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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趕 鬧
    來源:光明日報 | 周云和  2024年07月16日06:35

    隔著山坡,就聽見鬧哄哄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稍微走得慢一點,就會有人在身后催促:“腳步踩旺點。”走近一看,滿魚塘的蝦筢、魚罩、舀子、罾網起起落落,男女老少你呼我喊、嚷成一片:“哎喲,有一條魚撞到我的腳啦。”“哈,又捉到一條魚嘍。”“快點,把笆簍提過來裝魚。”

    這場景,就是老家的趕鬧。我敢打賭,即使是一只旱鴨子,下不來水,捉不來魚,受到這個場面和氣氛的感染,也會一卷褲腿跳下水去。

    老家有好幾口魚塘。多數魚塘面積不大,像一口鍋,水藍瑩瑩綠油油的,寶鏡一樣聚著天光收著云影。我家房背后的叫周家魚塘,附近院子頭側邊那一口,因房得名院子頭魚塘,還有毗鄰炮臺土的天星魚塘、瓦窯井路旁的新魚塘、坪上魚塘、長魚塘、大魚塘等等。

    為啥要修那么多魚塘?過去,農民吃的是望天飯,主要靠魚塘蓄水栽秧,一口魚塘管著下面一片田。魚塘里的水全部放干了,灌溉水都還不夠,就要翻過龍橋埂子,去數公里外的和平水庫放水,甚至去十多公里外的堰塘溪水庫放水。

    魚塘,成了鯽魚們自繁自養的天堂。每當魚塘里的水快要放干的時候,鯽魚們可能意識到自己的末日即將來臨,無不驚恐萬狀,黑黑的脊背在水里像箭一樣,還有躥出水面騰空躍起的,給塘坎上守候著的人們莫大驚喜。只要有人下水,似乎他一個人伸手就會把魚捉完,站在魚塘坎上的人就會跟著跳下水去。一魚罩罩下去,立即會泛起一朵泥色的蘑菇云。

    有經驗的趕鬧人,不會莽里莽撞搶先下水。開始水不渾,要把水攪渾,很花力氣。他們要養精蓄銳,等水被攪得渾濁、魚快浮頭了,才扔掉煙桿里的煙鍋巴,提魚罩或拿蝦筢下水,還不忘傲兮兮地說:“會打不在忙上,功夫出在手上。”

    浮在水面上的魚,稱為浮頭魚。水被攪渾、攪成泥漿了,隱身在水里的魚,由于缺氧呼吸困難,就會浮出水面嘬水吸氧。浮頭魚辨別不了方向,只要水不動,它們就認為是安全的。有時,魚兒在人的身邊浮起頭來,不要說用魚罩去罩、用蝦筢去拉,就是用手都會捉住。當然,這需要技巧:張開兩只手掌作鉗子狀,慢慢接近魚頭,猝然插下水,手掌一合,就捉住魚了。

    浮頭魚嘬水時,嘴是圓的;魚大魚小,看魚的嘴巴一目了然。鯧魚、蝦會浮出水,黃鱔、泥鰍不會浮出水。魚塘魚多,靠塘邊一兩尺遠都是黑隱隱的浮頭魚,拿撮箕都會撈到。

    哪個魚塘的魚多,又肥又大條;哪個魚塘的魚少,又瘦又小條,趕鬧人心里十分清楚。這與魚塘所處的位置、泥巴的肥瘦、水流經面積的寬窄等因素密切相關。比如天星魚塘,完全靠接天然水,又是黃泥巴,塘里有魚,但不多,放水時去趕鬧的人少。他們說:“魚甲都沒得幾片,難得費工程。”不像坪上魚塘,淤積的泥層厚,魚長得快,又多又肥又大條。年年都放干的魚塘,一般魚少;要是少有放干,像大魚塘、王溝魚塘,有時三五年才放干一次,魚就特別多,特別肥。

    最熱鬧的趕鬧,莫過于去和平水庫了。

    站在水庫坎上,向東望不到邊,微風輕吹,翠水漣漣,柔波蕩漾,在我幼小的心中,天下沒有比這還大的水庫。

    聽說水庫要放水,幾天前人們就準備好撈魚工具等著去趕鬧。水管所在水庫里繁殖飼養的有草魚、白鰱、花鰱等,水放到一定水位時,用攔河網捕魚。快要起網的時候,兩三尺長的魚們跳起來,我們興奮得手舞足蹈、哇哇大叫。

    水很多年沒有放干過,聽說有幾十斤上百斤重一條的魚;不過,打起來的一般一二十斤,最大的有三十多斤。為提高人們趕鬧的興趣,水管所的所長,站在水庫坎子上告訴大家:“水庫頭還有很多喂的魚,我們不打了,留給你們去趕鬧。”大家聽了,高興得直說:“安逸!”

    那一年,我讀初中,人小,只能擠在水庫坎上看熱鬧。那陣勢,一水庫的人,數以千計,熱鬧非凡,跟我去大渡口趕場的情景差不多。有人捉起來一條大魚,怕有二十斤,立即引爆大家的熱情,圍著那一片水域拼命地罩、撈、舀。哪里發現有大魚,人們立即圍過去,水花濺得老高老遠,有如我們在魚塘里洗澡打水仗。

    看了一會兒,我忍不住心癢,便走下水淺的地方,捉小魚和蝦子,用衣角兜住,小有收獲。拿回家,以為會得到母親的表揚,哪曉得她臉一黑:“啷腥臭的,油都沒得,你捉回來做啥子嘛。”

    我印象最深,也最難忘的,是長魚塘趕鬧。

    那是一個下午,我坐在家門口看書。幺爹肩扛鋤頭、手提魚罩,從我家門口走過時看見了我,問:“你不去長魚塘趕鬧?”

