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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花城》2024年第3期|李達偉:工作室(節選)
    來源:《花城》2024年第3期 | 李達偉  2024年07月10日08:05

    導讀

    蒼山下坐落著我、詩人、翻譯家和攝影家的工作室。我們在各自的人生中追尋、求索、遠去和歸來,最終在遠離平原的大理駐留,分享人類的精神史。

    工作室

    李達偉

    1

    安靜的工作室被打開,面部清癯、身材瘦高的詩人進入其中,跟在后面的是須發灰白的評論家,再接著是戴著眼鏡、目光深邃的翻譯家,然后才是面色黧黑的我。一段時間里,評論家要回河南的一所大學教書,翻譯家要回北京上班。我與詩人相對固定,都生活和工作于蒼山下。當我們進入工作室后,世界變得不再安靜,語言開始改變那個空間。

    一個理想中的工作室,離詩人的居住地很近,只需步行穿過一條街道即可抵達。工作室背倚蒼山,離工作室最近的是蒼山十八溪的龍溪。我多次沿著龍溪往蒼山的深處走,偶爾會遇見一些游人,他們騎著馬穿過長有灌木雜草的小徑。他們要前往蒼山深處。我與他們一樣,也要進入蒼山深處。我經常離開那些小徑,有意沿著龍溪走,很多時候沒有路,便脫下鞋子水而過。我看到了一些水鳥也沿著溪流一直往蒼山深處飛,有時它們輕盈的身影停棲在了河床中的那些露出水面的石頭上。溪流撞擊著河床里的石頭,激起一些好看的水花,四濺的水花像極了水鳥撲騰的翅膀。當意識到詩人的工作室離龍溪那么近時,我越發羨慕詩人了。在這之前,我多次出現在龍溪,卻不曾想到詩人的工作室就在附近。詩人說他曾在阿爾卑斯山下的一個村落里生活過一段時間。我只是記住了阿爾卑斯山,那個更具體的村落被我遺忘,我想把詩人放在更大的世界之內?!霸谏n山下”這樣的表達,同樣有著類似的表述意味。我們在蒼山下的工作室里,多次提到了蒼山和龍溪。

    時間來到深秋,龍溪的流量很小,小到河床的大部分裸露在外,它的清澈卻一直依舊。無論在什么季節,我們都不用擔心蒼山中的那些溪流會變渾濁。河流的變化與植物的一直在生長不同,河流會隨著季節變化忽大忽小。深秋,我們會把注意力集中在蒼山本身,河流只是一部分。我們還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已經被染黃的植物上,白樺是黃得最燦爛干凈的植物,葉子還未脫落。在冬天,我們同樣不用擔心龍溪會斷流,而蒼山中其他一些溪流會斷流,讓人唏噓。冬日,我們還會把注意力放在植物的緩慢生長上。詩人是最敏感的,即便這么多年一直奔波于世界各地,卻沒有把對自然世界的敏感弄丟。詩人最先看到了那些在緩慢生長著的植物。來到蒼山下后,他覺得自己是某種緩慢生長的植物。蒼山上的冷杉與箭竹,它們的緩慢生長超乎想象,如果沒有看到那些對比強烈的照片,我們都會覺得不可信;還可能是已經凋敗的黃杜鵑,凋敗只是暫時的,五六月出現在蒼山上,我們又看到了它們簇擁著爭相開放的樣子;或者是洱海邊的水杉,慢慢變紅又慢慢變綠,它們生長在沼澤中,它們直接生長在洱海中。

    就是在蒼山下,立冬剛過去不久,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冬日了。室內由于人群聚集產生的溫熱讓人忘記已經是冬日,一個著名的攝影家正動情地回憶著自己在三江源呼吁人們保護野生生命的過往。攝影家感到欣慰的是,通過自己和眾人的努力,他經歷了從藏羚羊遭受血腥傷害的痛楚到許多藏羚羊在自然保護區安然地生活著的激動。眾人聆聽著他的講述時,靜默異常,陷入沉思。攝影家還說到在三江源曾組織一些牧民拍照,那些牧民拍下了游隼,拍下了雪豹,還拍下了其他許多生命,并在上海舉辦了一次攝影展?,F代的大都市與原始的大自然,一些東西是割裂的,近乎是兩個極端。牧民與在城市中生活的人之間的對比強烈,我們看到了服飾上的區別,還看到了遠不止服飾上的區別。攝影師講述著那些牧民攝影師,講述著他們因自然、因野生生命登上了雜志封面。攝影師感動不已,他說那是極端的感動,是發現自己身上稀缺的東西還在另外一些人身上存在時才會有的激動。

