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哪一朵“玫瑰”能安慰你
    來源:文匯報 | 閆紅  2024年07月10日08:53

    《玫瑰的故事》中劉亦菲飾演黃亦玫

    《玫瑰的故事》中劉亦菲飾演黃亦玫

    《玫瑰的故事》已經收官,口碑趨向兩極,喜歡的可以有一千個理由,不喜歡的主要是嫌太瑪麗蘇。

    呵,這才哪到哪。該劇所本的小說,才叫瑪麗蘇。甚至于,我懷疑作者亦舒就是嫌張愛玲筆下的“玫瑰”不夠瑪麗蘇,才奮力寫一篇給她打個樣,用現在的話就是,筆給我,我來寫。

    張愛玲和亦舒筆下都曾有名叫“玫瑰”的女主人公,“玫瑰”的風格和成長軌跡多有重合,只是結局大不同。

    先說張愛玲筆下的“玫瑰”,當然就是《紅玫瑰與白玫瑰》里的兩朵“紅玫瑰”。玫瑰是佟振保留學英國時認識的一個姑娘,美貌,心不在焉,有點隨便,沒遮攔。佟振保對她動了心,但是他知道不能把這朵玫瑰移栽回去。

    回國后,他見到朋友的妻子王嬌蕊,感覺像是玫瑰“借尸還魂”,都是性感熱辣看上去又有點“隨便”的女人。小說里寫王嬌蕊的衣著別有意味:“她穿著暗紫藍喬琪紗旗袍,隱隱露出胸口掛的一顆冷艷的金雞心——仿佛除此外她也沒有別的心。”沒有心,才方便恃美行兇。她對振保說:“我的心是一座公寓房子。”意思是,總有人來來往往,沒有定居者。

    她知道在這薄情世間,薄情地活著才更自在。盡管在佟振保眼里,王嬌蕊有著婦人的性感和嬰孩的頭腦,但她嬰孩般的任性之下,是一個聰明人的玩世不恭。

    張愛玲說她是“出色的愛匠”,“愛匠”一詞大妙,點出王嬌蕊已經把謀愛這件事,整成了爐火純青的技術活。王嬌蕊也頗為自得,說一個人學會一樣本事,總舍不得放著不用。

    直到碰到佟振保,他同樣貪吃愛玩,但克制力超強。這激發了王嬌蕊的好奇心和好勝心,她好奇他為什么不被她誘惑,相信他一定會被自己誘惑。她動了心思,把自己帶坑里去了,她愛上了佟振保。

    佟振保像《玫瑰的故事》里的莊國棟一樣,有著不會被改變的既定路途。看著事情鬧大了,他花言巧語地哄王嬌蕊回到她丈夫身邊。王嬌蕊很吃驚也很果斷,“她找到她的皮包,取出小鏡子來,側著頭左右一照,草草把頭發往后掠兩下,用手帕擦眼睛,擤鼻子,正眼都不朝他看,就此走了。”

    再見已是多年后,王嬌蕊胖了,很憔悴,涂著脂粉,耳上戴著金色俗艷的緬甸佛頂珠環,抱著個孩子,不復從前的精致優裕。

    可以想象,她既然不肯對丈夫撒謊,只有離婚了。她在上海舉目無親,從窘境里掙扎出來,不傷筋動骨是不可能的。但她對佟振保說“是從你起,我才學會了,怎樣,愛,認真的……愛到底是好的,雖然吃了苦,以后還是要愛的,所以……”

    她真實地活過,認真地愛過,并且為這愛,擊碎easy的生活方式,按照內心的指引,踏上未知路途。盡管她憔悴了,俗艷了,也都是這一路掙扎與感受的痕跡,她不枉此生。

    作者寫這篇小說的意圖可以借《小團圓》里那句話:“我想表達出愛情的萬轉千回,完全幻滅了之后也還有點什么東西在。”那點東西就是對于生命的熱忱和自我成長。

    但張愛玲的粉絲水晶不買賬,嫌王嬌蕊后來太落魄,又憔悴又沒錢,就算內心有愛又怎樣。另外一位超級粉絲亦舒沒提過這個小說,但表達過類似觀點。

    亦舒曾為張愛玲立過功。當年張愛玲慘遭“前夫哥”碰瓷,對方以《民國女子》為名,寫了一大篇“我和愛玲不得不說的事”。張愛玲看了氣夠嗆,又有苦難言,罵他也是為他做宣傳,她不想便宜了“無賴人”,她的朋友也不好為她出頭。

