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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武強年畫的“守藝人”
    來源:文藝報 | 劉云芳  2024年07月17日08:14

    那些色彩鮮艷、線條利落的年畫活像時光的誘餌,一下子把人的記憶拉回到了好多年前。那時的春節,貼年畫是多么重要的儀式,各種窗花、神碼、年魚娃娃、十二生肖……讓人看不夠。年畫是迎接新年最隆重的儀式,農家人不擅表達,但傳統的信仰和美好的心愿都藏在年畫里了,年味四溢。

    那些年,很少有人問過,這些年畫到底來自哪里?

    等到了武強,面對全國第一家年畫主題博物館時,千百年的藝術腳印仿若歷歷在目??粗切┠戤?,心頭竟升起了一種再次重逢的親近感,讓人忍不住感嘆,要經過多少輩人的守護,才能持續如此漫長的傳承。

    從業五十年的刻版傳承人

    隔著武強年畫博物館的玻璃墻,那些古老木板上雕刻著的圖案依舊清晰可見,黃的、紅的、綠的……色彩還未褪去,仿佛剛剛完成年畫的印刷,印制的人尚未走遠,幾個世紀就悠然遠去了。

    用于年畫刻版最好的木材是杜梨。每年4月,白色的杜梨花開滿枝頭,有一種潔白雅致的美。那是一種生長極慢的樹木,因而密度大、不易變形,成了木版年畫的首選。

    眼前的木板多是大方塊,源自一棵棵百年老樹??梢韵胂螅О倌陙淼奈鋸?,每到4月,便會布滿杜梨花。果然,跟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武強木版年畫代表性傳承人馬習欽一聊,他的眼睛立馬亮起來,仿佛童年時的杜梨樹一下子把花香送到了面前似的。他說,小時候,武強到處都有如腰粗的杜梨樹,隨便指向哪一棵,都比村里最年長的人要大出好多歲呢。

    馬習欽今年65歲,上初中時,偶然看到同桌刻名章,只見刻刀在木頭上慢慢前行,過了一會兒,吹落木屑,姓名便在木塊上顯現,當文字在紙上印出的那一刻,他對雕刻的熱情被點燃了。他學著同桌的樣子,找了條鋼鋸,用力掰出一小塊斜茬,在木頭上刻起來。這算是年畫照進他人生的第一道光。

    幾年之后,他去武強年畫廠應聘,那些刻章便成了入廠的敲門磚。領導們看了他的作品后表示滿意,當即帶他去見師傅。從此,馬習欽走上了年畫刻版的道路。他清楚地記得1975年的4月,杜梨花開的季節,他懷著激動的心情走在年畫廠里,看著周圍的木版年畫,心里有種莫名的親切,而那些木板上的紋路也讓他忍不住駐足欣賞。

    有關年畫的輝煌期,時常在老師傅們的嘴里流出,在這樣一個千年古縣,年畫的歷史幾乎貫穿著整個縣城的發展史。它始于宋元年間,在康乾時期達到興盛。勤勞智慧的武強人在惡劣的生活條件之下,闖出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他們創作年畫,又以獨特的商業頭腦,讓年畫走向全國。那時,在以街關鎮南關為中心的老縣城,足有60多個村莊以年畫制作為生。在那些村莊,你隨意推門進入哪個作坊,都可能遇到傳承了好幾代的年畫工匠。那里到處彌漫著年畫帶來的熱鬧氣氛,街上時常出現各種口音、各種穿戴的陌生來客,多是來采買年畫的。此外,靠著肩挑背扛,他們在很多省份都設有銷售點。當時,武強年畫的商業版圖涉及大半個中國,一年的用紙量曾達到1億對開張。