    攝影家離開了三江源,回到了蒼山下。攝影家出生在蒼山下,成年時離開蒼山,到中年又再次回到蒼山下。攝影家發現了100年前的幾張照片,他找到了照片中的那棵冷杉。對比之后,才發現在100年的時間里,那棵冷杉并沒有發生什么變化,這足以說明4 000米海拔上的植物生長速度的緩慢。我出現在了類似的冷杉前,世界緩慢生長的維度呈現在面前。攝影家喜歡世界的緩慢維度。我同樣喜歡。如果不是攝影的記錄意義,我們都將無法相信眼前的真實。我們都無法相信,植物在蒼山上竟是以這樣緩慢的速度生長著。我深信冬日的植物并沒有停止生長,那些攝影中的植物又讓我相信植物在冬日里停止了生長。它們如果不曾停止過生長的話,又怎么可能一直是那樣的低矮狀?

    攝影家繼續說起了時間的緩慢。他不去一一解釋,只是讓那些攝影照片說話。就在4 000米的蒼山上,雪在杜鵑葉上堆積著,松軟的雪團把葉子壓得低了下來,那些葉子努力在雪團中伸展。我們看到了讓人驚嘆的生命力,冬日里的生長更考驗生命力。杜鵑有著低矮的樣子,它們盤根錯節,如同一些尸骨堆積在蒼山的西坡,這同樣屬于世界緩慢的維度。我們知道那些杜鵑生長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我們的年齡。它們貼地生長,以那種方式對抗著呼嘯著的風。我們把身子低俯下去,也是為了避風。我熟悉攝影家講述的一些植物。對于那些植物在冬日里依然努力在生長的力,我們都感受到了,我們的感受重疊在了一起。

    據說蒼山上有雪豹,但我們能見到雪豹的機會微乎其微。有人用紅外線相機拍到了雪豹。攝影家說起在三江源拍攝到第一只雪豹的是一個孩子。雪豹從貧瘠蒼涼的山上走著,一只烏鴉出現在它旁邊。小孩拍攝到了雪豹和烏鴉,它們奇妙地組構在了一起。攝影家繼續講述著,許多蒼山上的植物和動物以照片的方式出現在了我們面前。攝影家的工作室在蒼山上,其中有一年大雪把他的工作室覆蓋淹沒。攝影家的家在蒼山下,同樣也是他的工作室。攝影師在房子外面裝了紅外線,拍到了果子貍,拍到了豹貓,拍到了豪豬,灰暗的它們在夜色中既警惕又從容。攝影家感嘆是野生生命讓自己的大半生變得不同。它們必然會對自己的生命產生影響。攝影家講完,我們來到戶外,冷風灌入脖頸,是冬日了。

    我聽著攝影家的講述時,猛然想到了詩人。攝影家和詩人在一些方面很相似。攝影家和詩人,在一些時間里,成為同一個人。從不同的個體變為相同的個體,當然這只是感覺上給人的相近。我只知道攝影家是攝影家,只知道攝影家的人生里攝影和野生生命占據了很重要的部分,也知道了因為他的攝影照片,還有他的呼吁,一些人發現了野生生命之美,一些野生生命得到了保護,其他的我基本不了解。于他而言,即便人生中再無其他,也已足夠。我對詩人要相對了解一些。我又真對詩人的人生有多少了解?我無法真正捋清詩人大半生的生命軌跡,我在與詩人的多次接觸中,大致知道了他的一些過往,我還從他的詩歌中發現了他的一些人生軌跡。詩人大半生近乎在漂泊,里面的漂泊意義是無法輕易解釋的。這與曾經有很多詩人會搭乘大車,跑遍大半個中國的行為里,暗含著的靈魂上的動蕩需要行走來安撫相似。我姑且把詩人的大半生當成一次對自己的瓦解與重建。

