天,空無一物,似可盛下一切,包括蝎子一樣蜇人的陽光,而人間就是一口盛滿水的大鐵鍋,翻滾著,翻滾著……

    這樣溽熱的交響樂要持續整整一個漫長白日。直至黃昏來臨,夜蟬如小令唧唧有聲,偶有蛙鳴。今夏雨水盛極,居所附近的荒坡溝渠里,長勢蓬勃的蘆葦、香蒲,一派洶涌的綠,宛如列維坦的畫,予人密不透風之感?;牡厣蠠o數一年蓬,高而直,白花如練,愈熱,開得愈烈。野芫荽撐著傘狀白花,宛如一個個面無表情的人。野豌豆黑炭色的果莢郁郁累累,一齊倒伏于草叢中,剝開一瓣,里面排列著豆綠色的圓圓的種子。海浪一樣的蒲公英,黃花一朵朵謝了,夜風徐來,毛絨狀籽實飄飄拂拂……最低調的,尤數夏枯草,將圓柱形紫花逐一舉過頭頂,默默不作一聲……

    萬物都在開花,繁衍,生生不息。晚霞在西天如火如荼,七色的光倒映于空中,折射,又散射,沒有一刻不是綺麗的??諝饫镲h蕩著一種鄉野的氣息,是遙遠的水腥氣,夾雜著野草的清甜氣,一齊涌來。

    入夜,水杉散發出一種獨有的香氣,沁人心脾,仿佛靈魂的味道,美好得讓人張開肺腑呼吸吐納。鉆天楊飆得真高,像要去天上參加會議似的。還有柳,一年四季將頭低著——菩薩低眉,楊柳低垂。樹上歇著無數夏蟬,高一聲低一聲嘶鳴。蟬聲,致人熱。蟬聲也是一鍋滾沸的水,灶下的柴始終不熄,滾了又滾,滾了又滾……草叢里藏有無數紡織娘,開始了一年中最輝煌的歌唱事業,吱、吱、吱、吱……末了,還有撲騰翅膀的和弦。紡織娘這種昆蟲天生氣長,適合美聲。夏夜的眾神合唱中,它是中國版卡拉斯,一夜一夜,將畢生精力獻給詠嘆調,永世不衰。

    夏月升起,人間稍微靜些。

    盛夏的月,飽滿金黃,猶如一張浸油過度的麥子餅,新鮮欲滴??吹镁昧耍殖梢粡堬栒夯漳谋⌒?,似可流淌出漢唐以來的古詩。

    月懸中天,總有薄云相隨,比襯得它更加橙黃,也是一片漲滿風的帆,遙遙地掛在銀河的浪波上。令人久望不倦——這月真是一幅古畫呀,并非黃公望的,也非倪云林的,更不是董其昌的……這幅畫早于漢魏,早于春秋戰國,亙古即在的,縱然古直,卻也夜夜簇新。月色如玉,值得摩挲,心為之遠。

    望望月亮,再看看星星,人便正常起來了,不為暑熱所煩躁,自負剛愎的情緒無隙可乘,然后,回家沖個熱水澡,靜靜讀幾頁書,寫點筆記,沉酣而去。

    翌日是晴日,依舊五點出門,還會遇見瑪瑙色云團——天上的云永遠是自由的,它不會固步自封,更不必得隴望蜀,它愿意一直放逐于天際,像李白一樣縱橫山水四海為家。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么,還是跑步去吧,以汗水淋漓帶走體內淤積的寒濕,肉身輕盈起來,簡直可以飛。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每臨大暑,有一種昆蟲喜歡藏匿于楓楊樹的葉叢中,它們擅長吐絲,長而亮。倘自樹下過,那昆蟲惡作劇般,突然自樹上吐出長絲倒掛而下,嚇人一跳——我們稱它為“吊死鬼”。吊死鬼比蟬還要吸引小孩子,概因技藝超群,空翻表演從未馬失前蹄,一次次完美地將身體恰到好處地懸于樹枝地面之間。小孩子學不來這個,暗自艷羨。至今我還記得。

    正午,我們行走于瀑布一樣的烈陽下,熱到極致,忍不住打一個寒戰,電擊般自頭頂貫穿至腳心。那一刻,整個人的意識忽地清醒過來,有了生的意志。

    這便是否極泰來,猶如大暑過后便是立秋,我們的身體提前感受到了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