    幸好有一個路人亦舒跳出來,將“前夫哥”劈頭蓋臉一通罵,張愛玲看了先說個“真痛快”,對亦舒心生好感。

    這是1976年,亦舒剛嶄露頭角。她像張愛玲一樣,擅長寫都市男女情愛故事,小說常有神似張愛玲的句子。這次替偶像出頭,也算是一種反哺。

    誰能想到僅僅兩年后,亦舒直接宣布了偶像的黃昏。當時張愛玲發表了新作《相見歡》,亦舒看了十分不滿:

    “我本人一向把張著當《圣經》,可是摩西忽然復活顯靈,反而嚇個半死。我看這些名著,完全是葉公好龍式的,不過是一種懷念的姿勢,最好是能夠永遠懷念到底,只當讀小型《紅樓夢》。商業社會年輕一代為生活奔波得透不過氣來,張愛玲的作品無疑可以點綴生活,如一對罕見的白底藍花古瓶,可是現在原主人忽然又大量生產起來——該怎么辦?如把它當古玩,明明已大大貶了值;當新貨,它偏偏又過了時。”

    這不只是吐槽《相見歡》,是將張愛玲作品一并否定,直言她早已過時,只有一點古董的欣賞價值。

    那她對張愛玲的作品具體有什么意見呢?

    她曾在書中說:

    “朋友喜歡《半生緣》而我不,整個故事氣氛如此沉郁,到了完場,不幸的女主角始終沒機會揚眉吐氣,照樣得骯臟地生活下去。當然不及《傾城之戀》好看,女主角笑吟吟一句‘你們以為我完了嗎,還早著呢’,令讀者自心底笑出來,拍手稱好,呵,她終于修成正果,多么痛快!

    我希望看到男主角練成神功,升為教生,女主角得償所愿,傲視同儕,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為什么不呢,在現實不可能,故寄望于小說。真實生活苦難重重,荊棘遍地,苦悶無聊之至,你愛看駱駝祥子?我不要看,我愛看華麗的俊男美女故事,賞心悅目。”

    一言以蔽之,嫌張愛玲的作品不夠“爽”。王嬌蕊同樣也“沒機會揚眉吐氣,照樣得骯臟地生活下去”,亦舒應該也是不滿意的,《玫瑰的故事》里,提供了另一種故事走向。

    黃玫瑰一出場時,也像王嬌蕊一樣,美麗而囂張,她哥哥說:“玫瑰并不是一個有靈魂的女孩子,她毫無思想,唯一的文化是在我書房里撿一兩本張愛玲的小說讀。”“她的世界膚淺浮華,就如她的美貌,只有一層皮。”

    然后她們同樣被所愛的男人辜負,同樣選擇隱入煙塵,這對于王嬌蕊是出路,對于亦舒筆下的黃玫瑰則是過渡。發胖、穿廉價衣服,都是黃玫瑰內心坍塌的標志,是她愚蠢的丈夫對她的戕害。大概在亦舒眼中,不能給妻子提供優裕生活的男人必然是可憎的。

    借助回家奔喪,玫瑰終于走出這段彎路,和大律師家明談起了戀愛。

    作者讓家明懂字畫,練瘦金體,會拉小提琴,諸多tag堆出了一個工具人,告訴世人了不起的玫瑰值得被命運萬千寵愛。可能作者也擔心這段愛情后繼乏力,安排家明只活三個月。等他死了,玫瑰嫁給羅爵士,羅爵士有錢有品位,雍容華貴,更妙的是比玫瑰大十幾歲,這是讓作者和廣大讀者都能放心的婚姻。

    然后呢?沒有然后了,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就是了。和張愛玲筆下的燃燒破碎與成長相比,亦舒只想寫“一個絕色佳人應有盡有的一生”,寫最美貌與最有錢的人的好日子……

    劇版《玫瑰的故事》也不出這個內核,只是按照當下的時代精神做了些調整。小說里黃玫瑰對愛慕者的殷勤照單全收,劉亦菲飾演的黃亦玫更有分寸,劇中又加了控制狂丈夫惡婆婆之類的新調料,把玫瑰最后的感情對象,按當下行情,從老爺子換成弟弟。

    但總歸換湯不換藥,講的還是絕色佳人憑借美貌這個硬通貨,大殺四方所向披靡,這跟“我有錢我厲害”有什么差別呢?美貌和金錢一樣,都是物質的。

    相形之下,張愛玲筆下的世界總是充滿了缺失、遺憾、跌跌撞撞。現實千瘡百孔,但不管是《半生緣》里顧曼楨還是《紅玫瑰和白玫瑰》里的王嬌蕊,對于這不如意的人生都敝帚自珍,真實熱情地活著。

    我不知道這和亦舒筆下華麗的順滑相比,哪一種更能給人安慰,對我而言是前者,得天獨厚者的有恃無恐安慰不到我,普通人真實的“活著”才讓我感到這人世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