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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原》2024年第7期|傅菲:大茅山自然筆記(節選)
    來源:《草原》2024年第7期 | 傅菲  2024年07月26日08:15

    水 邊

    長樂河自長田向南直流而下,丘陵平直,山岡與山岡之間的小山坳,被沖出河灘。流至夕陽村,山岡橫截,于是有了長約半公里的大沙灘。十五年前,沙灘被挖,盜空沙石,河水分流,沖出沿村河汊,大沙灘演變為大河灣。柳樹、楓楊樹長三米來高,就被人砍了,來年又長出新枝。長了又砍,砍了又長,樹兜大如腳盆,被一團沙泥抱住,卻沒了樹干,只有枝枝杈杈突兀出來,亂石堆長出了蘆葦。入了初冬,樹葉凋敝,蘆葦花浮蕩,水泱泱。

    清晨,黑水雞從蘆葦叢游出來,在淺淤泥上啄食。它不怎么啼叫,不停地伸縮著脖子,額甲紅紅,喙端黃黃,與通體褐黑羽毛形成強烈反差。婦人在河埠洗衣服,黑水雞也游過來。婦人撩撥一下水,黑水雞拍一下翅膀,繼續找食吃。站在村頭公路橋上,看到河灣,我就知道這里會有非常多的黑水雞和小??。水洼密集,蘆葦瘋長,河水約有兩米來深,林木稀疏,非常適合黑水雞、小??棲息。它們都在草叢營巢,水中取食。

    埠頭橫著一葉竹筏,作打撈之用。竹被火煻得漆黑,筏頭往上翹起。白鷺站在筏頭,揚起脖子,嘎嘎叫。它在求偶。春分后,白鷺數千只,散落在河邊、田頭,在高高的樟樹、苦楝樹上營巢。河灣東岸,丘陵延伸,喬木翠冠,晚歸了,樹上棲滿了白鷺,縮著脖子睡覺。田埂、山岡,毛茛遍地黃花。西岸則是一片田疇。田疇闊大,狹長形,似一個懷抱,緊緊抱住了港西村。

    港西村是黃柏鄉大村,一條順直的街道中分了村子,街兩邊是店鋪,賣雜貨,賣農用產品,賣建材,賣土特產,婦人守店,也守老人與孩子。街邊停著鋸木機,村人從樓上拖下木頭,給師傅鋸成木板或木條。師傅穿著藏青色工作服,嘴角翹著煙,戴著淺藍色塑料太陽鏡,推著木頭喂機器。機器咕嚕咕嚕,吐出一塊塊木板。地面堆滿了木屑,被風吹得四散,吹進街邊窗戶,落在床上、大廳八仙桌上、熱氣騰騰的灶臺上。十幾個老人圍著機器,看鋸木。對于老人來說,這不是鋸木,是節目表演。

    天天有人來表演節目。賣器物的,開著四輪電瓶車來了,高音喇叭吆喝:不銹鋼洗臉盆、腳盆、水桶,買一送一,便宜賣了。

    賣冬衣的,開著小貨車來,冬衣堆滿了車,打開高音喇叭,循環吆喝:便宜的冬衣,純棉花的冬衣,一百二十塊錢一件。

    賣水果的,騎著四輪車來了,沿街叫賣:橘子五塊錢三斤,蘋果三塊錢兩斤,臍橙六塊錢四斤,柚子三塊錢一個。

    賣貨的車停下來,老人就圍著車,挑揀著,邊挑揀邊講價,價講好了,也不買。也有人買十幾件冬衣回家,掛在樓上晾衣桿。也有人抱十幾個臉盆回家。也有開大貨車來賣貨,一千兩百塊錢二十件大貨,由老人挑選。貨有棉襖、皮鞋、飯甑、精鋼鍋、床墊等等。也有賣雞鴨的,一只雞五十塊錢,一只鴨七十塊錢,任選。

    也有不賣貨的,拉著二胡進村。老人一聽就知道是算命先生來了。算命先生找一戶人家坐下,邊聊天邊拉二胡。十幾個老人站在廳堂,看別人算命。常有媒婆來村里,給大齡青年說媒,把外地女人介紹到村里來。媒婆見人三分熟,說話三分親。

    沒有賣貨的人來,村街很沉寂,老人稀稀拉拉站著,孩童坐在街邊凳子或椅子上玩手機,一直玩到手機沒電。街道的屋縫直通巷子。巷子逼仄,屋舍排列雜亂,互相擠挨,墻擋住了后屋窗戶。巷子、屋舍顯得陰沉,空地處有人栽了梨樹或棗樹或柚子樹。