    馬習欽沒趕上那樣的鼎盛時期,卻像前輩的藝人們一樣,經歷了嚴格的師徒傳承訓練。每天早晨7點前,他就到了年畫廠,先打掃一番,將一切準備停當,等著師傅到來。在冬天,還要提前把火捅開,讓氣溫升上來。下班之后,他又主動去井里拉水,把一個個空了的缸添滿,用于防火和洗涮。他認真遵守著這些老規矩,又努力學習刻版技藝。師傅說,學磨刀,把手磨破就學會了。他一有時間就蹲在石頭上磨來磨去,月牙刀、鷹嘴刀,都是他親手做的,直到把刀刃磨得鋒利無比,一個不小心,真把手劃破了??贪鏁r,他也受過幾次傷。如今,左手上留著的疤痕依然清晰可見,仿佛是從業五十年的勛章。

    刻版之余,馬習欽還去車間學習印刷,他在一旁用心觀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便耐心詢問。后來,老師傅將自己掌握的手藝傾囊相授,只有馬習欽跟另外一個伙伴學會了。

    很多年里,杜梨木是他用刀刃耕耘的一方天地,他像無數個武強的先輩一樣,一頭扎進傳統年畫的藝術海洋里?!傲訝庮^”“神碼”“十二生肖”等各種題材,一一在刀下展現。

    他秉持一個年畫藝人的赤誠之心,為了讓印色更好看,一遍遍不厭其煩地實驗,最后終于成功。他一刀一刀地完成雕刻,讓年畫這傳承了千年的技藝之花在指間綻放。數十年下來,他已經成為全國年畫界首屈一指的刻版師。

    改革開放后,各行各業都迎來了春天,年畫界的前輩們翹首以盼,預想著年畫也將在時代的變革中完成復蘇。街上有四五家年畫店鋪先后開張,但不久之后,又陸續關門。年畫市場不僅沒迎來春天,還一路下滑,就連原來大量批發的窗花也漸漸無人問津。原來,人們的日子變好了,住房格局有了變化,明亮的玻璃代替了原來的窗紙,武強年畫廠只得慢慢轉型,漸漸從木版印刷變成膠印,膠印的年畫明亮、鮮艷,更符合人們的審美。幾年之后,樓房雨后春筍般出現在各個城市,那些門神、灶王爺等傳統神碼頓時失了寵。但在武強,木版年畫一直作為火種被守護著。

    從1949年開始,當時僅剩的40家年畫作坊合辦了國營的武強年畫廠;1983年,又成立了武強年畫社;1985年,在各級單位的關注、扶持下,成立了武強年畫博物館。馬習欽作為傳承人之一,順理成章成了年畫博物館的工作人員,最終從副館長的崗位上退休。

    現在,馬習欽的工作室設立在縣城的一個小院里,不時有人來造訪。當我們聊到有關年畫的傳承與發展時,那位來訪的女畫家參與進來,她嘆息道,年畫已經從原來大眾生活的必需品變成了小眾藝術,她本人也需要靠售賣其他的畫作來生活,年畫創作只能是內心堅守的愛好罷了。

    馬習欽有20多個徒弟,其中好幾個都擁有精湛的刻版技藝。他講述著這座縣城為傳承年畫藝術做出的種種努力,武強年畫的近代史仿佛刻在他心里一般。屋里到處是刻版用的工具以及還未完成的作品,院子里,更多的杜梨木板靜靜地等待著他的開鑿。

    執著的年畫守護者

    王充《論衡·訂鬼》所引《山海經》曾有一段貼門神的記載,說是“門戶畫神荼、郁壘”“以御兇魅”。在年畫博物館,眼前的木門上貼著的巨幅門神,衣著華麗,神情威武,細看,正是神荼、郁壘,再加上兩側一副“春回大地”的對聯、貼了年畫的燈籠,使這門庭變得格外喜慶,年味迎面而來,就連鞭炮嗆人的氣息仿佛也在瞬間回來了。有關年畫的記憶是中國人基因里最喜慶的一組密碼,人們紛紛站在門前合影,而那三間仿造的農家小屋里,大家坐在炕沿上,久久不肯離去。

