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邊關吟 ——府谷行走
    來源:光明日報 | 廖奔  2024年07月08日08:42

    延安往北是榆林,榆林北部有一個縣叫府谷。府谷有幾個奇特的地方:一是黃河向西流,二是雞鳴聞三省,三是長城烽燧連。

    五代時期建成的這座府州古城,面對著黃河深谷,矗立在其北岸的石山梁上,負山阻河,地勢險峻,是宋以后很長一段時期的邊防鏖戰之地。黃河自巴彥淖爾到托克托縣,走過了“幾”字的那條橫道,轉過彎來后向南流,到達府谷縣城面前的這一段卻是由東往西流。登臨古城南門高聳的磚砌城樓,俯瞰城下橫流的黃河,一川濃稠的水漿無聲地西瀉,給人以時光倒流之感。當然,河水很快又會轉為南流,經由磧口、壺口、龍門到達華山腳下,然后向東轉彎,完成“幾”字形的征程。

    從古城沿陜西沿黃公路向東北行50公里,途經陡峭的晉陜黃河大峽谷,來到黃河入陜第一灣——府谷縣墻頭農業園區。這里是一處寬闊平坦的河套地帶,水流遲緩,田疇碧綠,一派人間墟里生意盎然的景色。立于高臺上遠眺,河東是山西省河曲縣的樓陣,北面是內蒙古自治區準格爾旗龍口鎮的綠野,河水清澈,風光秀麗,令人心曠神怡。紅冠雄雞雕塑傲立于山頂,似乎正對秦、晉、蒙的民眾發出聲聲啼鳴。

    汽車轉頭開向位于墻頭的明榆塞長城遺址。“墻頭”得名于城墻之始,是陜西段明長城的起點。它自此處的黃河岸邊開始,一直向西延伸,與寧夏、甘肅的長城相接續,形成大漠孤煙里一道綿延不絕的壯觀屏障。然而這一道明長城系夯土筑成,經過幾百年的風化,已融于陜北高原千壟萬溝的背景中,很難辨認。只有那一座座兀然挺立于高岡之上、一直向遠方延伸的烽燧土墩,昭示著長城的走向。登上修復完好的清水轉角樓長城墩臺,長城保護志愿者指著寬闊的清水川河谷,說那里是冬季冰期韃靼騎兵呼嘯著馳騁而來的地方——讓人想到“鐵馬冰河入夢來”。

    四望,到處是黃土岡阜、嶙峋溝壑,像極了陜北老父臉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皺紋。下谷攀坡間,我心底不時流淌出陜北民歌《山那邊》:

    你在山的那一邊

    額(我)在這圪梁梁上站

    叫一聲妹子你么(沒)聽見

    哥哥心里胡盤算

    …………

    陜北高原的黃土丘壟是古代農耕文明的北界,跨過去就是鄂爾多斯的黃色沙漠和綠色草原。這里曾是邊關的鐵馬金戈世界,“三春不見芳草色,四面唯聞刁斗聲”。

    對于在中原腹地長大的我來說,邊關似乎十分遙遠。邊關,邊境關隘也,長城關口也,比如山海關、居庸關、紫荊關、平型關、雁門關,一直到嘉峪關、玉門關、陽關。漢唐的鐵血征戰似乎都發生在遙遠的西域,發生在大漠戈壁的盡頭——“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邊關,至少也應該在內蒙古的陰山——“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不承想,宋明時期的邊關竟然就在距離中原并不太遠的地方!

    原來,我所以為的邊關概念是漢唐時期的。北宋立國,與西夏的交界處就在陜西榆林,明朝與韃靼、瓦剌的疆域亦由此分界。范仲淹擔任陜西經略安撫副使兼知延州時,率軍抗擊西夏侵擾,慨嘆“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

    北宋,有折氏七代十四人在古城府州連續擔任知州,培育出一支身經百戰的折家軍,常年為大宋御敵戍邊。與之同時的楊家將則是府谷西邊百里外的神木(宋代麟州)的另一支地方武裝。折家和楊家事跡俱載史冊,當地也都有其家族遺跡保留至今。而民間的楊家將傳說里,老令公楊繼業年輕時曾在府谷七星廟與折賽花(即佘賽花,后來的佘太君)比武招親,兩支武裝于是聯合為宋朝倚重的北方強大防衛力量。

    明代,燕王朱棣掃蕩北疆、回師南京“清君側”奪取皇位后遷都北京,大膽地把京都放在了邊關——居庸關的東南側。其結果是1449年發生“土木之變”:明英宗出居庸關親征瓦剌,在懷來土木堡被俘虜,瓦剌軍入關圍困北京,明兵部尚書于謙組織軍民將其擊退。及至明末,陜北連年旱荒,榆林米脂縣李自成號召民風強悍的鄉民起事,組成聲勢浩大的農民起義軍征戰南北,導致了大明王朝的覆滅。

    清代大一統的版圖里,府谷北側的麻鎮鎮頭,又矗立起另外一座磚砌的城樓關口——西口。清代,廣東人下南洋,山東人闖關東,山西人走西口。這里,就是當年人們背井離鄉走西口的一座關隘。走出關口是黃河支流黃甫川的寬闊河床,邁過河床就是內蒙古地界,走西口的人需要忍饑挨餓、風餐露宿走上個七八天,才能到達包頭。

    府谷縣作協主席孫文慧人長得可不像名字那么秀氣,像一個地道的陜北老漢,他在府谷工作了一輩子。他是山西省民歌協會名譽主席,整理了著名民歌《走西口》。他說當年《走西口》可不是今天這個唱法,說著就給大伙兒來了幾段:

    哥哥我要走西口,

    掏一背紅頭圪針閘墻頭(把墻頭扎上棘刺)。

    關住大門放開狗,

    小妹妹你不要憂愁。

    清早過了黃甫河,

    大步兒來在麻地溝。

    大口子上人兒多,

    都是呀走西口。

    頭一天住古城,

    店房里頭森巴冰(冰冷)。

    圪團(蜷縮)住睡了個囫圇身子覺,

    拔下一個腰腿疼。

    二一天住納林,

    碰見一個蒙古人。

    他和我說了半黑夜話,

    我一句沒聽懂。

    三一天翻上壩梁坡,

    遇見了一個韃老婆。

    要的喝了碗酸苦菜湯,

    還吃了人家一疙瘩糠窩窩。

    四一天走進了明暗沙,

    黃毛兒旋風刮得大。

    走了一天水米沒打牙,

    黑夜還在沙蒿林林頭爬。

    五一天到了沙壕梁,

    五個雜毛(土匪)把路擋。

    渾身上下搜了個光,

    肩膀上還挨了兩馬棒。

    六一天到了大樹灣,

    身無分文沒吃飯。

    遇見一個老大娘,

    要的喝了碗酸米湯。

    七一天過大河(黃河)到包頭,

    包頭的人兒實在多。

    沿街要了疙瘩糠餅餅,

    就走就問尋營生。

    …………

    哎嗨——

    你看這走西口的人兒,可憐不可憐!

    一首講述苦難的歌曲語言質樸,情感真摯,把當年人們走西口的艱辛、心酸都唱了出來,感人肺腑。

    今天,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邊關分野已經成為歷史過往,走西口的路途也早已廢棄,放眼望去,一條條高速公路和各種現代科技設施遍布黃土高原。這是養育了我炎黃部族幾千年的黃土高原——天上罡風獵獵,人間安樂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