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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選刊》2024年第7期|徐迅:香火店(節選)
    來源:《小說選刊》2024年第7期 | 徐迅  2024年07月25日08:52

    徐迅,男,1963年生。著有中短篇小說集《某月某日尋訪不遇》《夢里的事哪會都真實》,散文集《徐迅散文年編(4卷)》《半堵墻》《響水在溪——名家散文選》等。

    責編稿簽

    曾經家庭美滿令人羨慕的鳳香姑因一場風波淪落得孤身一人,勉強開著一家香火店維持生計。小說以林生的視角講述了鳳香姑的不幸遭際,林生是親歷者,也是旁觀者,他在鳳香姑潦倒后依舊盡力幫襯照顧,同時,他在得知當年案件真相后選擇沉默。鳳香姑的悲劇讓林生痛心,同時她的存在也是林生內心美好想象的投射,鳳香姑的前半生和她外出上大學的女兒在林生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他憧憬和遐想的對象。而當他在香火店見到多年未歸的神情呆滯的表妹,美夢終于幻滅。作者用冷峻悲憫的敘述呈現了理想、人性、命運的復雜無常與戲劇性。

    —— 胡 丹

    《香火店》賞讀

    自從知道鳳香姑在小鎮上開了香火店,林生的心情就變得怪怪的。香火店賣的都是壽衣、花圈、香火、紙錢和鞭炮什么的,好像總與死亡聯系在一起。一般人都忌諱到這種地方。一個正常人誰會經常光顧香火店呢?但在那些年,林生卻是講究不了這些的。隔三岔五,他就若無其事地跑進鳳香姑的香火店,與鳳香姑聊天,陪著鳳香姑做這做那,默默地幫襯著。直到結婚后很久,他到鳳香姑香火店的次數才明顯地減少。但減少不等于不來,他與鳳香姑還是保持著密切聯系。

    清明節越來越近了,香火店往年這時候生意異常熱鬧。因為近年講究封山育林,森林防火,墳山上不讓燒紙,上墳祭祖的人就只能買些花紙標、紙花插在墳前,香火店的生意清淡得很……有的甚至干脆就買幾束該死的塑料花。紅的、黃的和白的塑料花倒是鮮艷耀眼,但價錢便宜,怎么看都不真實。林生進來,湊巧看到有顧客將那些塑料花放進小車的后備箱,或者煞有介事地拿在手上,他就皺皺眉頭,低聲地嘀咕道:真是哄鬼了!

    這時,林生覺得鳳香姑的香火店就像一個出售假貨的商店。

    林生清楚地記得,鳳香姑開香火店少說也有二十年的歷史。在二十多年前,鳳香姑沒有開這家香火店時,可是這小鎮上最漂亮幸福的一個女人。盡管那時鳳香姑沒有工作,但有一個令人羨慕的好家庭。林生的姑父,也即是鳳香姑的丈夫在小鎮的供銷社當領導,天生熱愛藝術和自然。兩人生了一對人見人愛的好兒女。不僅兒女雙全,而且他們兒女都非常聰明。特別是女兒,人長得漂亮,書也讀得好,頭一年高考就考上了一所外省的好大學。一家人日子過得非常平靜,惹得十里八鄉的人在心里都對他們豎起大拇指,嘖嘖稱贊。

    然而,不幸的是鳳香姑的生活在一夜之間突然改變了。

    而這一切的改變竟然與鳳香姑自己有關。鳳香姑丈夫原來很是顧家,兩人也十分恩愛,要不然,哪會生養出一雙那么懂事的好兒女呢?但那些年,供銷社由于市場經濟大潮的沖擊,開始搞起體制改革。有一段時間丈夫忙了起來。丈夫一忙起來就住在了供銷社的臨時宿舍。開始,鳳香姑也沒有怎么在意。供銷社離家近,丈夫隔幾天回來一次,她還張羅著一桌好吃的給丈夫補補身子。但不久,鳳香姑收到的一封匿名信卻生出了一場風波。

    有一年鳳香姑有了興致,將事情原委告訴了林生。說那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她在外面的菜園地回家,打開自家的房屋門,突然見地上躺著一個薄薄的牛皮紙信封。她撿起來打開信封,就見上面寫了一行大字:“你丈夫在供銷社出事了!”這么一看,她想都沒想,一把攥住信封,就火急火燎地跑到鎮供銷社找丈夫。鳳香姑告訴林生,說,林生啊,我一看你姑父宿舍的房門緊閉著,窗簾拉得緊緊的,只露出一些微弱的光亮。咚咚地,我就使勁地敲起了門。見沒有反應,我一腳就搭上窗臺,朝里一望,看見房里有一人。氣得我一腳踹開了門。這時我面前卻多出來一個女人。我看到那個女人,上前啪啪就是兩巴掌,轉身就走。但我沒有想到的是,你姑父宿舍的門前這時早已圍了一群人。人們說你姑父與那女人搞“破鞋”,當夜把你姑父扭送到了縣公安局。

