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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風過山林
    來源:文學報 | 詹文格  2024年07月10日08:12

    遷居山鄉,我愛上了獨自行走,有時順著河流,有時沿著山徑,不緊不慢,往前行走。在人跡稀少的山區,山川河流是永恒的主場,鳥獸蟲魚是不變的主角。在這自由的王國里,云舒云卷,日出日落。

    出沒在莽蒼山林,人是過客,只可旁觀,無法留駐。越往山里走,越有襁褓披身的感覺。陰晴雨雪,山鳴谷應,一滴水,一片葉,足可折射天空的光芒。

    穿行在信號屏蔽的山里,我以一個配角的心態,混跡其中。每走一步,都得借助太陽的參照,河流的指引,才能辨識前進的方向。人類雖有聰明的大腦,卻存在著眾多局限,在茫茫旅途中我們缺少鳥獸那種精準的導航本能。有時分明從源頭出發,可一回頭卻再也找不到源頭,而一只鳥和一棵樹,可以一直不離不棄,心懷執念,年年歲歲,演繹生死愛情。

    遠離現代元素的山林,是一個天然的封閉系統,有強大的過濾功能。只有在這種安靜的時間與空間中,才會讓人意識到山水邈遠,自然遼闊,讓凡塵之心,靠近更高的境界。面對包含萬物的自然,即使偏居一隅,也能借山林而觀天下,望流泉而知興替。

    人生總是兜兜轉轉,命運總是起起落落。年少時拼盡全力,擠入城市,不斷摔打,一身傷痕。漸入老年又從喧嘩的城市抽身而出,重回山鄉。短短幾個月,我便愛上了這片山水,這川草木。一個人可以終老林泉,那是修行,亦是幸福。

    行走在沒有路標的山里,完全可以漫無目的,信馬由韁。這樣的行走能釋放天性,萌發想象,滋生浪漫,身心猶如微風拂過樹梢,自由自在,了無牽掛。在滿目含秀的山里,我喜歡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累了一屁股坐下來,望流云飛鳥,觀山石樹木,看鳥獸蟲魚,想象不出生命在如何變老。

    腿腳遲緩,肉身笨重,爬了一段山路便開始喘息。站在一處緩坡上,我剛準備歇息,突然山谷里傳來咯咯咯的叫聲,我知道那是藏而不露的錦雞,在發送求偶的信號。云遮霧罩,草木飄香,這樣的山野很適合鳥獸談情說愛,繁衍后代。

    在包容眾生的大山中,動物是世襲的子民,它們既有繁衍后代的義務,又有獨霸一方的特權。它們在各自的愛恨情仇中,遵循生老病死的規律,進入自生自滅的天堂。

    走在山里,我更愿意傾聽和注視。老鷹掠過叢林,流泉躍下山岡,藤條攀附大樹,露珠滾落草尖,花蕾挨著花蕾,果實親吻果實,如此迷人的瞬間,誰都不愿錯過。

    當一滴清涼的雨點滴向額頭的時候,我的腦門砰然洞開。山林的意象如翻滾的波浪,奔騰的溪流像合唱的曲譜;抬頭凝望滿樹枯藤,蒼老虬曲,筋骨畢現,像筆走龍蛇的草書。那些光影閃爍,由淡變暗的葉片,如同收藏多年的油畫,用色彩在感恩時光的浸染。

    鳥似歌者、風是舞者、云像夢幻、霧如仙界,高妙的自然,天成的杰作,讓人無言以對。此時此刻,陷落俗世的妄念,掙扎凡塵的肉身,終于變得輕盈起來。汗水滑過脊背的那一刻,如見秋陽,久違的暢快與松弛,讓人陶醉。

    我在沉默中行走,一整天沒說一句話。獨行天地間竟有了新的發現。沉默原來是一種能量積蓄,人在沉默中身體感官會迅速打開,變得反應靈敏,思維活躍,從眼睛到鼻子到耳朵,全都自主忙碌。難怪古人把沉默是金作為人生圭臬,原來沉默是蓄勢待發的儲備,是藏而不露的修行。

    一路走來,我盡管沉寂無聲,但內心反而風云激蕩,起伏萬千。我想不明白,為何無聲的過程能讓人內心豐盈,情緒飽滿,而喋喋不休的時候反而空空蕩蕩,一無所獲。面對困惑,我無法進入哲學層面的思考,只能在秘而不宣和真氣泄露的詞語中尋找彼此的差異。

    一個人翻山越嶺,心無掛礙,走完一程,又走一程。直至汗水濕透衣衫,腳底熱氣蒸騰,整個身心才感覺暢快,從張開的毛孔中有了一次排毒般的體驗。盡管身在荒山野嶺,而心在萬物之間,所謂的天地之氣就是一種感悟。

    一次接一次的獨行,終于讓我知道什么是心語呢喃。隱匿的心語帶著內在的重量,每一句都如壓艙的鉛石,沉入深不見底的地方。人越是沉默不語,越感覺滔滔不絕,一整天下來,我未曾開口,反而像說了很多很多。回想某些時刻,分明說了很多的話,可到頭依然空空如也,如風而過,找不到只言片語的印象和痕跡。

    我在持續地行走,已經離出發之地有了相當的距離,山脈連綿,我知道大山的背后還是大山。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只能終止前行,回頭沿著繩狀山徑,繼續往上攀援。海拔的變化,讓鳥聲更近了,水聲更遠了,天空和大地出現了嶄新的模樣。

    漫游山野,胸腔內有了草木的氣息。盡管我很想贊嘆,但并沒有發聲,我知道此時此刻,人的聲音純屬多余,從俗世中發出的聲音顯得煙熏火燎。人的聲音包含了目的和欲望,就算擁有再美妙的歌喉,也不能與百鳥齊鳴的婉轉媲美,無法與風聲雨聲爭雄。在萬物共存的山野,無論悲傷、恐懼、孤獨;還是歡快、自由與驚喜,人的所知所想,所得所失,都有共情的寄托,有代言的呼應。

    天地如鏡像,萬物有回聲。一些話盡管還在內心醞釀,但山水樹木、鳥獸流泉,早有了感應。從最初的憂思審視,到后來的驚嘆贊美,每個幽微之處皆有隱秘的意會。“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越往深山中走,越有不同的體驗,山林如同寓言的世界,哪怕遠望一處破敗的茅棚,近觀一扇歪斜的門窗,心頭都會產生無限聯想。

    我從山中來,再往山中去。一個人只有獨自走過山林,穿越時間與空間,其身心才能與自然遙相呼應,才能傾聽到天地間那種不絕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