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三封舊信
    來源:新民晚報 | 龐余亮  2024年07月24日11:31

    很多人不寫信了。

    等信的快樂沒有了。

    拆信的快樂、讀信的快樂也沒有了。

    這三句話寫下來,就證明我真的是老了。

    記得年輕的時候,我擁有過許多寫信的快樂、拆信的快樂,還有讀信的快樂。那時候,我的鄉村學校靠近郵電所,為了等信,我會主動陪同郵電所的老師傅一起到輪船碼頭,陪他等那從縣城過來的郵包。

    秋冬的時候容易有霧,輪船就來得很遲,有時到深夜,我也陪同老師傅等到深夜,和他一起用板車將重重的郵包運回去。

    我看著封了錫封的郵包,真的是滿滿的期待。再看到郵遞員剪那郵包的錫封,我在寂寞中等待的心就狂跳起來。今天有沒有我的信件呢?今天這一堆信件中會不會有我期待的遠方來信呢?

    那時候,等信的快樂、拆信的快樂和讀信的快樂都是無法用言語表達的。

    現在,這樣的日子沒有了。在輪船碼頭等郵件的日子就這樣一去不復返了。

    好在我還能夠享受到讀信的快樂。那些留在人間的舊信里是有傾訴的,有呼喚的,有眼淚的,有脈搏的,更有心跳的。

    我最愛讀的一封舊信叫《報劉一丈書》。

    真的是時讀時新。

    這封信快500歲了,這是我的老鄉——江蘇興化人宗臣在當年的北京寫的。宗臣是嘉靖七子,正在北京做官,他這封信是寫給老家人的舊信。

    收信人叫劉介。

    宗臣講了很多當時的現實問題,有些筆法完全是小說筆法,比如信件中那個門者的形象真是呼之欲出。

    在《報劉一丈書》的最后,宗臣說:“鄉園多故”,他還說“客子之愁”。

    宗臣真是了不起啊,“鄉園”一天天空虛,而“客子”無法回去,即使“回去”也無法消除發自內心的“愁”。每每讀到這里,我心中的“客子之愁”也就不由得彌漫開來,宗臣好像是替我寫的一封信,也好像寫給我的,現在的我就是那個劉一丈啊。

    我還有個老鄉,叫鄭板橋,他直接寫了一大疊《板橋家書》。那是200多年前的舊信,鄭板橋在山東范縣做官,他給興化的堂弟鄭墨寫信。

    我喜歡讀的是他寫給鄭墨的第四封信,題目叫《范縣署中寄舍弟墨第四書》。

    鄭板橋在信中講了家事,也說了自己的鄉愁和情懷。

    有一段話是這樣說的——

    “天寒冰凍時,窮親戚朋友到門,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佐以醬姜一小碟,最是暖老溫貧之具。暇日咽碎米餅,煮糊涂粥,雙手捧碗,縮頸而啜之,霜晨雪早,得此周身俱暖?!?/p>

    這里面有我們老家的待客食譜。

    炒米?!@是興化的古法炒米。

    醬姜?!@是興化垛田上的生姜腌制的。

    碎米餅。——這是節儉人家的待客硬件。

    糊涂粥?!@是窮人家的早餐。

    鄭板橋不僅寫了食譜,還寫了我們老家的眾生:“雙手捧碗,縮頸而啜之。”

    每每讀到這里,我總是有口水,還聽到了在“霜晨雪早”的季節,我們老家全村莊喝糊涂粥的聲音。

    這“暖老溫貧”的背后,有文人的情懷,有卑微的祈愿,這祈愿是接地氣的,生了結實的根系的。

    和鄭板橋一樣,我也喜歡讀汪曾祺的信。汪曾祺和我父親同齡,讀他的信就像是讀父輩的信:溫暖,調皮,憂傷,還有滄桑和寂寞。

    有一封信就是汪曾祺寫給老同學老朋友朱德熙的。

    朱德熙是江蘇蘇州人,古文字學家、語言學家、教育家,是汪曾祺西南聯大時期的同學和好友。在西南聯大,汪曾祺失戀,是朱德熙安慰他,賣了自己的一本物理書,換了錢,陪汪曾祺喝酒澆愁。

    1977年9月7日,那時汪曾祺的《受戒》《異秉》《大淖紀事》還未面世呢。等待命運之舟轉彎的汪曾祺給朱德熙寫了一封信,信中講了許多生活瑣事,汪曾祺講得最認真的一件事,是自己的廚藝。

    “近三個月來,我每天做一頓飯,手藝遂見長進?!?/p>

    “最近發明了一種吃食:買油條二三根,掰開,切成一寸多長一段,于窟窿內塞入拌了碎剁的榨菜及蔥的肉末,入油回鍋炸焦,極有味。”

    接著,汪曾祺補充說:“嚼之聲動十里人”。

    對于這個“聲動十里人”,我特別感慨。寫信的日子里,是汪曾祺先生生命中最為特別的日子,那時一直有把無形的寒劍懸在他的額頭上。汪曾祺先生說不出,也不能說。他只能做飯,研究廚藝。

    “嚼之聲動十里人”——多么孤獨,多么寂寞!這孤獨和寂寞里有隨遇而安,有屬于汪曾祺的趣味美學,更有我那濕漉漉的平原上接近黃昏時分的蒼涼。

    因為這樣的蒼涼,我更加愛我們的汪曾祺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