    長魚塘是一口長方形魚塘,面積不大,蓄的水主要供應劉村那一片田。塘底魚少也瘦,何況母親不想讓我捉魚,便搖頭說不去。幺爹湊近我,細下嗓子說:“有五條鯉魚,一條起碼有三四斤重。走嘛,萬一捉到一條,晚上就有牙祭打了。”聽他這么一說,我動了心。家里沒有魚罩蝦筢,也沒有舀子網子,找了一個割草背篼,去了長魚塘。

    到長魚塘時,水還比較深,大家在魚塘坎上,或站或蹲,或折一把樹葉墊著屁股,坐在地上。我把背篼屁股反轉來當板凳坐,心里想著:三四斤重的鯉魚,究竟有好長好大呢?

    一個人跑了過來,他天生是魚的克星,一個壩口的人都喊他“魚老鴰”。他能把一魚塘的魚釣得一條不留。淺水田撈魚,他直接伸手去捉;深水田撈魚,他撿一根竹棍去拍打水面,然后去摸。他教我在水田里如何識別有魚無魚,一般在泥巴堆下或水比較渾的地方就有魚。用刷竿兒刷田里的水,冒起來的渾水一團一團的是鯽魚,散的是泥鰍。

    魚老鴰到了魚塘坎上,掃了大家一眼,衣袖一卷,褲腳一綰道:“我先下去試試深淺。”說著,提起魚罩就下了魚塘,水一下就把他的褲子打濕了。他高高地舉起魚罩,“唰”一聲殺進水里,搖幾下;又提起來,再“唰”一聲殺進水里。

    水那么深,怎么曉得罩沒罩住魚呢?全憑感覺與經驗。魚罩在水里搖幾下,沒有罩住魚,不會有異樣的感覺;罩住了,魚會在魚罩里瞎闖亂撞。如果魚闖撞的力度小,說明魚不大;闖撞的力度大,魚就大。

    突然,魚老鴰搖了幾下魚罩,俯下身子;怕水淹著臉,他又搖了搖魚罩,吸了一口氣,側下身去摸。突然,一道銀光在空中一閃,魚老鴰捉住了一條巴掌大的鯽魚,起碼七八兩。他驕傲地舉起來,在空中晃了晃,放進腰上的笆簍里。

    “哦唷。”魚塘坎上眾人陡然來了精神。下水吧,伸腳一試,好深喲。猶豫之間,魚老鴰又捉到了一條。禁不住誘惑,人們下了水,很快便是一魚塘的人,一魚塘的哄鬧,一魚塘飛濺的水珠,一魚塘的希望。

    大家都想捉到大鯉魚。我怕打濕褲子,站在魚塘坎上,弓著腰,一手攥著背篼口,一手摳住背篼底。

    沒多久捉起來三條鯉魚:李毛子捉到一條,魚老鴰捉到一條,禹莽子捉到一條。還有兩條,大家滿懷期待,巴不得自己捉到。

    水被完全攪渾,魚開始浮頭了。我舀著三條鯧魚,大的那一條三指寬,肉肉的。活該我走運,漫不經心地在塘邊上舀時,姜十倌“哎喲”一聲驚叫,說:“魚撞著我的腳板,像敲了我一棒。”

    不用說,是還沒有捉起來的鯉魚,大家紛紛朝姜十倌圍過來,加快了手上擺動漁具的動作。前呼后擁,圍追堵截,鯉魚嚇慌了,呼一聲躍出水面,飆到坎上我的面前。

    我高興壞了,丟了背篼,伸手去抓。終于捉住了,好大一條魚喲,估計有三四斤,這輩子從來沒有捉到過這樣大的魚。魚老鴰說:“你運氣來登堂了。”我也這樣認為,心里高興得像漲潮時撲打在石頭上的長江水,水花四濺。拿回家,用白水煮,只放了蔥和鹽巴,端上桌一大盆,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

    歲月流逝,今天我才明白,過去的一次趕鬧,就等于家鄉人開了一次規模空前的運動會。

    如今山鄉巨變,為建設蔬菜基地,確保有水澆灌,政府投資在青龍嘴修了一個電灌站,抽取的長江水在魚塘翻修改建成的蓄水池里蓄著,要用水就從這里放,形成靈便的生產供水系統。

    家鄉人終于擺脫了千百年來用水靠天的窘境,喝上自來水,用上天然氣,住進新房子,跳著壩壩舞,過上好日子。想要吃魚,開車到街上去買就是,應有盡有;不要說本地養的魚,連海鮮品種都多得很,隨挑隨選。

    昔日趕鬧的盛況,已成為一種記憶。今年回老家過年,同幺爹談起趕鬧的事,我問他:“還有鬧,你去不去趕呢?”幺爹抿嘴一笑道:“哪個還在乎去捉幾條魚兒,網幾只蝦,回家改善一下生活喲。”

    (作者:周云和,系中國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