    “林生,你說姑姑當時是不是犯傻了?”末了,鳳香姑說。

    林生聚精會神地聽著,未置可否地笑笑。

    他也想起來,那時姑父被縣公安局抓起來,小鎮上的人開始都以為公安局是不知青紅皂白。姑父幾個兄弟和鳳香姑娘家人也非常憤怒。先是罵姑父好色,后來就指責鳳香姑做事莽撞,說家丑不可外揚,哪有像她這樣當老婆、做女人的,一封匿名信就弄成了這樣?那年又適逢鳳香姑的兒子高考,兒子嚇得渾身直哆嗦,嚎聲嚎氣地哭了一通,然后整天一言不發。弄得鳳香姑焦頭爛額的。思前想后,鳳香姑又跑到縣里哭鬧,說是她鬧錯了。民不告官不究的。這樣,他的姑父就被放了回來。可是不久,就在鳳香姑一家以為沒有什么事時,突然有一天從縣里來了幾個戴大蓋帽的人,不由分說地將他姑父重新抓走了。說那女人的男人在部隊,姑父是破壞軍婚。軍婚那時可是一條碰不得的高壓線。鳳香姑這回怎么哭鬧也無效,姑父很快就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家里沒有了男人,鳳香姑一家生活很快就陷入困頓。女兒不理她。兒子因為這事,沒有像他姐姐那樣幸運地考上大學,賭氣。賭著,賭著就離家出走了。鳳香姑沒有辦法,只好開了一家香火店。一邊賣著給死人穿的壽衣、花圈、香火、紙錢、鞭炮維持生計,一邊等待著丈夫刑滿釋放。可這樣等了兩年的結果,卻是丈夫在監獄里病死的消息。那天,鳳香姑捧回了丈夫的骨灰盒,一顆心徹底得就像沒有發芽希望的枯木。安葬好丈夫,她把香火店里所有的鞭炮、香紙、壽衣和花圈扔了出來,堆在店的門口放著,燒著,惹得一鎮的人都來圍觀,對她唏噓不已。鳳香姑一夜之間頭發全白了,一下子好像老去了十幾歲……這回不是我告發的,不是我……她逢人就說,就像祥林嫂一樣。但沒有人再相信她。有人在她面前點了頭,轉身卻對她指指點點的,恨不得戳她的脊梁骨。

    林生后來感到奇怪的是,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沒有人怪他姑父,卻都罵起了他的鳳香姑來。說她是個掃帚星,是克夫的命,自作孽,不可活!……姑父的兄弟們也惡狠狠地罵,與她不再來往;鳳香姑的娘家親戚嫌棄她,也和她斷了來往。女兒不知是恨父親還是怎的,自那年考上大學,直到工作也一直沒有回過家。兒子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人。盡管只她一個人,但日子還得過,生活也還得繼續。好在開香火店不像開其他的百貨店。香紙是山里的造紙坊土法制造的,鞭炮是附近鄉鎮鞭炮廠生產的,壽衣花圈都有專門的制作者。還有專人送貨上門。

    但開個店總有七事八事的,經常幫她的就是林生。

    說起來林生也只是鳳香姑的娘家一個遠房的族侄。林生的父親,也即是鳳香姑喊族哥的,原來就在鳳香姑丈夫供職的供銷社里做勤務,看守大門,與鳳香姑丈夫算是同事。林生與鳳香姑女兒實際年齡相仿,又是同學。那年鳳香姑女兒考上大學,林生沒有考上,族哥就早早地辦了退休,讓林生頂了他的職。這樣,他也就在供銷社工作了。林生個子細挑,生得白白凈凈,眉清目秀的。他頭發微微有點卷曲。說話輕聲細語的,一說臉就紅,心里卻特有一股韌性。

    你來啦?

    來啦。

    你要走?

    我走了。

    姑侄倆每次見面,兩人的對話就簡約成這樣。

    林生發覺,自從他的那個可憐的姑父死后,鎮上人對鳳香姑的看法不斷地發生變化。他們由開始的嫉妒、諷刺和冷嘲熱諷,慢慢就變成了同情,在這種變化的眼光里,鳳香姑的一顆心卻越來越冷,人也變得越來越孤僻,見人都有種抬不起頭來的感覺。沒有改變的只有林生。林生來了,默默地幫她收拾香火店里的一切。對于林生的幫助,鳳香姑開始心里似乎還有一些坦然。林生是她女兒的同學,又是她遠房的侄子。小時候就沒少往她家里跑,她家有好吃的,肯定也有林生一口。有一年學校里演戲,林生沒有衣服,還是借了她兒子的衣服。林生與她的女兒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鳳香姑是看著他長大的。有時候,鳳香姑看到林生,似乎還看到了林生隱藏在心里的一個秘密,隱隱約約看到某種希望。

