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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寫詩的參孫
    來源:中國作家網 | 吳雅凌  2024年07月05日10:43

    舊約里的參孫作過一首詩:“吃的從吃者出來,甜的從強者出來。”

    謎一般的句子。傳說參孫在婚宴上大發詩興,和他請來的客人豪賭,逼他們猜謎。只是謎團與參孫的個人經驗直接相連,外人若無線索,單憑邏各斯的話,很難推理出謎底。

    三十名非利士人讀不懂參孫的詩,但他們另有辦法。他們從參孫的妻那里探聽到,他早前降服了一頭獅子,在獅子的尸體中發現一群蜂子和蜜。于是他取了那蜜吃,并帶回給父母吃。

    “——有什么比蜜更甜?有什么比獅子更強?”

    沙冒智化的漢語詩讓我第一時間想到《士師記》里記載的這個故事。

    我先有幸嘗到一碗面的好滋味,才讀到詩中的一碗面。憑著那滋味的線索,去尋找那些廚房詩里的參孫——“我手中的刀,放下去就能切斷,地上滾打的陽光”,去理解“在廚房里建造一個宇宙“的用力,并且學著去辨聽掉進碗里的月亮說話,水和爐火的交戰,吃客的混沌醉語,一只高壓鍋爆炸了加女人們的尖叫,以及心破碎的聲音,以及寫詩的人在所有這些后面的無聲有聲。

    “憤怒而滿臉慈悲的”。在血氣與善之間,我依稀看見詩與寫詩的人的某種統一。

    我輸了這里之后

    我贏下了自己

    我贏了自己之后

    我要輸給這里

    謎一般的句子,不是嗎?甚至有些笨拙的,心有余力不足的。甚至讓人想到某種自動寫作風格的特點和弱點。但似乎又不只這樣。無論如何,這四行詩讓我停靠很久。

    在讀詩以前,我先有幸親見了“這里”,那“常住在詩人骨頭里”的故鄉——“三十四戶人家”,“小偷供奉的觀音廟”,“騎著白馬的諸神”。公路邊的牧場,沙子河的流波,水邊的黃花。七十年的家,七十歲的媽媽在天明的佛堂點酥油燈,七十七天步行到拉薩的嫂子姐姐,以及個個如武林高手的哥哥,以及時光河對岸的小沙彌,清亮的誦經聲里長出明光的翅膀。

    十五歲那年失去了半個故鄉

    母親在家,還有半個故鄉

    生活在別處,年輕的詩人難免這樣相信,甚至必須這樣相信,作為寫詩的某種起點。通常要等到回頭看才明白,生活的此處就是彼處,而彼處還是此處。仿佛離鄉是為了寫詩,而寫詩是為了還鄉。從一開始就隨身攜帶這一完整秘密的詩人是有福的。那是來自原生血脈的補給,無可替代。

    全部故鄉屬于自己以前

    不算流浪者

    但讀詩不是為了猜謎,就算手里執著有限意義的線索,終究要放它飛走。正如參孫作詩,必然與個人經驗相連,又要勉力超越個人經驗。經文里說,他手撕那頭獅子,就像手撕羊羔一樣。強者如獅子,而參孫本人比獅子更強。獅子的有朽讓蜜蜂有所安頓,而參孫與生俱來的強力也有待消解,在凈化中生出新的東西。

    我們知道后來的事。他落難,剃了發,被銅鏈鎖緊,在監里推磨。他原本是愛說話的,會哄人,也被人哄騙。從此變得沉默,開口只為禱告求神。經文里記載他最后的話,與他最后的行動合一。這位以色列人的士師是這樣知了天命。

    作詩如參孫,甚至不是為了詩本身。用現今的流行說法,在參孫那里,詩“作為方法”。但不是本末倒置地將目標反轉為手段,或沒有終點的在路上。甲骨文的“方”儼然是一個人剃了發刺了字,被銅鏈鎖緊,好比參孫。“方”的字形勾勒出一個披枷流放者的精神樣貌。他被判遠走在邊界,而迂回行出的路若是有方法的,依然可能守護住核心。那個核心或可叫做靈魂的故鄉。

    我一度向沙冒智化請教阿旺羅桑嘉措寫在自傳開篇的道歌,并且那樣熱切地盼他能將藏文經典譯成漢語,讓不識文字的我們也分一點蜜。而他那樣認真地告訴我:“我不敢”。

    從他的回答里,我還是分到了一點蜜。

    文章來源:《思南文學選刊》2021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