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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蓉》2024年第3期|楊獻平:沿途:蜀地行跡與成都生活(節選)
    來源:《芙蓉》2024年第3期 | 楊獻平  2024年07月12日08:28

    那種恍然的感覺延續至今,十多年前,我無數次遠距離路過,遙望、想象之中,感覺像是某一龐然大物的外圍,不規則兜一個大圈兒。火車好像一根有韌性的鋼索,艱難、均速而又姿態滑溜地穿過秦嶺,去往天水和蘭州、武威乃至更遠的烏魯木齊和歐亞地區;或者直插西安,再洛陽,鄭州再轉新鄉、安陽和我的故鄉邢臺。如此數次,看著青山奔縱遮擋的巴蜀,我從沒想過進入。命運詭譎,忽一日,由西北至咸陽,火車掉頭而向西南,穿山越嶺的西成鐵路,一方面讓人覺得沿途的時空與天地陰晴不定,自然地理蜿蜒深入且又嚴峻深情;另一方面讓人有一種由敞亮進入昏冥境界的恍惚與驚奇。想起李白在詩中感喟,“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于上青天!”腦子里不由得浮現“眉清目秀”的農耕與冷兵器年代,現代工業之前,進出巴山蜀水之路,確實飛鳥翅短,長風折腰,“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以至于在當下這個工業和信息化時代,我仍覺得這雄山深谷圍圈與合攏的幽秘之地,仙意縹緲之間,也充滿了諸多文化上的迷離色彩與難解之謎。

    我也注意到,“孤獨”的“獨”繁體為“獨”。古人造字,都有出處和意蘊,“獨”這個字以“蜀”搭配,大致是因為,蜀地從來都是獨立的,或者說,是一個別乎于其他地方的自然地理及人群構成,而且是天下獨一個,并無雷同。

    單從軍事上說,若由善于防守者經營,外強則斷難入分毫。如三國蜀漢,諸葛武侯以攻為守,終成鼎足之勢。五丈原星隕,蜀漢王朝便失去了柱梁與屏障,鄧艾率軍“自陰平道行無人之地七百余里,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山高谷深,至為艱險,又糧運將匱,瀕于危殆。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冷兵器年代,山川地理對于政權存亡作用重大,這也體現了人和自然的深度關系。這種關系看起來粗獷,似乎有跡可尋,可細究起來,卻又覺得極其細膩、廣泛,至大至微,且充滿了玄妙與詭異。

    由米倉山、摩天嶺和大巴山派生而來的一片奇崛峰巒疊嶂與坡壩陳列之地,是司馬錯之前的苴國之所在,苴國的治所吐費城據說就在今之昭化區昭化鎮;距此不遠,便是有名的葭萌關,《三國演義》中張飛夜戰馬超的古戰場,也是漢江與白龍江流匯處。從地理上看,廣元至漢中和隴南一帶,溝通秦隴,直通巴蜀;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乃至更遙遠的歷史年代,廣元乃至閬中、巴中、達州等地,就是多地區人員的混合居所。20世紀80年代在青川縣郝家坪戰國墓出土的木牘,便是明證。這也說明,即使在極其古老的年代,人們在大地上的遷徙和定居活動也很頻繁,并不受到地理條件及政治軍事集團的限制,往更好的地方去,或者永遠相信遠方的美好,是人類的天性。

    廣元之名得于元代,以“大哉乾元”為要義。而這個地方顯赫的首要原因,乃是女皇武則天出生地,這個不二女人,中國歷史上最富有傳奇性,令人猜想不已的女政治家,其一生功過是非,依舊是后世之人討論的對象。其父武士彟原是大木材商,世代精英,后與李淵交好,以錢財為李淵提供軍需。唐帝國建立,武士彟獲封太原郡公,后又加封應國公,先后出任利州、荊州都督,在任上去世。李世民說:“公(武士彟)比潔冬冰,方思春日,奸吏豪右,畏威懷惠,善政所暨,祥祉屢臻,白狼見于郊坰,嘉禾生于壠畆(壟畝),其感應如此。可謂忠孝之士。”(《文苑英華·攀龍臺碑》)但也有很多史家對武士彟頗為不屑,成書于后晉時期的《舊唐書》中說:“武士彟首參起義,例封功臣,無戡難之勞,有因人之跡,載窺他傳,過為褒詞。慮當武后之朝,佞出敬宗之筆,凡涉虛美,削而不書。”

