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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行者孤旅(節選)
    來源:文學報 | 吳佳駿  2024年07月11日08:02

    青年作家吳佳駿最新散文集《行者孤旅》,記錄多年來他在大地上的行走,將融入大自然的所思所感一一成文。這些文字多為即興觀察,即興書寫,自由本真,從中能看見一個寂寞的靈魂與天地萬物擦出的電光石火。

    ——編者

    鳳儀灣的晝

    陽光伸出舌頭,在大地的臉上舔來舔去。半個時辰不到,大地就發燙了。大地上的樹、草和花朵,都在微微地顫抖。在這個萬物萌情的季節,熱情就是一把火或一杯濃酒,要么一點就燃,要么一飲就醉。

    我漫步在這條長河的堤岸上,自己仿佛也在燃燒。左側的梨子樹和李子樹上掛滿了果實,被壓彎的枝條快要觸碰到地面了。成熟都是向下的,面朝泥土,不虛浮。它不像那些面朝天空,隨風飄來飄去的東西,比如理想和信仰,充滿了昂揚的姿態和飽滿的氣血。但太過成熟,似乎也不好。果實太成熟,會落在地上成為一團腐肉;人太成熟,會變得世故和圓滑,甚至陰險和狡詐,沒有正義感,也沒有是非觀念,以中庸替代一切。正這樣想著,我轉身回眸,發現右側的大片向日葵全在笑我。它們的笑也是黃色的,像被野火焚燒過。不知道它們是在笑我的多思,還是在笑我的愚蠢。

    我沒有理會向日葵,徑直朝泊船的碼頭走去。碼頭上系著幾只小船。我走上其中一只,解開纜繩,任船隨河流飄蕩。河道兩旁,長滿了蘆葦。有的蘆葦口渴了,在彎腰喝水。更多的蘆葦,則搖晃著白發,在面對流水吟唱詩句。清風徐來,將它們的唱聲吹遠,讓活在季節之外的生靈也能聽見。我坐在船頭,當起了蘆葦的聽眾。那一刻,我也想唱幾句什么,但就是無法開口。我有好多年都沒唱過歌了——我天生就喜歡唱歌。我曾唱過歌給夜空的星星和月亮聽,也曾唱過歌給故鄉的青山和夕陽聽,可后來就不唱了。我知道自己唱的歌不好聽,好聽的歌我又不會唱。漸漸地,我也就成了一個噤聲者。我把歌聲囚禁在我的胸腔,免得它跑出來招惹是非。唱歌哪有聽歌好。興許是蘆葦見我聆聽得認真,唱得越加放肆,白發搖晃得也越加厲害,好似舞動的經幡。誰知,它們這一搖,竟然將唱詞全都搖落在了水面。一只野鴨見狀,奮力游過去,想將唱詞撈起來,送給自己摯愛的伴侶。哪曾想,這一幕早被守候在蘆葦叢中的翠鳥看見了,它們迅速竄出來,叼起水面上的唱詞就飛,邊飛邊在空中用翅膀畫心花。野鴨和翠鳥都懂得示愛。

    我看著眼前的場景,伸掌拍打船舷,獻上我的祝福。船越朝前走,河道越窄,彎道也越多。七彎八拐之后,前方出現一座老橋。老橋的一邊,站著一棵老樹。老樹的枝丫上,筑著一個老鳥巢。船從橋洞穿過的時候,我感覺橋想挺直腰,拉住船敘舊。可船只聽我的使喚,我沒有讓它停下來。我怕船一停下,河水就會倒流,時間就會回轉,給老橋、老樹和老鳥巢打上補丁。

    唯有朝前行,我和船才可能靠岸。我不出生在水里,我的性格中帶火。而船是最怕火的,它擔心我將它化成灰燼,會遭到水的譏笑。它在水上漂了一輩子,不希望最終死在火的懷抱。船載著我,像載著它的孤獨和尊嚴。白云倒影在水中,想陪我一同趕路,但船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坐上這條船,只是想放逐自己。

    陽光的舌頭很粗,舔得我的臉火辣辣的。我沒有打傘,也沒有戴草帽,就那樣讓它舔著,一如讓它舔著大地的臉。我想陽光總有渴的時候,待它舔渴了,準會找水喝。我幻想它能將這條河里的水喝干,那樣,我也就不用考慮上岸了,裸露的河床就是我和船的第三條岸。