    1993年春,我在長田游玩三個月,港西是常去的地方。港西在長田下游,有一片傳統江南民居,樟樹、楓香樹、榆樹在村東有很大的林子。民居是黃泥瓦房、石頭瓦房。每天早晨,港西人背泥鰍、河鮮、野兔、時蔬、筍干來長田村頭樹林賣。村頭樹林是野林子,一座石橋與土公路連接。方圓五華里的小村,都在這里交易農產品。

    在清明前后,沿河而下的丘陵,開滿了映山紅。春天以嬌艷的面容展露出來。放眼望去,星星點點的紅,給人一種燃燒感。春水已暖,灌滿了稻田,白白洋洋,浮著淡淡綠草。晚上,我和祖明兄一起去照泥鰍。我背一簍干松木片,提一個大鐵桶,祖明兄握一支火鉗,趁著月色,沿著土公路去港西。港西有連片千畝的稻田,泥漿泡爛,泥鰍黃鱔鉆了出來,趴在泥面,很是慵蜷。松火旺旺地照著四野,天空低垂,月明星稀,北遷的候鳥擊空高鳴。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爛泥田,我舉火照,祖明用火鉗夾泥鰍黃鱔。一簍松木片燒完,泥鰍黃鱔抓了半桶。月色照著我們回長田。月色并不十分盛大,騰著淡霧,丘陵朦朧,有著清晰的青黛色。數十、上百盞松燈散落在田疇。土公路也有其他人晃著松燈,踏著沙子,唱起民謠:

    月光光,秀才郎;

    騎白馬,過蓮塘;

    蓮塘背,種韭菜;

    韭菜香,種老姜;

    老姜辣,種芥末;

    芥末冇好吃,

    分作兩三滴。

    你一滴;

    厓一滴;

    還有一滴分狗食。

    這是一首吳語民謠《月光光》,自小耳熟能詳。我也輕輕跟著哼唱起來。泥鰍可以照一個多月,直到禾苗收了苗壟,田被禾葉完全遮蔽了,蕩起一浪浪綠漣漪。

    港西與夕陽村沒通公路橋之前,有一座木橋。木橋有八個木樁橋墩,呈三角形支撐橋板。橋板是直筒筒的杉木,刨光了橋面,用騎馬釘釘死,鐵鎖鏈鎖了橋墩橋板。我們過橋,一條土黃狗蹲在橋東頭,對著過橋的陌生人狂吠。我怕狗。狗吠,我就地不動。河直流而下,水湍急,水窩在打轉。臨水的沙田種了很多蓮藕,藕葉翻出來,亭亭玉立。沙田也種甘蔗,綠葉蓬蓬。有一次,我跟一個收古董的人,去港西夕陽村玩。據當地人說,黃柏村、港西村,有許多農家藏有字畫、古籍、瓷器、銀器等古董。收古董的人穿著大褂,背一個布袋,后衣領掛一把雨傘,看見老宅子就走進去,四處窺探,問:有老東西收嗎?我跟他走了一個下午,也沒見他收到一件東西。但他并不在意。

    還有一次,我跟一個打魚人去長樂河打魚。他有四只鸕鶿,一支竹筏。筏頭筏尾各綁了兩只舊車胎,鸕鶿站在筏頭,拍著寬大的翅膀,顯得急不可耐。過了長田村頭,鸕鶿下水,水面冒著一串串大水泡,咕嚕嚕咕嚕嚕直叫。水在鸕鶿背部滑動,水泡油油。鸕鶿冒出來了,嘴巴里叼著魚。打魚人捏住鸕鶿脖子,掏出魚,扔進圓筐。魚非常多,有鯇魚、鯉魚、鯽魚、圓吻鲴、翹嘴鲌、花鰱。晨曦朗朗,通紅,映照著大地。河灘尚未被人盜沙,沙層厚實,盤結了一層牛筋草。楓楊樹、樟樹、冬青樹,往上高涌,噴出圓蓋形的冠層。曦光從樹縫斜漏出來,鋪滿了河面。

    霞光映照,對于河流而言,屬于世襲。迎頭而來的,是一行行“人”字形白鷺。它們從丘陵飛出,去往河邊淺水覓食。上升的氣流浮了它們,騰空而去。似乎我就看見了那股氣流,騰起了白鷺也騰起了我自己。在長樂河流域,唯有黃柏、港西有傳統的打魚人。

    2023年12月22日,再去夕陽村、港西村,兩個石匠在拌水泥砌橋。村中溪流入注長樂河,沖毀河堤,村人干脆建一座短橋。溪流很污濁,黃黃的。三個婦人在石埠上洗衣服,蹲著身子。一個婦人還赤足站在水里浣洗,她挽起褲腳,抖著滴水線的衣服,有說有笑。我問她們:村里誰家有魚干賣嗎?我想買點魚干。