    但隨著時間匆匆地流逝,那個工作了幾年的女兒依然沒有和家里聯系,也沒有理睬她和要回家的意思,她心里就不怎么坦然了。她開始主動地勸林生找一個媳婦。林生每來一次,她就勸說他一次,有時,她還偷偷地幫著林生相親,比林生的父母還要上心百倍。直到有一天,林生領著一個姑娘走到她面前,她看到姑娘的模樣,心里一驚,旋即心里忽然一陣輕松。仿佛明白了林生的心思。仿佛是還清了欠林生的一大筆債。她送了林生一床鮮紅的被面,又包了幾百塊錢給林生的媳婦。那回,她以為林生不會再來了,但娶了媳婦的林生還是一如既往,盡管次數少了一些,但還是經常來,遠勝她的那一雙親生兒女。

    不過,鳳香姑到死也沒有想到,林生心里還藏著另一個秘密。那是林生在他現在的直接領導,也就是鳳香姑丈夫原來副手的辦公桌上看到的一個秘密。他越來越明顯地感覺到,姑父坐牢盡管活該是活該,但卻與這個秘密有著莫大的關系。那天,也不知是什么鬼使神差,他幫著整理領導的辦公桌,湊巧就看到領導桌上有一沓材料。材料寫的正是舉報他姑父破壞軍婚的事。林生一看,渾身緊張得冒出一層冷汗。他沒有想到,這事竟然與他的領導有關。那一沓材料像吸鐵石一樣吸住了他,他飛快地掃了一眼材料,正看在興頭上,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嚇得他趕緊將材料放回原處。領導回來,看了看桌上,又看了看他,眼睛有些異樣地問他:剛才有人來了?林生說,沒有,沒有。領導半信半疑地哦了一聲,就將那材料裝在一個公文包里拿走了。但這件事卻像一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心里。那天,林生一下班就跑到鳳香姑的香火店,但遠遠地看見鳳香姑,卻張不開口,像做錯了什么事一般。

    后來,林生的那個領導很快調到縣供銷社當上了領導。

    再后來那領導又調到了外地工作。此后,林生聽說他一路凱歌高奏,不停地升遷。不久還做了某省級供銷社的一位大領導。而林生還在小鎮生活,他開始在供銷社站柜臺,后來仿佛全民都搞起了經商,供銷社沒有了生意,他就承包起了一家皮鞋店,自己做起了生意。幸運的是他把鞋店從小鎮開到了縣里,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盡管他的皮鞋店生意一天天做大,他心里卻一直無法忘記這件事。

    日子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著。這幾年供銷社的體制突然強化,林生于是又受到供銷社召喚,回到了機關,重操舊業,在辦公室當起了秘書。有一天,林生突然在一張報紙上看到了他久違的那位領導的一個消息,說那領導因貪污被雙規,很快就被判了九年有期徒刑。這九年正好是姑父的三倍。林生心里一激靈,覺得人算不如天算,這應該算是一種報應。聽到前領導被判刑的這個消息,他莫名其妙地趕忙回到自己老家小鎮,到了鳳香姑家的香火店。

    那是清明節過后很久的一個異常燥熱而沉悶的黃昏。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山,陽光烤得香火店門前的大地熱氣騰騰,像是燃燒著的一個大火盆。林生進了香火店沒有看到鳳香姑,卻見香火店的柜臺前站立著一個女人。林生心想鳳香姑年齡大了,自己好久沒來,怕是找人幫忙站店。但仔細地看那女人,感覺那女人與姑父的眉眼十分相像。像是鳳香姑那幾十年一次也沒回來的女兒。但沒聽鳳香姑說她的女兒回來啊!他在心里嘀咕著,感覺像是做夢。就問詢女人:鳳香姑呢?那女人朝里面喊了一聲,隨著她的聲音,鳳香姑就從屋里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見了林生,就對林生說,林生啊,這是我女兒,你是叫表妹的……又扭頭對那女人說,啊!這是林生,你叫表哥的!

    果然是表妹!“你是表妹?表妹!”林生高興地驚叫了起來。

    “哦哦……”那女人嘴里朝他應著,卻沒有叫他表哥,一邊眼睛異常生疏地望著他,一邊嘴里旁若無人地逗著面前的一只白胖胖的寵物狗,大聲叫著:優優,優優……好優優,好優優……

    林生心里奇怪地一疼,表現得十分慌張。但他聽他那所謂表妹的聲音,完全是一副異鄉人的腔調。再看面前的表妹,在她的臉上也找不到留在記憶里那一份美麗。而那叫表妹的女人,分明也沒有和他親熱與敘舊的意思。愣了愣,林生不敢相信這是鳳香姑的女兒,是他表妹,是伴隨他在心里有著大半輩子思念的女同學。但鳳香姑在卻不停地在旁邊嘮叨,說,女兒啊,女兒,這些年我就多虧了你的林生表哥,沒有林生表哥的照應,我哪開得了這個店啊……然后,就在一旁傻笑著,很是幸福的樣子。

    ……未完待續

    本文刊載于《小說選刊》2024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