    鳳儀灣的夜

    我來到草地上的時候,黃昏還沒有敲響晚鐘。風在遠處搬運落葉,想趕在夜色降臨前,讓它們回歸樹根,去滋養和孕育下一個輪回。對面的蒼山,既沒長高,也沒變矮。山中的那座寺廟,暮鼓已經響過三遍。點燃的燭光,籠罩著佛陀和誦經的僧人。供桌上置放的《地藏經》,剛翻到第43頁就停住了,再朝后翻,頁面已殘缺不全,字跡也漫漶不清。寺門前,投林的鳥雀繞來繞去,不愿回巢棲息。它們今天去了一個遙遠的地方,在途中,看到過許多同類,死于飛翔;也看到過許多其他生靈,死于幻想。僥幸飛回來后,它們都十分疲倦,也充滿了惶恐。它們顧慮一旦歸巢,夢又會帶領它們重返那個陌生之地,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山下的湖泊,像一面鏡子,不惹塵埃。鏡子里照出的萬物,遠在萬物之外。鏡子的反面,是更深的黑,藏在水底。星光抵達不了,月光也抵達不了。那些游魚都睡著了,有的睡在深水區,有的睡在淺水區。還有的,睡在沙灘上,成了動物界的標本和化石,專供人憑吊和喟嘆。湖泊的邊緣,各種水生植物正在洗澡,這是它們每晚都要進行的儀式。它們洗滌的不只是污垢,還有鄰水而居的冷清和孤寂。最冷清和孤寂的,當數那些荷花,它們撐著傘,怕夜露打濕了蛙鳴。有的傘都破了,也還那樣撐著,像許多人的信念。有一只老青蛙,瘦得皮包骨頭,幾乎無法再鳴叫,卻偏要跳到傘蓋上去坐著,抬頭仰望夜空。好似夜空中會掉下來一塊隕石,能讓它銜回去雕刻成一塊豐碑,或一塊墓碑。我靜靜地看著它,竟然有一絲絲難過。旁側兩枝含苞待放的荷,箭簇般護衛著青蛙,也護衛著鳳儀灣的安寧。

    我躺在草地上,想剛才天邊最后那一抹晚霞。不料,它消失得那么快。我原本打算等我的思緒回來,就去量量它的身高和體型,然后,將晚霞扯下來,請鳳儀灣的老裁縫為其做一件衣裳。我的思緒跟了我幾十年,我應該對它好一點。雖然它老愛胡思亂想,甚至給我帶來過無盡的痛苦和迷茫。這些我都不去計較了,試想,要是沒有它,我不就成為一個木頭人了嗎?是思緒讓我意識到我的存在,也是思緒讓我活得比他人清醒。

    夜色瞬間增厚了幾分,蓋住了我的眼睛,也蓋住了我的思緒。我懷疑,正是夜色盜走了那抹晚霞。它不想包裝我的思緒,也不想讓我的眼睛看到更多的東西。它想自己將那抹晚霞留著,拿去做成一條紗巾,這樣,它就有了抵御寒冷的勇氣。紅紗巾飄著,宛如火焰燃燒著,夜色就會無比溫柔,誘惑更多的人像我一樣躺在草地上,或躺在別的什么地方,想些自欺欺人的事情。

    我擔心壓疼身下的野草,趕緊坐起身,扭頭看著它們。那片野草果真在嚶嚶地哭泣,草尖上還掛著淚珠。我感到愧疚不已。曾經,我不止一次將自己比喻成暗角里的野草,怕被強光曝曬,怕被彎刀刈割,怕被藥劑毒害……那時我尚小,心力偏弱,又缺少愛和呵護,做出這樣的比喻,實屬再恰當不過。可那些認識我的人都夸贊我,說做野草好啊,生命力頑強,還念出白居易“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詩句來勉勵我。更有甚者,干脆直接搬出魯迅的名著《野草》來鞭策我,但我的疼痛和膽怯還是未減絲毫。多年后,當我歷經人世滄桑,再次讀到魯迅《野草》中的話:“當我沉默著的時候,我覺得充實;我將要開口,同時感到空虛。”淚流滿面。

    在這個如水的夜晚,我撫摸著身后哭泣的野草,不覺又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還想起魯迅在《野草》中說過的另外幾句話:“我以這一叢野草,在明與暗,生與死,過去與未來之際,獻于友與仇,人與獸,愛者與不愛者之前作證。”

