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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路 途
    來源:文藝報 | 向本貴  2024年07月19日08:10

    站在高華山山頂一片綠毯子樣的草地上,她感覺特別好,向前邁出半步,身子就會貼著淡淡的云彩,像小鳥一樣飛翔,然后落入萬丈深淵。高華山其實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尊石柱,三面的巖壁如刀削般陡峭,只有一面的巖壁有一條縫隙,縫隙里長滿了雜草,像一條草索被丟棄在巖壁上。半途中,縫隙里長不出草了,巖壁上卻掛著一條藤蘿。要想攀上高華山,先得扯著縫隙中的雜草攀爬到半壁處,然后攀著藤蘿爬上山頂。

    她想象著在空中飛翔一陣,最后墜入什么地方,不知道。她要的就是這樣的結果,連同煩惱、連同困頓、連同迷惘,從這個世界消失得干干凈凈。

    只是,她并沒有立即跨出那半步。她不自覺地坐了下來,嘴還不由張開,發出了一聲:“啊!”

    四周連綿起伏的群山,像是一粒一粒褐色的小彈丸。要說它們像是波浪,也行,微風吹過,廣袤的藍天之下,一浪一浪波及天際。淡淡的云霧,平鋪開去,那一浪一浪的群山之波就變得靈動而縹緲起來。

    她看到遙遠的天際漫出了一抹胭脂紅,漸漸變濃,而后擴散開去,半個天空也都透著一種紅色。突然,一個碩大的紅球從那一片胭脂紅里探出頭來,像是張望,卻又含羞。她心里不由一陣悸動。天地分娩,胎兒就是脫盆而出的太陽。兩粒豆般的淚珠掛在她的臉上,太陽的光芒,依戀地滲進淚水里,淚水也就變得斑駁晶瑩起來。

    她的家就在高華山腳的村子里,她從小聽奶奶一遍又一遍地說起有關高華山的傳說:那時,觀音娘娘去瑤池參加蟠桃大會,走得急了,一支金簪遺落在這里,就成了高華山。從此,高華山周邊的鄉民便常來這里許愿祈福,請祀觀音娘娘施舍恩德,救苦救難。傳說是那么動聽而遙遠,神奇而優美。

    而她,不是來向觀音娘娘求福,也不是來向觀音娘娘許什么心愿,她是來這里尋求歸宿的。晶瑩的淚水,又成串兒在腮邊聚攏,然后掉進濃密的草叢之中。

    她的目光卻又不由被什么牽引過去。遠處的藍天之下,有一線白色劃過來,不是云彩,卻像云彩。太陽是那么高遠、燦爛,那一線白色盡情地沐浴在陽光里。

    近了,是一行白鷺,共有七只,時而排成“一”字,時而一只在前,另外的六只稍稍散開,就成了“人”字。真是一群天地之間的精靈啊,它們昨天夜里在哪里落腳,現在又要飛往哪里?

    后來,她就能清楚地看見它們那尖尖的喙,那長長的腳桿。羽毛是那樣潔白,形態是那么優美。漸漸地,伸手就能觸摸到它們,可它們似乎無視她的存在。大自然的精靈,在天地間存活,能不眼觀八面、耳聽四方嗎?可是,它們為什么還要執著地向著自己飛來?

    她連大氣都不敢出了,她真的不想打擾它們。五月,草長鶯飛,生機勃發,這些白色的精靈肯定有家有室的了。也許,孩兒們正等著它們回家喂養;也許,它們要到水草豐美之地去尋覓食物。

    只是,盡管七只白鷺不停地扇動翅膀,奮力向前,卻都像是被一種魔力羈絆于半空之中,難以前行半步。精靈們開始鳴叫,像是為自己加油,還加大了展翅的幅度,意圖憑借天地之力,勇往向前。然而,都無濟于事。

    就在眼前的咫尺之間,潔白的身子、晶亮的眼睛、修長的腳桿、尖尖的喙……她突然想起曾經讀過的課本,它們是遇到相逆的熱氣流了。它們為什么就不知道轉個彎兒,從高華山的旁邊繞過去?抑或,再飛高一點也行啊!它們卻是義無反顧,百折不回。

    真替它們著急。她張開雙臂揮舞,還一邊大聲地呼喊:“從那邊飛過去,或是再飛高一點,避開熱氣流。”

    七只精靈像是沒有聽見,或是聽見了,卻不為所動。也許,它們有它們的生存法則。

    她卻是氣得大罵:“這一群……怎么這么蠢呀。”這么說的時候,她決心不再理睬它們。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各走各的路吧。

    “嘎!”