    沒有。他們有魚干了,拿到長田去賣。浣衣的婦人說。長田臨公路,有農貿集市。夕陽村雖有水泥路通車,但不在交通線上。村很小,只有十余戶。進了村,走了一圈,也沒見到一個男人。對岸的田疇,空空茫茫,一片素白。重霜太久了,草本枯死。菜地里的蔬菜,大多被霜打死,菜葉潰爛,蘿卜被霜凍熟。婦人在村中曬被子、衣服,曬蘿卜條,曬南瓜干。也有婦人癱坐在椅子上,瞇著眼睛曬太陽。黃山松高聳、直挺,針葉蓋了屋頂。村道從半圓形,繞著村戶轉,轉到河灣,被河截了去向。

    喜鵲在樹林追逐,嘰嘰嘰,叫得很喧鬧。喜鵲是常見鳥類,其實在日常生活中并不多見,在夕陽村常見。水邊的高大喬木林,是喜鵲樂居之地。水邊,爬行動物多,小型鳥類多,老鼠多,喜鵲的食物豐富。但它無法捕捉小??、黑水雞。它飛撲下去,小??、黑水雞入了水。水成了障礙物。入水的鳥有尾脂腺,分泌油脂,涂抹在羽毛上,相當于穿上了防水衣。喜鵲沒有油脂腺,入水,羽毛濕透了,飛不了,成了黃鼠狼、老鼠的食物。

    小??是留鳥,黑水雞是冬候鳥。在夕陽村河灣,黑水雞留了下來,4~5月,在草下營巢,產卵、孵卵、育雛。在大茅山山脈境內的許多溪流,黑水雞成了留鳥。在環溪邊的洎水河,我見過一只母鳥,帶著十只雛雞出來覓食。黑水雞雙腳黃綠,粗長強健,爪如鋼勾,善于疾走。我扔一個石頭過去,呼呼呼,它們在淤泥上急速奔走,鉆入蘆葦叢。

    近些年,我發現有很多鳥類,因為氣候、食物等因素,候鳥成了留鳥,如白鷺。秋分,白鷺即刻南遷,回到東南半島。黃柏鄉蘇家村的翔龍灣(水庫)有數百只白鷺留下過冬。鄱陽湖區,東方白鸛有部分留了下來,營巢繁殖。

    在港西,問村人:村里有捕魚人賣魚嗎?我想買鮮魚。

    我是他們的陌生人,他們不會有實情告訴我。他們就說:夕陽村有人捕魚,早上賣魚。夕陽村的人對我說:村里沒人捕魚,港西村有四個人常年捕魚。當然,我知道港西村有人在夜里捕魚,凌晨由魚販子收貨,拉到城區集市賣。

    看到河灣有十幾個黑水雞家族出沒,小??雙雙對對出游,我就知道草須之下、深水之下,窩藏了魚。魚無論藏得多隱蔽,都會被水禽、涉禽追蹤。

    河汊在橫出的山岡前,與河匯流。蘆葦白茫茫,河水白茫茫。

    落了葉,柳樹、楓楊樹剩下光溜溜的枝杈。枝杈是小型雀鳥的秋千,也是哨所。有好幾處,枝杈上都掛著空鳥巢。枝杈既柔軟又剛硬,撬起了夕陽,使得夕陽盡可能慢地落山。

    港西村、西陽村,有一部分村民是余干縣移民。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期、六十年代初期,他們從鄱陽湖邊遷徙而來,以李氏居多。他們并非舉家而來,最先是一個人來,安定下來了,又叫上好友或鄰居來。一個個來,一個個安定。安定,對于人來說,是多么重要。在他鄉安定,既需要土地有物產,還需要接納地的人友善。

    第一代移民過來的人,大多埋在山壟。第二代人,去過祖居之地,卻鮮有來往。第三代人大多去了浙江、廣東做了開雜貨店的營生或務工。生活之地是演變的,故鄉也是演變的。動詞搬遷了名詞。

    長樂河是名詞,也是動詞,還是形容詞。我們去觀察一條河或一個村子,其實是在深入動詞內部,以便拓展動詞外延。外延是豐富的名詞:山岡、墳塋、樹林、黑水雞、小??、蘆葦、老人與孩童、婦人與男人、糧食、田疇……名詞裹緊動詞,以至于動詞板結在泥土之中。人最終也板結在泥土之中。蘿卜花迎風搖曳,白白的。

    野茶記

    2023年5月16日,患流行性感冒,留下腹脹、心率過快及失眠的后遺癥。尤其是腹脹,讓我沒有了饑餓感。7月8日,同學來看我,我泡紅茶給同學喝。紅茶是劉圣兄于2021年5月6日贈予的。在黃崗山,他有二十余畝的茶葉地,不施肥不打農藥,清明時節,請人采下茶葉,請師傅做茶,留給自己和朋友享用。我是不喝茶的人,劉圣兄送給我的桐木關紅茶,一直存放在抽屜里,有客人來訪了,泡上一泡。同學回去了,我看桌上還有半泡,泡起來自己喝。到了傍晚,我有了饑餓感。