    年畫是農耕文明開出的一朵奇葩,在那些娛樂設施匱乏的年代,武強人用這樣的方式來表現新年伊始的美好祈愿,也用它來傳播思想。但“喜慶”并非年畫唯一的底色,戰爭年代,硝煙蔓延到了年畫藝術家們的筆下,他們或批判或贊揚,創造出了不少獨特的藝術形象——這是獨屬于武強人的民族擔當??涤⑶谶@一代,一直在傳統的基礎上進行著自己的創新。說起如何走上年畫之路,康英勤懷念起恩師王興邦——這位來自上海、扎根武強的學者,一生都致力于年畫的研究與推廣。酷愛畫畫的康英勤初中時意外結識了在文化館工作的王興邦,在他的培訓班上學習美術??涤⑶诟咧挟厴I之后,得知王興邦成立了年畫服務部,要組織社會青年學習武強年畫的技藝時,他便踴躍報了名。

    八九個青年帶著糧食湊在一起學習年畫,先是繪制,再是刻版,最后是印刷,康英勤沉浸其中。那時,膠印年畫充斥著市場,又因為價格低廉,深受大家的喜愛,僅靠木版年畫很難養活自己,這是大家心里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于是,他們也接一些其他的活計,給人畫廣告牌、影壁畫、玻璃年畫;閑暇時則苦練年畫制作的技藝。雖然報酬不多,但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康英勤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可好景不長,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年畫服務部解散,他頓時失了業。

    康英勤先天雙腳殘疾,雖然看上去不太明顯,但他無法進行重體力勞動?;氐酱迩f,他并沒有消沉,而是利用自己的愛好,畫起了老年人用以消遣的那種紙牌。一套有上百張,他需要一張張描畫、染色,每畫一套,他能獲得5塊錢的酬勞。后來,他采用年畫制作的方式,在木板上刻了一套,再進行印刷,效率便提高了不少。有一天,他忽然接到王興邦的問詢:“你愿意去年畫博物館嗎?”康英勤當即就同意了。那是1987年,武強年畫博物館剛成立不久。

    康英勤并不是正式員工,一開始他負責看守文物。雖然一個月只有15塊錢的工資,晚上還需要住在博物館,他卻心甘情愿??粗切┕爬系哪戤嫷癜?,他頓時想到自己與年畫之間或許有天定的緣分:他父親一直保持著刻章的愛好,而他家族的先輩也以印刷為生,到了戰爭年代,曾用石印機印制過八路軍的秘密宣傳手冊,為了安全,甚至還帶著印刷機東躲西藏。這些相關的物證,他都拿去捐贈給了年畫博物館??晒べY不夠花怎么辦?他便想盡辦法打些零工,接些繪畫類的活兒,以此維持生計,直到后來終于成為正式的員工。

    他感慨,作為一個武強人,如果不是有機會接觸木版年畫,很多經典作品他都不知道。他從那些作品里感受著年畫千年文化的浸潤。問他年畫創作的場地,他說:“就是在家里的餐桌上,把盤子、碗一收,就是現成的工作臺,在上邊描描畫畫。上班時,一卷就帶走了;閑下來的時候,忽然想到哪里,再打開添上幾筆、改上幾筆。”他勇于創新,將現代繪畫手法融入其中,并大膽增加用色,使年畫的色彩更加豐富、飽滿。他畫的“十二生肖”“蓮年有余”等題材大受歡迎。自2004年起,他每年為河北省郵資票品局的“武強年畫實貼首日封”精心創作一幅生肖小年畫,廣受好評。而他本人也被評為“河北民間工藝美術大師”“河北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

    康英勤在博物館里轉悠,眼睛不是盯著那些文物欣賞學習,就是盯著年輕的工作人員,他在物色年畫技藝的傳承者。在他看來,全職創作年畫很難養活自己,而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他給年輕人做思想工作,讓他們感受年畫的魅力。目前,已經有好幾位年輕人在他的指導下,開啟了年畫創作之路。

    走出博物館,看著站在門口的康英勤,想到馬習欽,我忽然覺得,他們就像是這門技藝的門神一樣,小心地守護著它們。遙想多年前年畫的紅火場面,我的內心不禁生出一絲淡淡的傷感。

    馬老師的“逆徒”