    這些話肯定有意氣或者正統者的偏見在內,但一個不可忽略的事實是,武士彟之女武媚娘確實是武周帝國的開創者與終結者,雖當政時短,影響力卻不容小覷。有一年,我到廣元盤桓,特意去了一趟皇澤寺,見供奉的便是武則天和李治,稱為“二圣”,思量之下,沒有下拜。大殿兩側肅立著李世績、李義府、魏元忠、李昭德、狄仁杰、婁師德、張柬之、來俊臣、上官婉兒等武周時期重臣,其中的李義府、來俊臣皆為佞臣酷吏。因品行下作,李義府死后,李家不納其入宗廟。來俊臣誣告株連酷刑之殘忍與無道,令人發指,《資治通鑒》中說:“如周興、來俊臣,乃堯年之四兇也。”皇澤寺后,還有武氏家廟。一人成圣,舉家英明、美好,是由來已久的傳統,但若是單純的“慎終追遠”之百姓家祠,倒也無可厚非。

    對于賢者、大者、達者的崇拜,可以追溯到人類的年幼時期,無論在何種社會,群體之中必有出類拔萃的,他們的行為與品格,不僅可以影響他人,同時對群體有著標桿與號令的非凡作用。

    皇澤寺下,嘉陵江平緩如鏡,彎繞若長天瀉地,來處遙遠,去往杳杳。水流無盡,而人生何其短促,古人就此多發感慨,“逝者如斯夫”倒是尋常了一些,“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才是其中真味。而對于水的看法和認知,《管子·水地篇》中“地者,萬物之本源,諸生之根菀也……水者,地之血氣,如經脈之通流者也”,《國語·周語》中“萬物莫不以生,唯知其托者能為之正,具者水是也。故曰水者何也?萬物之本源也,諸生之宗室也,美惡賢不肖愚俊之所產也”,更符合水的本質與作用。漢江、白龍江、嘉陵江之于廣元,是最粗大的血管和動脈,連接、滋養了周邊萬物,也使得這一片南北交界之地由來已久且生生不息。

    在千佛崖,炎炎烈日之下,仰望諸多的石窟和佛龕,不由得身心安靜,靈魂純粹。與面前的流水及蔓延的草木相比,那些在大梁山上被歷代人開鑿和雕刻的佛陀才是真正超脫的、不朽的。這世上,根本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獨立存在,而是相互成就、發現,進而承認、合作,都是長期互惠并存的結果。如《莊子·齊物論》所言,“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坐在石窟下的長椅上,流云長天,湛藍之中,白色飄逸,大光普照,大地依舊博大而喧鬧。有一次我覺得廣元不僅是入蜀出蜀的要塞與文化文明的孔徑,還暗含了自然物候于此并持續進行的特殊、隱秘的流變狀態,以至于此地既有北方的峭冷、粗糲與直接,又兼具巴蜀之地的細柔、多味與靈性。

    關于這一點,在劍門關體現得更為淋漓,在這里既可以看到常綠植被,也可以看到北方的硬巖石與落葉喬木。有一次,我和朋友魯青攀登鳥道,那種艱難只讓我覺得,在一只猴子面前都自慚形穢,甚至不如螻蟻與田鼠、蜥蜴和飛蛾。這些動物,在曲折陡峭,風吹如雷的險要小道上也如履平地,而人,形體的大,以及長期于平地的行走,使我們早已經失去了與自然深度親近的能力和機會。

    鳥更為高貴,它們是天空和萬物共同的精靈,生存在塵埃與云霓之間。

    攀登至最高處,向下張望,只見深壑崎嶇,高崖如切,鳥兒好像在腳下飛行,云朵探手可取。再一低頭,突然頭暈目眩,身體發軟,幾次差點掉下去。那刀劈斧砍的懸崖不只有巖石,還有密集的被壓實了的粗砂,其間還生長著黃荊等灌木,當然還有凌空而飛的野花與青草。這些生活在絕地之上的植物,大致是同類之中最高貴的,除了天空和風雨雪之外,其他事物無法接觸,這使得它們真正保持了本性。