    為什么會有饑餓感呢?也許是因為喝了陳年紅茶。就這樣,我喝起了紅茶、巖茶。

    2015年以前,我愛喝茶,只喝野茶。因身體原因,戒了茶,一戒就是十年。7月27日,去婺源縣沱川鄉金崗嶺看紅豆杉群。村子在山腰,與外界幾近隔絕,有百余人口,留在村中生活的,約十余人。紅豆杉、樟樹、梨樹、黃山松、冬青、楓香樹等構成的古樹群落,遮住了村口。我望著高高的金崗嶺山巔,問程師傅:“村里有人做茶嗎?”高山茶應該很好。

    程師傅是婺源地理通,沒有他沒去過的村莊。在婺源,他開三十多年的小車,村子無論多偏僻,他都不會走錯了路。他的熟人遍布各村。有一伙人在樹林下連廊打撲克牌,程師傅走了過去,拉起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說:“汪師傅,有人來買茶葉了。”

    汪師傅是留在村里最年輕的男人,世代做茶。他說,他的茶青都是山頂野茶林采下來的。從茶葉房,他拎出一袋茶,說:“就剩下這些紅茶了,約15斤,你全要的話,便宜一些。”我打開袋口,撮了幾片茶葉,往嘴巴塞,嚼了起來。茶葉細絲,一丫一葉,制作工藝很一般,看起來很像梅干菜。品相太一般了。汪師傅說,我泡茶去,你喝了就知道。他去打泉水,燒水煮茶。

    沸水沖下去,茶洇出紅汁,湯色很是均勻,湯汁醇厚。我喝了一口,回甘綿長。我說,我買十斤,給你留個地址,你直接寄。

    你全買去,送你半斤。汪師傅說。

    要這么多,喝不完。不是送茶不送茶的問題。我說。

    汪師傅開始稱茶葉,一紙袋二兩五。我搖搖頭,說,你這個賣茶人,連個茶葉盒都沒有,紙袋裝起來,太沒品相了,上不了臺面。

    汪師傅說:“茶好就可以了,喝茶又不是喝茶葉盒。”

    我說:“那你為什么要買衣服穿,不如穿稻草。”

    汪師傅被我說得笑了起來,他用筲箕裝了綠茶盒出來,說:“沒有紅茶盒,將就一下吧。”他稱茶葉,他女兒汪麗紅裝茶葉。一盒一盒稱,一盒一盒裝。

    這是高山野茶,茶質非常好。南京徐曉亮兄帶著這個茶葉,去浙江,他朋友喝了,問:“這是哪里產的茶葉,茶質絕佳,難得喝上這么好的茶。”我就跟徐曉亮兄說,明年,我多買一些,請包裝廠包裝一下,可以多送好友喝喝。我又給汪師傅聯系,余下的茶葉全寄給我吧。

    有一天,陳國旺兄來我這兒,說:“給我杯子加點茶葉,我忘記帶茶葉了。”他是個老茶客,茶杯不離身。他愛喝巖茶。我給他加了一泡茶葉下去,沖了熱水。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說:“入口釅釅糙糙,回甘帶甜,這是高山野茶。茶樹是老野茶樹。”

    我身邊的朋友都是老茶客,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喝一口好茶。如劉付生、吳武華、徐永俊、饒祖明、陳國旺、黃猛飛、毛志春、周勁松。我老師皮曉瑤獨鐘普洱。

    大茅山山脈多野茶。劉傳金兄甚愛喝野茶。他媽媽每年采八十源野茶,一鍋一鍋炒,做綠茶。他喝自己的綠茶,就感慨一聲:我媽媽做的綠茶,真是香呀,滿口香。

    茶葉產地大金三角是云貴高原西南邊緣、武夷山山脈、黃山山脈,小金三角是武夷山、黃山、廬山。德興與古徽州交界、與武夷山只隔了信江河谷,有茶沒有業。德興不產紅茶,無茶葉大廠,大多是各家各戶自采自喝。去鄉野農家,都可以喝上自家綠茶。