    詩人談論著自己這幾年來到云南的經歷,強烈感覺到了自己墜入了一個節奏緩慢的世界。時間的緩慢與從容,他曾在阿爾卑斯山下感受到,也曾在云南的高黎貢山深處感受到。高黎貢山,他只是路過。有時候的路過,反而會有很多東西給人留下深刻印象。詩人印象深刻的是有許多繁茂的植物,還有一些養馬蜂的人,還有一些只注重其藝術的繁雜性而忽略其實用性的古老建筑,還有一些祭祀樹神的儀式。我在高黎貢山下生活了好幾年,詩人跟我談起的很多東西,我反而沒有多少印象。對一個世界的熟悉與習慣,反而會讓我們變得麻木,也讓許多東西淪為最普通的日常。詩人激動地談起落日與星辰落入大河,以及高黎貢山上空璀璨的星辰、繁茂的森林和遷徙的生命時,我竟然對這些本應該讓任何人都激動的事物沒有那么強烈的感覺。詩人繼續用激蕩的情緒,講述著高黎貢山中一些人還養著“鬼”。

    我們從蒼山下開始往回推。詩人在簡述自己的人生,他沒有回避自己的過往。詩人在阿爾卑斯山下擁有了一個工作室。出現在阿爾卑斯山,得到了來自大自然的治愈,那是真正意義上的治愈。不斷出現在純凈安寧的大自然中,雪山、草地、木房子、流淌的河流,一些放牧的人、游隼和烏鴇,它們充滿詩人的日常生活。詩人自己會有錯覺,自己成了那些經常見到的游隼與烏鴇。我跟詩人提到了《游隼》:作家貝克出現在英格蘭東部,從秋天到春天,以日記的方式記錄著在那片濕地上追逐的一對游隼。作家貝克對游隼的那種癡迷與熱愛感染著我。游隼在天空中,在地面上,自由地相互追逐,又進行著殘酷的捕殺,有時又在那些濕地上悠然休憩。貝克一眼就能在望遠鏡中認出游隼的身影。如果其中有那么一天,游隼沒有出現在作家的目光中,他就會失落甚至不安。作家貝克,早已把自己當成了游隼。詩人在見到游隼和其他鳥類時,可能也有著和作家貝克一樣的感覺,會在一些時間里產生自己并不是自己,而是一只游隼或一只烏鴇的錯覺。在不斷產生這樣的錯覺后,這些生命開始不斷重塑他。我們在他的詩歌里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我們能一眼就看出詩人出現在城市還是曠野中。詩人的生活方式與之前在城市的街道上生活完全不同,他不是在排斥著城市生活,只是在自然中生活了很長時間后,更愛自然了。當他出現在蒼山下時,同樣也是在尋求治愈,那時詩人剛剛遭遇了一場失敗的情感生活(其實我們無法輕易定義情感上的失?。?。對于自然的熱愛、對于過往的記憶,才讓詩人把自己的工作室選在離蒼山那么近的地方。我多次出現在龍溪和蒼山中時,還不知道詩人離龍溪其實很近,近得詩人去往龍溪散步時,可能我們早已相遇。只是我們無法看出一個人的詩人身份——這與我們一眼就看出了礦工,一眼就看出了攝影家,一眼就看出了巡山員不同——詩人變得很普通,普通的外表,甚至已經有點謝頂了。

    詩人在阿爾卑斯山生活的時間,遠遠少于在蒼山下生活的時間。面對著阿爾卑斯山時,阿爾卑斯山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詩人感覺到了強烈的陌生感和不確定性。詩人出現在阿爾卑斯山,并決定在那里生活一段時間時,他已經感覺到生活確實已經出現了一些問題。在生活的問題前面,自己的寫作也出現了問題。生活與寫作的平衡無法在巴黎,也無法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和上海得到平衡。如果再不離開那些城市,詩人不知道該如何繼續寫作。詩人流浪般的遷徙,是在解決內心面對現實生活時的一些沖突與矛盾。詩人還要解決的是自己與兩個年幼孩子之間的溝通。他總覺得自己對孩子是很了解的,突然間,其中一個孩子沉浸于無端的憂傷中不能自拔。他只能去選擇嘗試放棄無論是孩子還是他自己都已經熟悉并厭倦的生活。詩人意識到一些東西再不能失去了。他去往阿爾卑斯山。