    一聲尖叫在耳邊響起,可把她嚇了一跳。睜開眼,那一群白色的精靈不見了,遠方的天空卻有了一個閃亮的“人”字,映照著五月太陽的光環,享受著五月清風的洗禮。當然,還有它們在飛過山頂之后,為著勝利的歡叫,在天地間回蕩。

    “它們終于飛過去了啊。”

    她的臉上,又不由有兩行淚水流下來。多少次,應該流淚的時候,她沒有流淚,可是今天,她卻是不止一次地淚流滿面。因為什么,她無從作答。

    太陽已經掛在了頭頂,她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春卉,你果然在這里呀。”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又不由地拽住了她抬起的腳步。回過頭,是秋愛,從小一塊長大的好伙伴。幾年不見,山野的風雨霜雪使得秋愛的臉面顯得黝黑而粗糙,身板卻是更加健壯和硬朗。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昨天晚上聽說你回來了,我好高興啊。清早,我就去你家找你了,你娘抱怨說,你大前天回來之后,總是一副憂郁的樣子,問你,也是閉口不言,只是聽到你夜里在夢中叫著高華山。你娘告訴了我你的手機號碼,撥了,手機卻是掉家里了,我只得尋了來。”秋愛笑起來,“聽你娘說,小的時候,你奶奶就愛給你說高華山優美的傳說,沒有想到,讀大學了,變成城里人了,還想著高華山啊。”

    春卉心里不由打了個咯噔,嘴上卻說:“考大學的時候,我可沒想著要做城里人,不然,我不會報考農業大學的。從小看著父母苦啊累啊,一年在田地里忙到頭、累到頭,日子卻是過得拮據、焦苦,就想著學習農業技術,再別讓父母受窮受苦就好。”

    “可是,大學畢業,你并沒有回來啊。”

    春卉把頭扭向了一邊,擔心掉下來的眼淚被秋愛看見。三年前,大學畢業,她們幾個要好的同學卻是忘了初心,沒有想著要把所學的本領帶回自己的家鄉,學有所用,為家鄉的建設、為父老鄉親發家致富助一臂之力,而是合伙辦了一家公司,夢想著公司一朝成就,也就能在城里落腳生根了。不承想,由于業務生疏,加上對市場的預判和了解不夠,苦苦經營三年,公司還是倒閉了。精疲力盡,心灰意冷,前程無望。

    “這次回來,準備住多久啊?我們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好朋友,去不去我的養殖場看看?這些日子,我家喂養的黑山羊,草口不好,掉膘特別厲害,真讓我著急呀。”

    “就為這事,來找我的?”

    “算一個吧。”秋愛笑著道,“那會兒我們一塊讀書的時候,你說你奶奶不僅給你講高華山的傳說,還給你講紅軍長征時路過我們家鄉的故事。我來找你,是要帶你去王家坪看熱鬧呢。昨天從黑山羊養殖場回來,路過王家坪,他們說,今天王家坪要舉辦紅軍廣場落成典禮,可熱鬧了。”

    “真的嗎?”春卉的心里有一股熱流涌動。她想起了奶奶健在的時候,曾經對她說過許多有關紅軍從家鄉經過的故事。1935年11月,賀龍帶著紅二﹑六軍團從桑植劉家坪開始了漫漫的長征路,11月下旬,過沅江,經苦草界來到王家坪時,已是半夜,露宿村口,秋毫無犯,還將所帶的干糧、衣被接濟窮苦百姓。一個黃姓人家,冬月的夜里只蓋著一件蓑衣,他們便給了黃姓人家一床被子,黃姓人家用這床被子蓋了三代人也舍不得丟掉。一個潘姓人家的老人生病,家里人正在為老人準備后事,卻被紅軍醫生給救活了。看見奶奶寒冷的冬天還打著赤腳,小腳丫全是凍出的血皰,一個紅軍戰士把自己穿在腳上的布鞋脫下來給她穿了,他自己卻換了一雙草鞋……那時,奶奶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便是:“世上誰對老百姓最好?當然是紅軍啊。”

