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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輕描淡寫
    來源:新民晚報 | 梅子涵  2024年07月02日08:15

    評論家在當(dāng)編輯的時候,輕描淡寫地邀請我寫過小說。她說:“你寫個小說吧。”

    我也不熱烈地答應(yīng):“好的。”

    她高興地笑笑。

    她說話和笑,都是同樣溫和、婉轉(zhuǎn),輕描淡寫,不會多說一兩句話,只說非說不可的那幾句話。

    后來,我就寫了一篇小說,她刊登了。又輕描淡寫地說再寫一篇,我就又寫了一篇。她沒有對我說寫得好不好,是我問她寫得還可以嗎?她笑笑說:“那當(dāng)然了。”

    我們不常見面,見面好像都是在會上。大家都發(fā)言,她的發(fā)言都寫在稿子上,認(rèn)真看著稿子說,溫和、婉轉(zhuǎn),音調(diào)從不升高,沒有擺弄的語句,句句不驚人,完全消融了評論家的樣子,就好像非常知道,文學(xué)在生活里也要像生活,吃相應(yīng)該平常,就如夾一小筷菜放進自己碗里,放進嘴中,不重音朗誦贊美詩,也不眉頭皺攏,露出嫌棄,恰如其分的笑意總在神情,是一派善意的美學(xué)。

    我對她說過:“你溫和得真恰當(dāng),我們都是要認(rèn)真地想一想文學(xué)言說的吃相了。”

    她笑笑說:“是嗎?都像我這樣也不好。”

    后來,她當(dāng)總編了。出版了新書會寄給我。也說要請我吃飯。后來真的吃了一次飯。副總編和她一起來。那真是請我吃飯,她不怎么吃,也不說可以不說的話。我不認(rèn)識副總編,副總編和我說著話,她聽著,就好像是副總編請我吃飯,她陪著副總編一起來,坐得如同椅子一樣安靜。

    安靜的交往。交往得看不出交往。每一次都有記憶,又不容易總找到記憶,的確有些平淡,但卻認(rèn)為她是朋友!從來也沒有想過要熱絡(luò),但只要想起,見到,就總舒舒服服,面對面的時候,不需要擺姿勢、找語句。

    她送了一本她自己的評論書,書里夾了條子:請注意……頁,……頁,那兒有她對我小說的評論,為她的刊物寫的第一篇小說、第二篇小說,也還有我寫的別的。第一篇小說寫的是混亂年月的混亂,火車晚點大半天也猶如準(zhǔn)點到達,一切的混亂都大搖大擺,行駛沒有時刻表,因為混亂的心里沒有表沒有鐘。第二篇小說是兩個不熟悉的男女中學(xué)生在咖啡館遇見,大大方方聊聊天,聊完了說再見,沒有別的插曲。

    它們分別叫《我們沒有表》《咖啡館紀(jì)事》。

    秋天了,在最重要城市的那幢重要大樓里,依然是開會和發(fā)言,發(fā)完了言到大樓對面吃飯。我站在大門口想著要不要吃飯呢,還是回酒店休息,她慢慢走過來。我問:“吃飯嗎?”

    她笑笑說:“回家去了。”她住在這個最重要的城市。

    我說:“吃完飯走吧。”

    她笑笑說:“走了。”她笑得無力。

    她右轉(zhuǎn)彎,腿邁得很慢,我喊了一聲:“身體不舒服嗎?”

    她沒有回頭,舉起右手揮了揮。

    她走得很慢,走了。

    這便是我們的交往,氣質(zhì)很特別。我也只能這樣記敘她,很平淡的記敘文,輕描淡寫,小溪流水。

    我沒有告訴過她,學(xué)習(xí)兒童文學(xué)時,我和她一起聽過課,她是課代表,我在她的大學(xué)進修,好多年之前了,我總是坐在大教室的最后一排,聽的是共同老師的課。如果告訴她,她是不是會笑笑說:“我看見過你。”她當(dāng)了評論家,我寫小說,都在兒童文學(xué)的名義下。

    記一個人,敘二三事,是小學(xué)生開始寫作文的練習(xí),也是寫作文學(xué)的基礎(chǔ)藝術(shù)。我繼續(xù)記另外一個人。

    他留著很長很密的胡子,和很長的頭發(fā)合攏在一起。

    他能歌會舞,從小便是文藝人。唱船工號子,也唱《心雨》。他唱《我的太陽》時,我很想建議他把胡子和頭發(fā)都剪掉一些,不要纏得太密,帕瓦羅蒂沒有這么密。不過我沒有說,因為唱《我的太陽》和胡子頭發(fā)沒有關(guān)系。我敢上臺唱歌,是他鼓勵的,他非常會鼓勵人,他鼓勵人的時候像一個很結(jié)實的大提籃,有坐墊,有靠墊,你不心慌,他也站在上面,拎著和你一起上去。

    他愛喝一點兒酒,喝的風(fēng)度很好。

    他必須準(zhǔn)時吃飯,過了時間,連胡子也會氣喘吁吁。

    他寫兒童文學(xué)。他常擱下自己的日程,接受出版社的盛情邀請,把盛情列為日程。邀請他的都是朋友,他珍惜朋友,他是一個把朋友放在心當(dāng)中的人,所以總能盛情地把邀請寫得成功。朋友心花怒放,他安心地看著其心花怒放。

    他柔情得很。

    他粗獷在外,胡子和頭發(fā)太多,目光深陷其中,會被忽略了眼睛里的柔情。

    他喜歡上海,母親年輕時在上海住過,走在上海的路上,他腳步流連,像踩在母親的腳印里。他總是自言自語:“我母親喜歡上海。”我們陪著他流連地走。

    他不是一個滔滔不絕的人,有時喊你一聲,卻沒有下文,下文是你心里的微微溫暖。他專心地聽人說話,眼神凝定,從不東張西望。東張西望,心不在焉的人太多了。

    難得開開玩笑,也是好小孩般的純粹,他會學(xué)著我上海口音的普通話,我聽著卻覺得他是羨慕我上海口音的普通話講得好聽。

    那一回,我乘船去出版社催促一本書的出版,心情不晴朗。他住在出版社的那個城市,來陪著我吃飯。吃了飯,我打車去碼頭,剛坐下,他敲敲車窗,我搖下窗,他遞給我五十元錢,我說:“我有錢的!”他說:“拿著!”

    他的手掌很厚,一整張五十元,很多年前的價值。

    車開了,我回頭看他,他朝我揮手,手掌很厚。

    我一直沒有對他說謝謝。

    我的心里一直有淚水。它是我的晴朗。

    多年后,我們的分別也是在開會之后。

    從會場出來,他往左轉(zhuǎn),我往右轉(zhuǎn),我們住的不是一個酒店。

    那是夜晚,我仍舊看得清他的溫暖、柔情的目光,他說:“那就再見了。”

    我說:“再見。”

    后來,就真的再見了。

    我依然記得很平淡,輕描淡寫,小溪流水。

    我們都是在文學(xué)里結(jié)識,但是,他們是評論家、作家不是我要記敘的原因,雖輕描淡寫,沒有寫出多少話,卻是準(zhǔn)備了不少日子,因為,他們都是美好的人。

    美好的人,右拐,左轉(zhuǎn),都走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