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羊肉店的聲息
    來源:解放日報 | 薛舒  2024年06月28日08:11

    朋友打來電話的時候,我差不多已經想上床休息了。他在電話里說:去吃夜宵吧,東門羊肉店!

    東門羊肉店,我不是第一次聽說,并且也曾經慕名而去。那是一條老街,并不寬敞,丈把的闊度,一個大步,就從這邊的屋檐下跨到了那邊的街沿了。石板路曲里拐彎,一徑地把你引了去,越往里走,越為濃郁的肉香悠然飄來,是了,這里就是東門羊肉一條街了。

    沿街進入,一家家羊肉店數過來,很少有大幅招牌廣告標貼,甚至有的連店名都沒有,只開了一扇油漆成草綠色或者干脆只用桐油擦過的本色木門。門邊是玻璃小間,算是冷菜加工室,亮堂堂的玻璃臨著街面,客人透過玻璃可以看見里面長條工作臺上擺著煮熟的羊肉羊肝羊腳。不用掛羊頭,一看就知道此乃羊肉店是也。

    冷菜間里擺放的大盤子就那么幾個,沒有別的菜,就是羊的一身。多半盤子也不會堆得很高鋪得很滿,今日里殺了一只或兩只羊,晚飯后賣完了,生意也就做停當了,一家老小洗洗刷刷,就該打烊休息了。有客人來問:還有羊肉嗎?店主笑呵呵地回答:賣完了,現在哪還能有?明朝吧,明朝早點來!

    就像那客人是他家的遠方親戚,熱情招呼著,卻含有一絲并不近乎的客套。生意實在太好,哪里還顧得上?

    東門羊肉店都是私人小店,鋪面不大,屋子里邊卻常常別有洞天。進入一家羊肉店,穿過小小的天井,只見店主一家老小在那里掌勺的掌勺、打下手的打下手,忙得不亦樂乎。前前后后的烹調操作都在客人眼前,鍋碗瓢盆、油鹽醬醋盡收眼底。

    進得內里,發現有散座,也設包房,只是這包房實在簡陋,白粉墻壁,水泥地面,木窗棱,磚門欞,普通的農家裝飾,隔壁包房說笑話,這邊廂聽了捧腹;前屋爆炒煮熘的聲音,也毫不吝嗇地傳將過來,點滴不漏。

    東門羊肉店里用的酒杯都是玻璃杯,這玻璃杯矮胖粗糙,杯壁上印著紅字,細看,原來是二兩裝神仙大曲的杯子。想來到這里吃羊肉的人,多半是喝二兩裝神仙大曲,客人多了,積累下來,本是包裝物的玻璃杯倒做了現成的酒具。雖顯些許粗陋,卻有種率真與質樸,是不拿你當外人的隨和。

    也有客人要啤酒的,還要冰鎮。店主把啤酒冰在街對面自家居室的冰箱里,客人叫喚:老板,來兩瓶冰鎮啤酒!

    老板手里忙活著,哪有工夫去拿啤酒,就在灶前大呼小叫:對門弄堂里進去,冰箱里自己拿!

    客人就起身,出店門,過丈寬的石板街,對面就是店主家,敞開著的門內便是小小的客廳,果然,一臺容量不小的冰箱立在那里。客人打開冰箱,取啤酒,回到羊肉店里,管自吃喝起來。結賬時,數瓶子算錢,從無賴賬拖欠的事。

    羊肉店里男客居多。男人們喝多了啤酒,站起身來,出得店門,拐進街邊小弄,幾十米遠的沿河,壁角有圍墻遮攔,那便是店家自建的簡易廁所。偶有吃夜宵的女客要去洗手間,不敢進深弄,于是詢問老板娘。老板娘會把女客帶進對街自家的衛生間。女客心里懷著些許歉疚,暗下里還帶著些許抗拒,畢竟,那是別人家的衛生用具。可還是在用完人家的抽水馬桶后一身輕松,于是,心里泛起一絲感激,嘴上自然是要道謝,老板娘卻也坦然:不嫌棄,就用。