    劍門關上,有著名的梁山寺,位于山頂,四邊森林危崖,端的是清凈之地。院內有一株巨大的紫薇樹,這棵樹,讓我看到了同一個事物身上的兩個極端表現:花朵雍容且嫻靜,觀望久了,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而它的樹干則是光禿的,沒有皮不說,還干得不見一絲潮濕之意。據說,梁武帝當年在此修真,這個梁武中興與侯景之亂的制造者,文學、音樂、書法、棋藝、繪畫高超的藝術家,崇尚佛道的帝王和修行人,在不得安寧、眾生罹難的南北朝時期,絕對是一個異數,即使放眼整個泱泱皇帝歷史,梁武帝蕭衍也是獨一無二的。

    繚繞香火,善男信女眾多,人們信仰的,是在俗世之中,生活得好一點,再好一點。普羅大眾的愿望,簡單如斯,令人憐惜,又似乎很正常。俯身八角井,看到水天一體的幽暗與明亮,陰與陽,反與正,高與低,也看到了人在天地之間的茫然無措、自以為是和自作自受。往事經年,恍惚以為,此時之我與彼時之蕭衍,可能是同一個人,也可能是同一個人的諸多分體之一。這種感覺奇妙且隆重,乍看起來狂妄,但人和人,一代代的人,誰能分得清自己的真實來處與去處,彼時和此刻的形體與使命?我也想起蕭衍第三子梁簡文帝蕭綱名言,“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忍不住暗道“古人誠不我欺”。蕭衍親自撰寫的對聯說:“古寺聳云端,看:仙女橋橫、雷神峽吼、金光洞邃、石筍峰奇,風景縱清幽,脫不開貪、嗔、癡、愛終是累。雄關排眼底,想:孟陽銘刻、伯約祠堂、鈴聲夜雨、紅樹珊瑚,興亡徒慷慨,說到那功、名、富、貴總成空。”蕭衍這類人也是世所罕見,百年難遇的。為此,必須深深鞠躬,向著劍門山四周和頭頂的虛空,當然也要向著古往今來,于幽險之金牛道、褒姒道、陳倉道出入秦塞與巴蜀的眾生。

    在劍門關,我看到了諸葛武侯的塑像,以及平襄侯姜維的侯祠。這兩人,都值得尊敬,他們所秉持的忠誠,至今仍舊是一種無上美德,修智、建功、利他、安民等,是人類之所以永恒不滅的根本所在。景區入口處一塊巨石上,鐫刻李白長詩《蜀道難》,誦讀之間,只覺得胸中江河激蕩,風吹無疆,漫漫蜀道與幽秘巴蜀盡在腦海。李白詩歌的創造力,自唐至今無可匹敵,他的想象力之超群,詩歌形式上的高度自由和對漢語的理解與運用,歷代詩詞者無出其右,其造境、寫境之超拔瑰麗,浪漫飄逸,儼然天人者也。王國維《人間詞話》中說:“太白純以氣象勝。‘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寥寥八字,遂關千古登臨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漁家傲》,夏英公之《喜遷鶯》,差足繼武,然氣象已不逮矣。”

    江油之后,視覺豁然,平原軟綿綿、糯兮兮地迎面劈頭而來。當年的鄧艾,乍然率軍入蜀之后,兵至江油關,蜀漢守將馬邈膽小如鼠,即便其妻以死相勸他引兵抵抗,這個被突然而至的魏軍嚇破膽的偽將軍,也還是開城投降,將其妻厚葬。關于這一段歷史,《三國志·魏志·鄧艾傳》說:“先登至江由,蜀守將馬邈降。”其中沒有細節,但小說《三國演義》更深入人心、流傳甚廣,也或許,真實的情況是,馬邈并非不抵抗,而是抵抗不過,方才開城引魏軍進入四川盆地。

    由此可以看出,過了江油而至綿陽等地,再到白馬關,整個四川平原便一無遮擋了,兵鋒所向,無險可守,無關可拒,成都等地唾手可取。

    很長的一段時間,我一直莫名地想,江油之地何以有李白呢?這個天才的藝術家,至今標高無匹的大詩人,怎么會生在江油呢?不是說江油不足以生李白,而是李白這個人實在是太大了,大得滿世界都放不下。