    那么,我該將身后的野草獻于誰呢?獻于鳳儀灣,獻于這個夜晚,還是獻于天地?我又該將我獻于誰呢,獻于我的思緒,獻于我的孤苦,還是獻于我的愛憎。

    野草沉默無語,我也沉默無語。當我和野草都沉默著的時候,躲在草地中的蟋蟀卻吹起了口哨,繼而又拉響了豎琴。頭頂上,一只螢火蟲閃著尾火飛過,像一顆若隱若現的孤星。

    金佛山之霧

    我來的時候,霧已經先來了,它比我更早到達金佛山之巔。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什么趕在我的前頭,去與我追趕的東西相遇。無數次,我都想加快步伐,超過那些跑在我前面的事物,結果仍是徒勞。無論我怎么跑,都是這個時代的落伍者。就像現在,即使我緊跟著霧的腳印走,也走不成一片云,或云之上的青天。

    那么,我索性放慢腳步,在金佛山上兜兜轉轉,讓霧把我包裹住。倘若霧不散去,我就不下山。我愿意跟霧待在一起,不再去看霧之外的一切,包括人間和春天。

    與我想法一致的,還有山上的方竹和古樹。我從一條小徑穿過的時候,成片的方竹分列左右,形成柵欄。霧就掛在上面,像一匹白布簾子。我伸手摸摸,只摸到霧的影子和方竹的骨頭。更多的方竹,則躺在地上,睡著了,將霧蓋在身上,當被子。那些古樹呢,就站在方竹林中,頭昂得高高的,想把霧頂起來,拋向天空,摔成雨。可霧實在太大了,樹已老得沒有力氣,它們剛剛將霧拋起,霧又快速落下來,罩在樹冠上,給樹纏上一張白帕子。于是,方竹和古樹都安靜了下來,金佛山同樣安靜了下來。我也安靜了下來,我的想法更是安靜了下來。

    霧越來越濃,讓我辨不清方向。我靠在一棵杜鵑樹上歇氣。樹的皮膚很粗糙,我抓來幾把霧,替樹磨皮,使它變得光滑些,但樹枝上的杜鵑花全在笑我。我頓時羞澀起來,不敢抬頭朝上望。我怕看到杜鵑花的臉色,也怕看到杜鵑花短暫的花期。如此說來,霧真是杜鵑花的知己,它保護了花的生長秘密。當然,天下的花本就不是為天下的人而開的,即便人看見了花,花也依然開在花的世界里,不會跑去人的心里報春。那些自認為心中有花盛開的人,其實不過是自己原諒了自己,把夢寐假想成了花魂。

    風在濕霧中繚繞,吹得我周身發抖。我只好離開樹,往霧的深處走。我相信霧既然鎖住了我,就一定會給我留地址。不然,它散去之后,就不會有人寫信,告訴它山中的日月和季節的私語。可是,現在我還沒有發現霧留的地址藏在什么地方。它是將之埋在了樹園里還是草叢中,抑或直接寫在了某塊崖壁上。我會想方設法找到它,使霧放心。我要讓霧知道,我不只是一個過客,也可以是一個信使。

    視線越來越模糊,連眼前的路階都看不清了。我只能跟著感覺走,在沒有人引路的時候,我必須成為自己的燈塔。我沿著步道小心翼翼地走著,步道延伸向哪里,我并不清楚,在霧中行走有太多的不確定性。我只知道,在我的左邊,是懸崖峭壁,長滿了荊棘和藤蔓。由于看不見,我也賴得去猜想懸崖上的風光。既然霧不想讓我看見,我又何必去自討沒趣。許多東西,不看見比看見好。

    也不知走了多久,霧似乎比先前淡了些,由乳白變成了銀灰。眼前的景物逐漸清晰起來,我看見不少的樹繁密盤錯的枝丫裸露著,酷似一幅幅水墨畫,又似書法的線條,生動而和諧。遠處的山峰,也依稀露出輪廓,像巨筆勾勒出來的素描。我很想把金佛山的這批天地之作拓回家去,裱起來,掛在客廳,使枯燥的生活增添幾分詩意。正這么想,不知從哪里躥出來幾只松鼠,在距離我不到一米之處蹦蹦跳跳。我數了數,攏共有五只,三只大的,兩只小的。我的心一下子激動了,剛才所見的畫也活了起來。有動有靜,相映成趣。松鼠都不怕人,我蹲下身,它們也不逃跑,兩只清澈的小眼睛盯著我,好似已認識我多年。我想,莫不是我在霧中行走的時候,它們也在霧中行走,趕來與我相遇吧。

    不多一會兒,霧就散開了,松鼠們瞬間隱蹤匿跡,我也沒有必要再去尋找霧留下的地址。緣聚緣散,恰如霧聚霧散,順其自然便好。

    (選自《行者孤旅》吳佳駿/著,北岳文藝出版社2024年6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