    在長源峽谷,洪師傅給我們泡茶。洪師傅說,山上野茶可以采幾十擔,現在無人采摘了,真是可惜。十里峽谷就住了他一戶。他愛人每年采十來斤,自己喝。清明前,他愛人背個茶簍,采單丫雙丫,采三五天,就夠一家人喝一年了。常有外地人來峽谷玩,喝了他的茶,覺得茶好,想買一些。他也無茶可賣。人老了,采不了那么多茶葉。我往山上走,見坡上有非常多的老茶樹。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長源林場在山麓,在溪溝邊,在山田的田埂上,種滿了茶樹。20多年前,林場改制,林場職工外遷,茶園荒廢,茶樹變成了野茶樹。江西國營大茅山林牧農綜合墾殖場于1957年創建,在德興縣(1990年12月,撤縣設市)各鄉鎮設立綜合墾殖分場,鄉鎮林區大村設林場,林場的主要職能是砍伐與管護及撫育竹木、種茶采茶制茶、種油茶樹及榨山茶油、開荒墾田種糧。茶樹與山茶樹,是大茅山山脈最多的樹之一,僅次于松樹、杉樹,遍布每一個山塢。

    研究茶葉三十余年的胡少昌先生告訴我:無論哪一類茶,都有上品好茶。好茶與茶的類別無關。我很贊同胡先生的說法。

    我去過非常多的茶園、茶廠,茶價高的貴比黃金,茶價低的賤比咸菜。茶葉比工藝、比產地、比茶園、比茶種、比茶樹、比海拔高度、比茶丫、比年份、比口感、比香氣、比茶廠歷史、比制茶人聲譽和地位,最后比文化。茶、瓷器、紫砂壺,都是深水行業,都被資本統領,最終由資本發言,名廠茶與其品質、工藝,沒有必然關系。其實吧,茶廠出來的茶都由機器生產,機器也都一樣,流程也都一樣,都由芯片和儀器掌控。開茶廠的人,查地方志,找出有記載的茶號,竊取歷史茶號再登記,其生產的茶葉與歷史茶號,在工藝、產地上,一毛錢關系也沒有。

    于茶而言,其實最終可比的是茶青。茶青是茶的落腳點。我不信奉高價茶,不信奉名廠茶,不信奉大師茶,我信奉高山野茶。海拔800米以上的有機茶青,是最高品質茶青。

    金崗嶺海拔1000余米,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山民上山種了百余畝茶園,九十年代后,茶園荒廢了,茶樹成了野茶樹,含露吞霧。其實,大茅山也有這樣的野茶。北麓童家與黃歇田之間,有一條山腰小道,往西山壟,有一片三百余畝茶園,建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九十年代末荒廢。茶樹高大,長成了小喬木。這片茶園無人采摘。在體泉的龍潭瀑布之上,有一片兩百余畝茶園,也無人管理。這兩片茶園都在海拔600米之上,被喬木林所包圍,云霧縈繞。繞二鎮箭嶺也有高山茶園,荒廢在野山。

    不同的海拔,同一座山(南麓北麓東麓西麓)的不同茶青,同為綠茶,由同一廠家生產,茶味也不一樣。對廬山綠茶,胡少昌先生喝上一杯就辨別得出來,茶青來自哪個山谷、哪家茶廠生產。

    胖徐是華壇山鎮人,每年請人去黃土嶺采野茶青,茶青收購價是每斤50元。他收三千斤,拉去武夷山市加工、包裝。今年4月,胖徐問我:傅哥,你也去收購一些茶青,送到名廠去加工,作伴手禮。其實,華壇山有不少的人,收野茶青,送去武夷山加工。

    喝野茶,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湖北恩施州咸豐縣。在朋友茶莊喝高山野茶,喝起來糙糙的,有粗糲感,回甘微甜。朋友說,這種野茶是在六米多高的野茶樹采茶青的,常喝,不會有咽喉炎。茶葉用紙袋包裝,很樸素,給不了人珍貴、雍容之感。我想,茶價也許比較低廉。問朋友,朋友說,茶價最低的是一千兩百元每斤,高價茶有三萬多。第二天,我和朋友去看野茶樹,車子一路顛簸,過了黃金洞,還要再往山里走20多公里。高山綿綿,尖峰對峙。朋友說,還要徒步爬山5公里,就可以看到原始森林了,野茶樹就在原始森林里。我擺了擺手,說,不想再走了,餓得不想說話了。

    2013年7月至2014年11月,我在閩北生活。我請人去閩贛交界的武夷山脈北部余脈采高山茶青。茶青收購價是20元每斤。采一季春茶,一季秋茶。春茶做紅茶,秋茶做巖茶。一季做一百來斤茶葉。我又去浙江龍泉市訂制青瓷,裝茶葉。一瓶裝半斤茶葉,兩瓶裝一個紅禮盒。有客人來,我就喝自制的野茶。

    福建人嗜茶如命,尤其是閩北人、閩南人。他們出差,隨身攜帶茶具,坐下來就喝茶。我也有紅木茶桌,泡茶待客。在閩北,我認識非常多的種茶人、制茶人、茶莊園主。煙酒茶,煙無學問,酒茶學問太深。酒的學問是社會學,茶的文學是修養學。酒與茶,有了社會等級與規則。人在社會這口大油鍋,滾了又滾,方知其中奧妙。野茶雖是茶之一種,似乎泡起來、喝起來,可以更放肆、放浪一些。喝野茶的人,可以更多一分山野之氣、草木之氣。

