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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臨潭
    來源:達州晚報 | 劉國欣  2024年07月03日09:40

    住在一個名叫大洲村的二層民宿里,雨水湯湯,讓人不敢入睡,想著醒來也許就漂在了海上。北方人在南方,很怕急雨不停,可我偏偏就遇上了雨季。

    睡不著,想到臨潭,首先想到的是那只海螺,滄海桑田是存在過的。叫潭的地方肯定有水,而且是深水。臨潭確實有深水湖泊,在山里。通往山上的路可見到很多石頭,一塊大石頭里有被封了幾萬年的海螺,人們叫這只海螺為海螺化石。也有菊花化石,野菊花被封印在石頭里,仍然是菊花開著時候的樣子,但像石頭固定住的標本,令人覺得生命被什么遏住了。最讓人想念的是那只被我親眼凝視過的海螺,我常常想,它在怎樣的瞬間被定住的。

    那只被封在石頭里的小海螺,很小,像一塊沒有表鏈子的鐘表盤。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去臨潭快一年了,每每想到這里,印象最深的就是,一群人去山上的時候,本地一個研究民俗的姑娘指給我看的一只封在石頭里的小海螺形象。臨潭,如大洲一樣,是很容易讓人記住的名字。臨潭在甘肅甘南,大洲在廣州郊區;臨潭是個縣,大洲迄今還是一個村莊,它們因我前后落腳而讓我想到水且合并記憶。

    臨潭,作為“入藏門戶”和“茶馬互市”之地,無論在歷史還是在今天,都是重要之地。但我對它的興趣,更多是始于名字。相傳臨潭縣是因臨近水潭而得名,在唐代就已經有了這名字。

    臨潭縣有農區與牧區,屬于高寒干旱區。我去的時候是七月,雖然是夏天,但早晚很涼。約一周時間,主要住在冶力關的一個小鎮子上。這個小鎮,是臨潭縣政府近年來著力打造的一個旅游景點,在西北地區,算是繁華的小鎮了。深夜里,鎮子上仍然能不時聽見有人在露天喝酒唱歌,聲音無遮無攔飄出很遠,這是屬于西北人的粗獷。

    好幾天的行程,看山看湖看草原。人家的牦牛和羊在山上在路上,人家的云變幻莫測,在天角在山間。冶力關在一條深谷里,所以,如果在冶力關看云,云就像住在山谷中央,尤其早晨。早晨,那些云就像要出去自我放養的牛羊;傍晚時候,它們又自己回來了。

    本來我是極度怕冷的,到了此地,卻愛上早晚時候山間冷冽的空氣,有種一早一晚將鼻孔清洗一遍之感。

    最期待見到的應該是土撥鼠,但我沒有見到。在草原上,見到了土撥鼠翻動土壤的痕跡,導游指出它們的足跡,說著不要隨意喂食野生動物的話,說可能傳染病毒。各種手機短視頻里,經常可見土撥鼠的模樣,來這里,見到它爬行過的土地,也像是見著了真身。

    其實,我想見的是鳥,各種各樣的鳥類,在這里自然也見到了一些。但我所在的那些天,并沒有多少鳥兒真正在此停留,山谷里飛的,也多是尋常所能見到的一些雀鳥。我想見猛禽,比如禿鷲、老鷹、雕。都沒有見著。我喜歡長翅膀的一切鳥,尤其那些長著巨長翅膀飛起來可以覆蓋天之一角的大鳥,我總覺得它們身上有我所不知道的遠方,吸引我這個鳥類愛好者,這里那里去尋找它們。在臨潭縣北部白石山的山谷里,我看到了它們可能有過的足跡,那是一片非常開闊的河谷,明顯會受鳥類們的喜歡。在附近靠近一個特別大的水潭的林子里,我似乎聽見了很多鳥兒的鳴叫,像是來自我心底,又像是來自叢林深處。時日已久,我想不起那聲音具體來自哪里,但現在想來,分明是聽到過的。那是下午時分,我們經由白石山的山谷地帶,爬到另一面有湖的一個山谷,附近逐漸看見很多灌木,密林里,有野鳥的叫聲。

    想到臨潭,最令我惦記的仍然是海螺,被封印在石頭里。多少歷史多少人事,也是這樣被封印一般成為了塵埃。即使留得一鱗片爪,又如何復原當時的整體樣子?又有誰在乎?滄海桑田,有時幾年就變了,一瞬間就回不去了。也許,那只塵封的海螺,并沒有多少時日,就被徹底封印。此后的這千年萬年億年,對于途經它身旁的人,它像個可有可無的笑話。然而,那個封印的時刻呢?凡人不過百年,逃不過聚散離別,我來臨潭這里所經歷的一切,好像就是為記憶里留下這塊封印在山間大石的海螺作鋪墊,大地為我解說,何為滄海桑田與地老天荒。海螺成了山間石,行走的我,在億萬年前,有著怎樣的元身?昨日我非今日我,今日我非明日我。

    住在冶力關的晚上,幾乎夜夜可以見月,門前旅館的小荷塘里有鴨有花,山間的峭壁上有人用現代音視頻設備播放著英雄們的傳說。縣城將各種比賽放在這有意打造的鎮子上,一行行人馬從此走過,新聞的效應早就制造了它們的熱鬧。夜里躺在床上未拉窗簾的我,看月,聽池塘里時有的蛙鳴,想到那石頭里還像可以走動的海螺,想到它明晰的線條和甚至還在晃動的身子,想到我小時候各種書里看到“滄海桑田”這四個字。在這里,我第一次眼見何為“滄海桑田”,一只海螺的前身與后世。臨潭,在它名為臨潭之前,一定有過很多很多的水,不只是湖泊,可能是海洋,明月也照在其上。而今,照過海螺前身的明月也照著我,古人說的“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應該也可以作如是解。很多事,親身經歷和道聽途說完全是兩回事。我來這里,就像為了遇見這一枚我無法觸摸也無法帶走的封印在石頭里的海螺,就是為了親歷一種千億年的歷史現場,讓有限的不到百年時光所遭遇的聚散離別,有個開解之地和開解之法。

    臨潭,如臨深潭,我曾經這樣行過,如同重逢前世,也如同遭遇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