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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鄉里來的杏子
    來源:文藝報 | 夢 野  2024年07月19日08:11

    “夢野,在家嗎?”

    “在。”

    “給你拿點杏子,剛從鄉里摘的。”

    “謝謝!到了小區大門,給我發一下微信。”

    顏顏傳來一張照片:高高的峁,恰似托起藍天,在陽光映照下,杏子一個個黃澄澄的,有點毛茸茸;人們土里土氣的臉龐,一個遮蓋著一個。

    “我親手摘的。”

    “仿佛看見了。”

    人們吃過了晚餐,但天并不是鍋底的顏色,甚至黃昏還未走來。大門內外,三三兩兩的人,走走停停,越過鄉音,都是快活的模樣。

    我先看見顏顏的車子,接著看見顏顏,最后看見副駕上的杏子。她遞在我手上,沉沉的,仿佛快要把時光磨白的繃緊的紙袋手提繩拽斷了。

    “今天的杏子,來自這個農民。”我想起剛剛微信里的照片,那會兒顏顏也同時發了一個齜牙的表情。照片里,她雖提著筐子,卻不太像鄉下人,帽子、衣服、墨鏡,似乎跳出美照,一下從城里飛來。

    “你今天吃好沒?”我問她。

    “邊摘邊吃,幾個就吃好了。”

    我一直喜歡杏子。杏子看上去是固態的,但實際上是營養液,甜得能流入人的心田。它是滋補佳品,磷、鐵、鉀、鈣等無機鹽類等保衛著我的身體,更有那么多維生素,用心守護著我。

    在和這些杏子相遇之前,我剛從醫院出院不久。一開始,我懷疑自己是感冒了,沒放在心上,在家待了三四天,吃著藥粒,喝著沖劑,含著喉片。直到嚴重得不能再忍了,說不成話、喝不成水、吃不成飯,我才到了市醫院新村分院。

    “你不是感冒。”

    “那是什么?”

    醫生讓我坐在一個高凳上,她轉動著腦袋,通過一個小小的鐵孔看著我,還不時地用一個小鐵條按下我的舌頭。

    “扁桃體周圍膿腫,化膿了,你這個嚴重了,得住院。”

    “還上著班,忙得顧不上。”我有點揪心。

    “那沒辦法,這還沒有住院的條件,你得去南郊的市醫院。”

    我在醫院住了六天。剛出院,顏顏來看我,她的杏子便來了。她的杏子,正是清熱解毒的。

    我每天吃幾顆杏子,吃到最后,我才發現了顏顏的留言:“你故鄉的杏子,結伴來看你啦!”我有些驚訝,心想:“她去過我的故鄉?”

    自從母親病逝,老家的那個土炕就嵌入了一個難熬的詞——告別,于是回老家的次數越來越少,直到顏顏這句“你故鄉的杏子”的惦念,牽出了我的童年。

    小時候,我和小伙伴摸著黑、貓著腰、碎著步,一如要把自己的身子魔術般縮小,偷偷爬上王家梁的杏樹,邊吃邊摘。杏子毛茸茸的表面挨在臉上,輕輕柔柔的,在甘甜中咽下,有時卻會酸到抖一抖手腳,現在想起,有點檸檬味,甚至更像柚子的味道。

    我們不僅是自己解饞,還上山去摘野杏子送人。我把一部分送給村里的一個咳喘的老人,他是要經常吃的;一部分就攢給了父母,晾干到集市上換點毛毛錢,再買回幾本小人書。

    杏子,區分開了我所有的味蕾。不論我身在何方,它總緊繞著我,讓我有著沾泥的感覺,就像仍在鄉野里扎根。于是邁起步來,便依然那么從容。

    “你故鄉的杏子,結伴來看你啦!”

    我想起顏顏的話,在一個平常的日子里回了鄉。沒有了黃澄澄、毛茸茸的杏子,沒有了顏顏,但我看見了一棵棵杏樹。

    那一樹茂盛的葉子,隨著風搖動,每一片都是我故鄉的一部分,被夜悄悄地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