    喝野茶的人,看重的就是茶青,無需出自“名門”,無需“大師”制茶,無需理會這種“文化”那種“文化”。喝野茶,不會太累,茶喝得過癮就可以。喝野茶的人,適合在寺廟、道觀生活,適合在江湖之遠浪蕩。

    朋友在公園開茶莊,我常去喝茶。朋友泡得一手好茶。他一邊泡茶,一邊給我講解有關茶的知識、典故。朋友文雅,還打開各種茶,教我辨識。種茶人、制茶人、泡茶人,都是溫和細膩之人。粗糙的人、暴躁的人,不適合做茶人。

    在大茅山鄉野,走得多了,我發現,農家雖做粗茶(并非精制茶),手工揉青、炒茶、捻青,制茶人的生活會體現在茶里。有些山民,看起來有悲苦相,茶澀味重,茶葉在茶湯里飄搖不止,那么這戶人家必是外地移民,在大山深處生活了數十年,后搬遷到集市的。有些山民無悲苦相,即使生活比較貧苦,茶澀味清淡,茶葉下沉,過一會兒就浮上來,茶湯清雅,那么這戶人家是土著。我去了數十、上百戶山民家里喝茶,這個看法得到了驗證。有一次在東山源,從農家喝了茶出來,我就對余建喜說,捧起一杯熱茶,看戶主的臉,不用交談,我就知道戶主是否是移民。那種悲苦相,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來自生活的擠壓。每天早上,我起床第一件事,是燒水泡野茶。一大碗。我用大茶碗喝。茶是紅茶,沸水沖下去,茶湯蕩出來,茶香上涌,隨蒸汽撲鼻。大碗茶喝完,用了至少四十五分鐘。茶下去了,感覺身體慢慢濕潤了,如久旱之地淋雨。茶慢慢喝,身體慢慢通暢,如河水下行,不被堵塞、阻塞。河水湍流。如果早上不喝通暢,那么這一天會很難受,身體內部塞滿了沙子似的。

    我不懂茶,不會品茶,還談不上愛喝茶。喝慣了紅茶,不愛喝綠茶;喝慣了巖茶,不愛喝紅茶;喝慣了普洱或黑茶或鐵觀音,不愛喝其他茶。口感和茶香,會改變人的味覺。愛喝茶的人,對口感和茶香很迷戀。我喝茶,完全是為了身體通暢。我是最低層次的喝茶人。離不開茶的人,遠遠多于離不開酒的人。

    我不知道世界上植物的種類有多少,茶樹是離我們最近的木本,稻子和麥子是離我們最近的草本。離我們最近的事物,往往是極其普通的,如水、陽光、空氣,如白菜、蘿卜。極普通的事物有著神賜的愛,廣泛、寬厚、綿實、恒遠。

    愛有光輝。活著的人,沐浴在光輝之下。

    池 鷺

    豐溪西去,湯湯而流,即使在枯水期,水拍兩岸,浪卷浪涌。

    奔騰的河是永生的,永續生命而哀絕。自洋口鎮而下,高山低垂下去,丘陵洶涌,低矮的河床造就了寬闊且平緩的河面。

    豐溪發端于銅鈸山,進入永豐盆地,西流而去,在皂頭鎮與上瀘溪匯合,至三江口,注入信江。豐溪下游,丘陵洶涌,人煙逐漸稀疏,河岸樹林掩映。一抹一抹的翠綠,撫慰飛臨的每一只鳥。

    在2017年至2019年之間,我常去豐溪下游游蕩,孤魂一樣,腳不擇路,沿著河岸,看一浪浪的水環山岡而過。夏季有非常多鷺鷥在河邊或稻田覓食,搖墜枝頭起舞,入了深秋,斑頭鴨、綠頭鴨等冬候鳥,也會來到河中棲息。池鷺和小??是常年出沒的,避開勞作的村人,在稻浪堆疊的彎彎小溪,在巖石山下的河灣,怡然自得地覓食、游樂。

    走在河岸,聽著嘩嘩的水流,內心是極其舒服的。沁涼的,甘泉滑入內臟的那種舒服。入了5月,禾苗分蘗,油油綠綠,撲面而來的風也是涼爽爽的。河灘有了各色的野花。初夏的一日,在河灘閑走,一片菰叢在晃動,近身一看,是一只池鷺站在那里。它既不吃食,也不鳴叫,有點呆傻,癡癡地站在菰葉下一動不動。延伸至背部的藍黑色冠羽,像一件棕葉編織的蓑衣,栗紅色的羽冠像戴在頭上的涼帽,修長的暗紅色雙腳像圓規的兩只腳,翠綠的菰葉虛遮了它的身子。它不是作聆聽狀,也不抬頭翹望,只是那么有神無神地站著。像個遺世獨立的人。