    這可能是個人的認知和情感,但李白之于唐詩乃至中國詩歌藝術,其推動力,幾乎無人可及。有一年我專門去拜謁了李白在江油的衣冠冢,晴空之下,熱風頻繁撕臉,神人合一的肅穆、欽敬之中,只覺得有一個人,宛如群山一般站在我的內心和靈魂中。有一次,路過當涂縣,特意下高速祭拜敬仰的謫仙人,想象他的一生,似乎是撕裂的,更是悲劇,而正是其整個人生的悲劇與浪漫,方才成就了他。也似乎是他的狂放不羈與頑劣天真,才使得他的詩歌燦爛千年,照耀整個人類的詩歌藝術史。

    接下來的綿陽,僅從地形上看,我大致知道它是四川盆地西北部的一個巨大緩沖,當然也是沃野千里、靈杰輩出之地,其高處乃是有名的富樂山,行政區劃稱為“游仙”,這令人驚詫。巴蜀之地歷來多仙氣,乃是古之文化傳統使然,世道流轉,而今科學昌明,富樂山所在的區域仍舊沿用“游仙”這個地名,除了令人驚艷之外,還有古色古香與貫通天地的縹緲之感。這“游仙”大致就是李意期,宋人李昉、扈蒙等人編撰的《太平廣記·神仙卷》中記載說:“李意期者,本蜀人,傳世見之,漢文帝時人也。無妻息。”至三國末期,李意期尚在人世。關羽被陸羽襲殺之后,劉備欲攻伐東吳,即夷陵之戰前,劉備求教之,李意期推托不過,“意乃索紙筆畫兵馬器械四十余張,畫畢便一一扯碎。又畫一大人仰臥于地上,旁邊一人掘土埋之,上寫一大‘白’字,遂稽首而去”。

    在中國神仙譜系里,幾乎每一位都是真實存在的人,而且皆為仁人義士、德行昭著的義者、圣者、慈悲者、正心正念的修行者,等等。這位李意期,大抵也是修煉得道成仙的。在古老的年月,人們通過長時間、精細化地仰察天文,俯觀地理,得出一定的生命生活乃至精神上的某種幽秘性極強的經驗,進而通過一定的方式,凡人也都可以成為神仙。盡管其中有諸多的不可能,甚至與自然規律相悖之處,但這種想法乃至實踐和結果,依舊浪漫得讓人想入非非,橫生趣味。

    蜀漢之間,劉備于巴蜀、南中、漢中的基業是短暫的,其國祚在蕩蕩歷史之中,甚至連一顆流星的光斑都算不上,但就是這樣一個偏安的小王朝,對于巴蜀乃至西南地區的文化塑造與影響之功,卻可謂光輝燦爛。且不說今之綿陽、成都、重慶、閬中、廣元等地依舊鮮明的三國文化與旅游資源,即便在陜西、甘肅和云貴等地,關于諸葛武侯及其他三國時期的傳說、遺跡、民間故事等也都尚未消弭,遺跡眾多暫且不說,僅僅眾人口耳相傳其生前之事這一點,就足以不朽和永生了。故事的力量太過強大與入心。這個世間,唯有不同人的離奇故事和命運,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落日之下的游仙區也沉浸在一面平闊之中,涪江彎繞,水流坦然。綿陽之地,向來廣大且富庶,李白故里這一歷史事實,使得這片地域雄渾與蒼勁之中,又多了靈性、曠達與廣闊的想象力和藝術的創造性。如果說李意期乃是修行得道之人,使得綿陽古來就有了一種縹緲與玄妙的“沖和之氣”,那么李白的實在性,尤其是他留下的諸多詩歌、書法乃至延宕不休的傳說,則揭示了綿陽內蘊的強旺精神力量與文化道統。

    夜晚再次如覆如抱,游仙區內,涪江兩岸,燈火燦爛且疏密有致。夜間也安靜,好像置身于空虛之境。次日,乘著日光徜徉,無數的村舍在密林與小山之上星羅棋布,眾多的樹木將之圍繞。去看富樂山,據說,這里是劉備與劉璋把酒對飲的地方。陸游詩說:“登山正可小天下,跨海何用尋蓬萊。青天肯為陸子見,妍日似趣梅花開。有酒如涪綠可愛,一醉直欲空千罍。馳酥鵝黃出隴右,熊肪玉白黔南來。”據陳壽《三國志》記載,面對如此良田沃野,劉備面露喜色,對劉璋說:“美哉,此乃富樂之地也。”自此,此山便被稱為富樂山了。這一句話,也可以看作是劉備意欲取代劉璋,進而入蜀為主的暗示。山頂的亭臺樓閣造勢頗為雄偉,還有劉備的塑像。一側有諸多的石刻,其中有諸多先賢的墨跡。蜿蜒向下的路上,還塑有“蜀漢五虎將”之雕像,張飛、關羽、趙云、馬超、黃忠等端的威風凜凜,個個英武氣概,神采飛揚。

