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皮車進入一座城市
它是一串綠，一頭扎進鋼筋水泥的森林中。
必得是綠皮火車，車頭是綠的，車尾是綠的，一節節車廂也是綠的。它總得有12節車廂吧，或許更長，從城市的外圍，緩慢地駛入。一只從高空飛過的大鳥，看見了綠皮火車，像一條蚯蚓，或像一條綠蜈蚣，扭動身姿在爬行。
最好能拐個彎，這樣你才能看出綠皮火車的小蠻腰有多么細長，它扭起來的樣子，有多么性感迷人。幸運的是，綠皮火車進入任何一座城市，都至少要拐一個彎，它從不會直直地抵達位于城中心的火車站，即使人們想把鐵軌鋪成一條直線，你總得繞過一幢大樓吧，你總得避開一所學校吧，你總不能從一個熱鬧的菜市場橫穿而過吧……你可不就得拐個彎么。綠皮火車太長了，本不善于拐彎，尤其不能急拐彎，所以，它在準備進入一座城市時，就早早地做好了拐彎的準備，如果你看一看地圖，你就會發現，大多數的鐵軌都是沿著一個拋物線，切入一座城市的，綠皮火車扭著腰的時候，比任何一個模特都迷人。
如若再能穿過一個山洞，那就給綠皮火車要進入的城市，又平添了三分的神秘感。很多城市都是有山的，山在城市的邊緣，或城市的中心，都沒關系，綠皮火車要么貼著山腳，甩一個大彎，盡情地展示自己的腰姿，要么就鉆進隧道，十幾秒或許更長一點時間后，突然從隧道里冒出來，給城里人一個大驚喜。
就算一個城市沒有山，總有一條河吧，綠皮火車從橋上經過時，“哐當哐當”的響聲落入河水里，能飄到很遠的地方。如果你正好坐在窗口的位置，你就有眼福啦，能看到河水忽然不向下游奔流了，而是向你的身后奔涌，好像是綠皮火車的強烈振動，改變了河水的流向。
我第一次來杭州，就是坐的綠皮火車。二十多年前，鐵路沿線還有很多低矮破舊的房子，我在圍墻和矮房子之外，看到了一所學校，一個菜市場，幾處工地，還有一個個道口，擠滿了騎自行車的人，可能是因為等待太久，很多人面帶焦慮，看著我們的綠皮火車駛過。綠皮火車所進入的杭州，是煙火氣的杭州，也是人間的杭州，它是嘈雜的，忙碌的，凌亂的。不單杭州，那時候，你坐綠皮火車進入任何一座城市，感受都差不多。
如果綠皮火車是深夜進入一座城市，你看到的就只是一團一團的光，以及一座座黑漆漆的沉默的大樓。你看到的一幢居民樓的一戶人家還亮著燈光，那粒橘色的燈光，也許正等待著這列綠皮火車里的一個人，如果你是回家，那么，這座城市里，一定也有一個亮著燈的窗，是等著你的。想一想，心里都是暖暖的。
綠皮火車的時代，已離我們遠去。在杭州西站的站前廣場上，停留著一個綠皮的蒸汽火車頭，它最后一次進入杭州，進入火車西站，就再也不準備離開了。它是一粒綠，鑲嵌在杭州這座城市鋪天蓋地的綠色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