    池鷺通常和白鷺、蒼鷺、夜鷺等鷺科鳥一起結伴飛行,一起在高大的樹林營巢。我很少看到池鷺和其他鷺鳥一起覓食。不知道為什么。有一次,在藕塘,池鷺在吃食,吃一會兒,站一會兒。藕花剛開,藕葉青翠,藕花紅白,池鷺站在藕叢,很顯眼。它站一會兒,突然啄下喙,叼起一條白鰷吞食。我甚至懷疑池鷺是一種斜眼的鳥,歪著頭,斜著眼,看清了魚蛙,快速啄下去。其實不是。人有斜眼的,豬有斜眼的,但沒有哪種鳥是斜眼的。哪有天生斜眼的鳥呢?大體上,鳥眼轉動的角度大于人眼,精度也大于人眼。一塊約2畝大的藕塘,只有一只池鷺在吃食。

    有一次,在一處匯入豐溪的小溪入口,蘆葦豐茂,把整個溪面蓋住了。溪聲潺潺。我用一根竹梢拍打蘆葦,突然跳出一只池鷺,也不飛走,嗦嗦嗦,跳了幾步,又鉆入小溪。可能小溪有比較多的魚蝦,它吃得舍不得離開。看到它鉆入蘆葦叢的瞬間,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不知道為什么。

    柳宗元寫《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每次看到池鷺,我就想起這首詩,覺得池鷺就是那個蓑笠翁。

    池鷺以腳為槳,以身為舟,在河邊在池塘在沼澤地在稻田,孤獨地泛舟。有很多鳥是單獨活動的,到了繁殖季,才會和配偶一起活動。但我不覺得它們孤獨。如藍翡翠,獨自站在橫出水面的樹枝上,四顧流盼,甩頭翹尾,一副頑皮淘氣的樣子,招人喜愛。譬如灰背燕尾,孤身出沒于流瀑跳澗,鳴聲喈喈,翹首四望。它張開翅膀,整條山溪生動了起來。池鷺給我一種遲暮蒼老之感。

    不同的鳥,給人不同感覺。

    除了繁殖季,我沒有聽過池鷺鳴叫。像個受了委屈的人,有了天大的冤情,也不哭出來;有了快樂,也不呼喊、笑樂起來。任何一種鳥,都是有表情的,與人一樣。快樂的表情,郁悶的表情,惱怒的表情,失落的表情,狂躁的表情,暴虐的表情。我看不出池鷺的表情,它就是一副木訥的樣子,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一副麻木不仁的樣子,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

    這是我難以理解的鳥,不可理喻。

    又一次在藕塘遇見池鷺。它嫻靜地站在塘邊,慢慢地扭轉脖子,翅膀垂落,尾羽微微翹著。它的身形靜止。它看著水面。水面倒映著它自己的倒影,也倒映著蓮藕的倒影和瓦藍天空的倒影。倒影與倒影相映成趣。它伸長了脖子,倒影也伸長了脖子;它擺下脖子,倒影也擺下脖子;它抖抖翅膀,倒影也抖抖翅膀。藕花的倒影疊加在池鷺的倒影之上,天空的倒影疊加在藕花的倒影之上。一只青蛙從藕葉跳下來,咕咚一聲,水泛起了微波。倒影被微波擴散了一圈又一圈。池鷺甩了一下頭,喙啄住了青蛙,夾食而吞。

    哦,池鷺在看自己的倒影。它是迷戀自己倒影的鳥嗎?

    有些鳥喜歡照鏡子。白頭鵯遇上汽車后視鏡,會懸停下來,用頭撞鏡子,或在鏡子上噴體物。它不知道鏡子里的鳥,是自己的影子。它以為鏡子的鳥是自己的同類,于是攻擊、泄憤,或以夸張炫耀的動作,以宣示自己的存在。虎皮鸚鵡也愛照鏡子,伸出喙,與鏡子里的喙“接吻”。它把鏡子里虎皮鸚鵡,當作了玩伴。黑領椋鳥把窗戶玻璃當作鏡子,每天早晨敲窗,對著玻璃擺弄姿勢。它把鏡子里的黑領椋鳥,當作了友愛的同類。愛照鏡子的鳥,大多是缺乏自我意識的鳥類。

    池鷺是把水面當作鏡子了嗎?它并沒有做出怪異的動作,比如起舞,比如抖翅膀,比如啄影子。它是迷戀自己的倒影嗎?

