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河》2024年7月上半月刊|趙曉夢:春山外
女媧湖
我確定,我的前世是一株蜀葵
睡在青海貴德的女媧湖邊
那些補天剩下的七彩石頭
散落在黃河兩岸的大峽谷里
盡管風每天都在吹拂不同的音階
我仍然睡得不糾結、不憂慮
比起那些裸露身體的石頭
女媧將故事深埋湖底
愛恨情仇只裝飾別人的夢境
凡是在這天出生的人,都在岸邊
相信高山也會有平川,戈壁草原
一樣會搖曳出大漠孤煙
歷史的印記都鐫刻在高原
到高原的交匯點,以山的形狀
水的脈絡、路的起伏滾滾向東向南
俯瞰炊煙的村莊,不過是奇峰峭壁
在尋找活下去的理由。當萬物停歇
你所說高處的寂寞只有我知道
當午夜在山谷中照亮這平靜的湖面
我該用怎樣的手勢才能逶迤群山
我該用怎樣的結局才能安頓夢境
繁花與朽木容納百川改變自然模樣
這一天中不同的光景
能麻痹每一個趕路人疲憊的身體
草原上
被朝霞輪換得半張臉
放大了達玉部落的清晨
祁連山下的金銀灘大草原
在馬匹和駱駝的背影里走遠
白塔和帳篷撐開的藍色天地
只有草張開全部的肺呼吸
穿過經幡鋪排的柵欄小徑
倉央嘉措的情歌正轉動經筒
舊年的琴聲來不及轉身
蜜蜂和花朵的緣分就已消散
女孩在駱駝背上逆光回眸
風吹動著她樸素的長發
供奉的神都在石頭上打坐
追趕風聲的利箭落在門楣上
怎么看都是一件有用的擺設
無疾而終的首領始終心懷感激
即使明月乾坤也看不清面目
沒有人能憑一支筆重塑筋骨
愛過的人生死全在一念間
并非每段感情都能走到最后
草原從來不缺孤雁。手握韁繩
不過是看看駱駝嘴硬還是心硬
白日落在一別兩寬的夜晚
所有模仿與重復,都輸給生活的
柴米油鹽醬醋茶
春山外
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
眼里長出新芽的茶樹
地里長勢良好的青菜蒜苗
墻角盛開的桃花和海棠
林里破土而出的竹筍和蘑菇
無風擺柳,蜜蜂也知飛舞
陽光在對面山梁走得緩慢
藍色天穹下,城市的喧囂
都被行人遺棄在春山外
這是我的西坑我的下午
這里的一切都是舊的
斑駁的墻體蒼老的屋檐
門框上雨水洗白的對聯
生銹的門環叩不開老屋
留在時間深處的生活日常
偶爾敞開的門洞里
花白頭發老漢清洗著紅薯
“幸福清單”下有四根竹筍
人和雞的晚餐擠滿堂前
散亂陽光恍惚了他和我的眼
天空在此棲息,樹上的松鼠
明知道是假的,仍跳躍在
樹和光的陰影里,巷道小院
面對群山仍能保持淡定
不驚擾別人也不驚擾自己
一如無塵可掃的屋頂瓦片
緩慢移動著三米外的光陰
“過云山居”民宿的天臺上
坐下去就能與自然融為一體
盡管我知道自己的生命不在這里
美術館
不用再看了,邊界是曲線的
高度也是曲線的,用木條編織
出的龍脊拱頂,讓村尾百年廊橋
有了新名字:“玖層云水”美術館
也不用追問墻上畫作表達了什么
那顆藝術的種子一旦種下了
山村會告訴你不知曉的答案
從美術館向下望,古村真小
滿目竹木環抱的狹長山壟中
土墻黃瓦的村莊,和陽光的
味道摻合在一起,青苔泛出光澤
也許在溪流之前,竹林就已出現
在樹木之前,天地就被質樸感染
自然生來就不需要練習語法
留下來,每天拍的不是風景
當天光在山里旋轉、升騰
每一瞬間都能以不尋常的方式
活過來。藝術雖然價格昂貴
我寧愿花費更小的詞,在一行
詩的結尾尋找靈魂礦脈
讓一個異鄉人對膳壟有了鄉愁
紅果樹
不用再找借口了。那些走得慢
走不動的人,從一個山洞下去
又從一個山洞鉆上來,石筍石柱
哪怕重復地質不完美的疾病
也不會重復身體的疲憊反應
就像風什么也不吃,每天照樣
刀砍斧劈著懸崖峭壁,讓山體
和瀑布保持錯落有致的姿勢
偶有雜樹從巖縫冒頭,那只是
午睡的一個疏忽
歷史從來不以真面目示人
石頭和硬水證明不了誰曾來過
也證明不了活下去必須跨過死亡
前面那么多人在鐘乳石上留下
幸福的陰影,足夠你將叢林重生
就像洞里只有水滴讓人感覺新鮮
陰暗而滄桑的面孔,在山谷握緊
一切回響。一切不在場的名字
在我的嘴唇上疾奔。秋天融合
樹皮,占有我僅有的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