    一見面,年畫藝術家溫潛鱗就笑起來,說:“我是馬老師的逆徒?!?/p>

    他與老師馬習欽的相識,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那時他剛20歲左右,在武強年畫博物館旁開了畫廊。認識馬習欽老師之后,他開始接觸年畫,學起了刻版、印刷。當聽說古人印染年畫所用的槐黃、榴紅、靛藍等顏料都是從田槐、石榴樹和蘭草上提取而來時,他立馬著了迷。多年里,他四處翻閱典籍,在閱讀乾隆年間的《木棉譜》時,看到那幅碾布石的圖片,他忽然愣住了。那塊石頭的形狀一下子撞開了他記憶的大門,他想起本家長輩的門口正好就放著那樣一塊石頭,形似元寶。他小時候常趴在上邊玩耍,石頭的底部被土掩埋著。多年來,從沒有人提起這石頭的用處。當他在書里與這石頭相逢時,才知道,自家祖輩竟還開過染布作坊,這冥冥之中的關聯讓他極為興奮。后來,他又走訪了許多地方,甚至跑出了國門,四處尋找相關的植物,一次次反復實驗,終于在2022年大獲成功,當時,央視十套(央視科教頻道)還拍攝過一期武強古法年畫制作技藝的紀錄片。

    他成立“匯名軒非遺工坊古法年畫研學基地”之后,便將那塊碾布石請了來,放置在院子中央。一到假期,前來參加研學的學生絡繹不絕。在那間大廳里,可以看到與年畫織染相關的所有典故和知識。他說,讓孩子們體驗年畫文化,是為了給他們種一粒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種子,有朝一日,當他們需要年畫元素的時候,這顆種子便會生根、發芽,他們定會再次去深入學習,到時候,也許這顆種子就會長成參天大樹。

    對于武強年畫的傳承,他與前輩們有不一樣的理解。他認為年畫經歷了那么多年,是一種非常具有生命力的藝術形式,但所有傳統藝術都必須要創新。這些年,他做過各種與年畫有關的文創產品,如書簽、裝飾品等,都得到了不錯的反饋。他意識到,落后于時代的不是某一種藝術形式,而是人的思維。作為生活在當下的年畫創作者,如何為這一古老藝術注入新的審美元素更為重要。帶著這樣的認知,他與衡水職業技術學院合作辦學,成立了木版年畫全日制的大專班,每年錄取20名學生。

    在課堂上,他像傳統的師徒授業那樣,教學生們做刻刀、磨刀,教他們繪制、刻版、印刷。但與傳統授藝不一樣的是,他讓學生們大膽畫出自己心里的年畫,不必拘泥于傳統內容,比如可以在年畫作品中融入自己喜歡的形象和色彩。他帶領大家參加各種比賽,為的不是獲獎,而是讓更多人知道武強年畫背后還有一群熱血沸騰的人。他興奮地展示著孩子們的年畫作品,那些創意令人驚喜。

    聽到這里,我逐漸明白,他為什么稱自己是“馬老師的逆徒”。

    除了藝術創新,他也突破傳統的銷售形式,通過網絡直播進行推廣。在那間直播室里,幾十部手機排列著,而周圍的墻上都是年畫作品。就在去年,他們還在年底接過上萬份的訂單,那是大使館為春節準備的最具年味的紀念品。

    另一間工作室里,好幾個人正在繪制年畫。其中一位大姐就是農民出身,她說原來身體不好,現在靠著年畫有了一份收入,也算是改變了命運。

    溫潛鱗滔滔不絕地介紹著有關年畫產業的發展規劃與未來:在前西代村沿河岸300畝的土地上,將會種植牡丹、芍藥、知母、具麥等多種花卉,既可作為景觀,還可以作為染織原料;而有關年畫的研學、體驗項目,也將會更為豐富。從他的目光里,你能看到一種開闊和堅定。在他那里,你有理由相信,年畫,作為那么多年以來生生不息的藝術火種,就是要借著一次次的叛逆,重新融入新時代的血液,以擁有更廣闊的天地。你也有理由相信,在這個村莊里,年畫最終會變成一道振興鄉村經濟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