    “你奶奶健在的時候,對你說起過遺落在我們這里的紅軍女戰士嗎?聽說,在紅軍廣場,給那個紅軍女戰士立有一座雕像。”

    “我奶奶說,紅軍過沅江的時候,與敵人遭遇,一個紅軍女戰士負了傷,實在走不動了,被村里一戶窮人收留。傷好之后,再要追趕紅軍隊伍是追趕不上了,只得在村里落腳生根。幾十年里,她帶著當地的群眾興修水利,發展農業生產,改善人民群眾的生活,深得大家的愛戴。我奶奶說,看見那個紅軍女戰士整日忙忙碌碌的身影,就會想起當年紅軍隊伍從村前經過的情景,就會想起紅軍戰士把自己腳上穿著的布鞋脫下來給她穿的情景,她就會熱淚盈眶,嘴里叨念著那句不知道叨念過多少遍的話:紅軍真好啊。”

    秋愛由衷地說:“在那位紅軍女戰士的心里,永遠記著當年參加紅軍時,立志要為天下窮苦百姓過上好日子而奮斗終生的誓言。在她的心里,小家和個人的幸福永遠不是她的歸宿和終點,她的人生、她的腳步,永遠在不停歇的路途中。如今,紅軍女戰士已逝世多年,政府修紅軍廣場時給她塑像,既是對她的深深緬懷,也是對紅軍精神的傳承和向往。”

    遠處,傳來了鑼鼓的聲響。半空中,還有一朵一朵燦爛的云朵散開——那是沖天炮炸響之后生出的煙花。

    “上級領導都十分重視紅軍廣場的落成典禮,大老遠地趕了來,要為紅軍廣場的落成,要為那個流落在大山里仍然牢記著紅軍精神、為人民群眾貢獻著自己一份心力的紅軍女戰士獻上一束鮮花。”

    春卉遠遠地就看見那座雕像了,站在紅軍廣場中間,太陽的光輝沐浴著雕像。紅軍女戰士的眼神,卻是那樣堅毅,眺望著遠方,似乎看見了那一束不息的光芒。“她是永遠在不停歇的路途中啊。百折而不回頭,千難而不氣餒。”春卉一字一頓地說。

    此時,秋愛當然不知道春卉為何要把這話說得這般斬釘截鐵,當然,也不知道春卉此時心靈走過的軌跡。

    春卉的腦海里,似乎又閃過那一行白色精靈飛越高華山的影跡。她問道:“哪里有鮮花賣嗎?我想買一束鮮花,獻給那位紅軍女戰士。”

    “山村不比城里,沒有鮮花賣,卻是隨處都有山花可以采擷的。”

    春卉果然看見了,就在路旁邊的山坡上,有一樹山花開得熱烈。她走過去,采擷了一束山花,說:“待我把這束山花獻給紅軍奶奶,就跟你去你的黑山羊養殖場。”

    “真的?”秋愛大喜過望,“幾天前,鄉里領導去我家的黑山羊養殖場,還念叨你呢,說我們鄉有一個大學生讀的農業大學畜牧養殖專業,要是能回來,助我們鄉村振興一臂之力,該多好。他卻不知道,你這個在農業大學學習畜牧養殖專業的大學生,跟我一個村,還是我的發小呢。你要是能回來,別說我高興,鄉里的領導可是要把你當成寶的。”

    春卉沒有回她的話,一臉神圣,站在紅軍女戰士的雕像前,把花束擺放好,虔誠地向著雕像三鞠躬,然后,大步流星地朝著秋愛的黑山羊養殖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