    總之,不管男客還是女客,到得這東門羊肉店,也就不再把自己當作紳士或者淑女了,你若從門口經過,定能看到里面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熱火朝天的鬧騰,即便不是吃客,也會被這場面感染。

    這就是我對東門羊肉店的印象。朋友說,我已打過電話,羊肉正煮著,我們過去正好吃燙羊肉。

    于是驅車至東門街口,泊好車,在昏暗的街燈引導下進入狹窄的石板路。午夜十一點多了,沿街人家都已閉燈歇息,深暗的小街也似停下了所有聲息,空氣中凝固著某種靜謐的氣韻,絲絲縷縷的,只屬午夜潮濕的江南。

    六七個朋友都開始懷疑羊肉夜宵的真實性了,卻見前方遠遠有一戶亮燈人家,門口出來一位黑瘦老太,單薄的身影在街燈下一閃,又進了門。朋友指著前方:就是那家,開著呢,快快走吧。

    到得門前才發現,雪白的日光燈照得羊肉店里亮堂堂。老太說:請進吧,請進吧,羊肉這就好了。布滿皺紋的臉上笑著,眼光卻是有些疲憊了。

    店堂里竟然沒有其他客人。我問:阿婆,不好意思,就為了我們這一桌,你們等到現在啊?

    老太張嘴笑起來:還有好幾桌預訂好的,十二點來吃燙羊肉,你們沒進街里面,里面有好幾家都還開著呢。

    正說著,廚房里的肉香撲騰而出。

    老太走進去,掀開一口巨大的鐵鍋,湯淋淋地提出一大片熱氣騰騰的羊肉,扔進大盤子,而后開始拆骨頭。她從酥爛的肉里抽出骨頭,還不時把手指放在嘴邊吹氣。我就站在她旁邊,看著她利索地收拾著,三翻兩撥地,半片羊肉的骨頭就全拆了出來,只剩一堆肥嘟嘟熱騰騰的肉。老太長長地松了口氣,回頭對我笑:這可真是好肉,你聞聞,多香!

    說完,老太管自拿刀切肉,專注而又沉浸。她低著頭,盯著砧板,大刀輕輕落下,熟肉依舊連片,卻已然斷了筋,肉香彌漫得要熏暈食客。

    正切著肉,門外由遠而近地喧鬧起來,來吃燙羊肉的客人到了。他們該是常客,時間卡得很準,進門,坐定,倒好酒,燙羊肉也就上桌了。

    原來,這燙羊肉就是指剛煮好的新鮮熱羊肉,蘸以辣醬或者醬油,味道酥糯肥厚,濃香撲鼻,新鮮得很。除了燙羊肉,還少不了經典的白切羊肝,佐以細鹽,吃來老嫩適當、清火明目。還有紅燒羊肉、青蒜炒羊肚、羊雜碎羊腳骨湯……去一次,一樣也不少吃,那才不叫冤枉。

    這一頓消夜,我們直吃到次日凌晨,老太終于敵不住困倦休息去了,換了她老頭子從床上爬起來繼續值班。

    天快亮時,又一撥客人來了。這回來的多半是老頭,要一碗羊雜碎湯,二兩燒酒,吃得嘴角猛咂、鼻頭通紅。這羊肉店,就是他們的茶館,“老茶客”們在這里什么都可以聊,從家長里短到家國天下,羊肉店里的晨間論道,少了拘謹,多了粗狂。

    再后來,天就真的亮了,我們就扔下狼藉的杯盤走了。我想,早上,羊肉店也該煮午餐和晚餐的羊肉了吧?老頭也是要休息的,過了晌午,老太老頭的兒子媳婦就該頂班了,他們做的,那才是最艱巨最辛苦的午飯和晚飯那兩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