    王朝成敗,其實是用人藝術的好壞,更是人心向背的結果。其他的,則是時勢與冥冥中的神秘力量在起作用。劉玄德用人,當然有其獨到之處,對諸葛武侯、結義兄弟、跟隨自己的將領,以及巴蜀士族等,基本上做到了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只是,天不假年,且大道有序,無奈以暫居巴蜀罷了。從這一點上看,諸葛武侯不斷北伐,可能其也深知,蜀地不能久為邦國,必須入主中原,自己才能成就大業,蜀漢王朝也才可能久長一些。宋人雍有容所作《富樂山》一詩中說:“當時四海一劉備,至此已堪悲失腳。出語翻為樂國想,是人止可偏方著。大漢譽封隆準翁,聞道山河錦繡中。安能郁郁久居此?睥睨三秦日欲東。”再向前是一大片荷塘。正是冬季,荷花們全然卸掉衣裝,將枯了的枝干連同黃枯的葉子一同放在水面,根部在池塘的淤泥里安眠。目擊此景,驀然想起李商隱詩句,“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

    這荷塘,也正是萬事萬物生命和靈魂周而復始,枯榮不已的象征。沿著濕地向前,山嶺上植被豐茂,風吹藍空,人在其中,頓覺身心清朗。路過一窟石洞,可容納三五人,一泓泉水在其腳下無聲滿溢。驀然想到,此處該不是李意期當年修行之所吧?忍不住駐足,浮想聯翩。腦子里驀然有一個翩翩之人,長袍拖地而行,長髯隨風飄飛。而這小小的石洞,大致是明人白翱“富樂登臨境最幽,煙霞古洞隔閻浮”的“煙霞古洞”了。

    夜晚登越王樓,這座綿陽市標志性建筑,據說是李世民第八子越王李貞所建,初建時候肯定也是美輪美奐、華燈流彩的,為一地之標志性建筑。我在想,唐帝國強盛年代,綿州人的生活肯定也是富裕且美好的。可時間摧枯拉朽、碾壓一切,風雨之中,當年的樓宇年久失修,轟然倒塌了,后世之人重建的目的,一為緬懷往事,二為本地增添必要的文化氣息與歷史見證物。也或許,人們想要表達的,還有物比人久長這個鐵定事實。逐層登上,整個游仙區也在隨之增高,俯瞰燈火璀璨之處,煙火氣息彌散,燒烤、夜飲、相聚一起的人們,個個自得其樂。還有一些人,或在江邊散步,或坐在榕樹下擺龍門陣,或手握欄桿,目光穿過沉沉暮靄,伸向每個人想去的地方。

    杜甫當年也曾登臨這巍巍越王樓之上,俯仰之間,胸中萬千,隨即作詩說:“綿州州府何磊落,顯慶年中越王作。孤城西北起高樓,碧瓦朱甍照城郭。樓下長江百丈清,山頭落日半輪明。君王舊跡今人賞,轉見千秋萬古情。”

    ……

    全文見《芙蓉》2024年第3期

    【作者簡介:楊獻平,河北沙河人。先后從軍于巴丹吉林沙漠和成都等地。作品散見于《天涯》《中國作家》《人民文學》《江南》等刊。曾獲全軍文藝優秀作品獎、首屆三毛散文獎一等獎、首屆朱自清文學獎散文獎、第20屆百花文學獎散文獎、四川文學獎等。主要作品有“巴丹吉林沙漠文學地理”系列《沙漠里的細水微光》《黃沙與綠洲之間》《沙漠的巴丹吉林》《弱水流沙之地》《黃沙飛雪:河西走廊之書》,“南太行文學地理”系列《生死故鄉》《南太行紀事》《自然村列記》《作為故鄉的南太行》《故鄉慢慢明亮》,“成都筆記”系列《中年紀》,以及多部長中短篇小說、詩集等。現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