    我們出現在詩人的工作室時,他已經來這里定居了十多年。我早已聽聞在蒼山下定居的詩人。我還聽聞有其他一些在蒼山下定居的詩人。我只是不知道有很多詩人已經離開了大理,他是為數不多的還堅持生活在蒼山下的詩人。在還未見到詩人時,我已經在自己蕪雜的工作室(當進入詩人的工作室之后,才意識到自己的工作室并不是理想的工作室)多次翻閱了詩人跨度近40年的詩歌選集??吹接行┰姼韬竺鏄俗⒌氖菍懹诖罄?,看到好些詩歌寫的就是蒼山、寫的就是云南,我就會無端生發一些感慨來,在自己的印象中大理本地還未有這樣優秀的詩人。

    我要描述一下詩人的工作室,我想描述的是那兩架書,書架上的書有一些我也曾讀過,更多的我不曾讀過。詩人問我最近在讀什么書,我一開始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當知道詩人曾在法國居住過后,我開始說起了“輕與重”叢書,還談起了法國的小說,對于法國的詩歌我很陌生。工作室頓時變得無比促狹,里面有著一股無形的力開始壓迫著我,讓我喘不過氣。他們似乎都不在意那時候我的心緒波動,他們繼續緩緩地談論著一些話題。翻譯家陷入回憶中,他出現在了一個法國詩人的工作室里。翻譯家說自己曾在拜訪那個法國詩人,同時不斷書信往來的過程中,獲取了太多生的力量,那個法國詩人是不死的,他留下的那些詩篇,將一直閃耀著光芒。他于翻譯家而言就是一個慈祥的老者——我們在很多老者身上不斷獲取進入未來的力量。最近這幾年,翻譯家把目光轉向了兒童與詩歌之間的奇妙聯系之上,他同樣在很多兒童那里得到了一些生命的啟示,同樣也在很多兒童的感染下,收獲了生命的意義。

    我把翻譯家送到路口,他混入往來的人群中,他要去見他法國的朋友。他說就見個面,明日他又要回北京了,自己的法國朋友要在蒼山下住一段時間,自己的法國朋友還計劃進入蒼山去看看大樹和杜鵑。翻譯家曾經跟法國朋友說起以前有一些國外的考察者出現在蒼山中,遇見了讓人吃驚的杜鵑,他們還把一些標本帶回去。翻譯家跟朋友說起后,他的法國朋友就一直沒有忘記。翻譯家說自己同樣也有著這樣的想法,要沿著原來的那些考察者的步伐進入蒼山中,拍攝一些植物的照片。照片會留下一些影子,一不小心在多年后,又會有著一些可供對比的照片。那些考察者要克服重重困難,用想象和腳步來丈量世界。當翻譯家再次出現時,已經喝過酒,喝過酒后的翻譯家依然表現得很儒雅,那是在法國文化浸染下的優雅。猶記翻譯家多次在工作室里談起了法國文化的優雅。

    我們在詩人的工作室里陷入回憶,眾多過往開始閃現,眾多過往被我們選擇,我們努力避開那些不堪的部分,我們努力談論著那些光鮮的部分,只是回憶與生活又有多少是光鮮的?太多的屈辱與不堪,仍然會在回憶中出現,我們同樣要面對它們,我們同樣表達著對那些不堪過往的感激。我們因為那些生活的影響,而成為現在的樣子。

    ……

    未完,全文見《花城》2024年第3期

    李達偉,1986年生,現居大理。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有散文集《暗世界》《大河》《記憶宮殿》和《蒼山》等。曾獲第十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第十二屆湄公河文學獎、第三屆三毛散文獎、云南文學獎、云南省年度作家獎、滇池文學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