    影子或者倒影,在物理學上,屬于成像的光學現象。但對于動物來說,并非光學現象那么簡單。也許還涉及動物心理學、動物行為學。愛照鏡子的鳥,是出于好奇嗎?嫉妒嗎?還是出于對同類的友愛呢?鳥會自我迷戀嗎?

    其實池鷺也不是癡癡傻傻,作木訥狀(人最愚笨之處,是以人心揣度動物),而是臨水照鏡。也或者不是臨水照鏡,而是靜候魚蝦蛙出沒。如藍翡翠一樣,靜觀水面動靜,一旦小魚游過,冷不防扎入水,叼起小魚飛身離去。覓食方式和食物結構等習性,決定了鳥的氣質。

    與其他鷺科鳥相類似,池鷺以動物性食物為主,包括魚、蝦、螺、蛙、泥鰍、鱔魚、水生昆蟲、蝗蟲、蝸牛等,兼食植物根須、嫩葉、花卉等。它以長而粗壯的喙,在泥漿中攫食。在食物獲取方式上,鷺科鳥與鴨科鳥最大不同是,鷺科鳥攫食,鴨科鳥唰食。因此,鷺科鳥的喙更長更粗,嗉囊更深更大;鴨科鳥的喙更扁更硬更短,觸覺更敏銳。

    到了冬季,豐溪已沒有白鷺、夜鷺了。它們回到了更遙遠的亞熱帶。在清澈的水面上,浮游著綠頭鴨、斑頭鴨。它們一直往上游游去,游到了洋口的瀛洲,又退回來。水面騰起白白的水汽,樟樹吊著斜陽。豐溪有豐富的螺螄、馬口魚、白鰷、鯽魚和翹嘴鲌。魚在深水處,游出魚團的陣型。池鷺下不了深水,形單影只地出現在挖空了的藕塘、半干涸的河灘水洼、魚塘。

    魚塘被網圍著,既是防止孩童下水摸魚,又是防止湖鴨下塘吃魚。毫無意外地,池鷺掛在了網上。一次,我去豐溪河畔一個叫三條杠的地方,看見了3只池鷺掛在護網上,翅膀粘著網絲,頭朝下倒懸,眼睛塌陷,羽毛凌亂,身子已被風吹得干癟了。我把池鷺取了下來,埋在了田坑里。冬季,水田曬干了,池鷺的棲息地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內,大面積縮小,取食極度困難。魚塘成了它的葬身之地。冬季是鳥類的天災。

    在朝陽至洋口的河段,沿岸都是高大的香樟、楓楊樹、大葉冬青、青岡櫟。鷺科鳥就在這些樹上營巢。池鷺的巢也營在崖壁高樹之上。它選擇陡峭的崖壁,躲避天敵對雛鳥的傷害。

    我沒有見過結群的池鷺。相對于白鷺、牛背鷺而言,池鷺是一種比較孤僻的鷺鳥。在2012年之前,信江北岸的董團鄉,有一個白鷺公園,每年夏季,有數千只鷺鳥棲息在丘陵中的水庫四周,高高的樟樹上落滿大白鷺、中白鷺、小白鷺、牛背鷺。也有夜鷺和池鷺。每個月,我會去那一帶釣魚。但池鷺很少見。也可見池鷺的繁殖力遠遠不如白鷺。成因是什么呢?

    池鷺產卵每窩2~5枚,多為3枚。大白鷺產卵每窩3~6枚,多為4枚。窩卵數相差1枚,也不至于種群相差這么大。是不是池鷺孵化率低呢?幼鳥死亡率偏高呢?不得而知。

    工業化的推進和鉛山快速通道的開通,白鷺公園被徹底破壞了,有其名無其實,鷺鳥再也不來了。人類很少會考慮到鳥類的生存。對于動物來說,棲息地不可逆轉地破壞,就是滅頂之災。

    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去豐溪了。我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我經常花費數年時間去觀察一條河流或一座山,那個過程結束了,便不再去了,又去另外一個地方觀察。像一個大地上的浪人。怎么說呢?對那些河流那些山川,我付出了極大的熱情,也被耗盡了熱血。窗外吹起了呼呼的北風,冬天趕著馬車來了。早晨,在洎水河畔看見了一只死去的池鷺,我想起了豐溪,在河畔漫游,隨著鷺鳥春來冬去又一年。一年又一年。是池鷺,也是我。

    ……

    —— 全文見《草原》2024年第7期

    傅菲,資深田野調查者,專注于鄉村和自然領域的散文寫作,出版散文集《客居深山》《深山已晚》《野禽記》《元燈長歌》等30余部。曾獲三毛散文獎、百花文學獎、芙蓉文學雙年榜、儲吉旺文學獎、方志敏文學獎、江西省文學藝術獎,及《北京文學》《山西文學》等多家刊物年度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