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岐山訪普通寺
一個山青青雨、云澹澹煙的日子，我和友人去江西萍鄉游覽楊岐山，感受山與水的淡雅，也體悟詩與禪的幽美。
沐著細雨，櫛著微風，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宛然走入一個曠闊的綠色氧吧，身心仿如山花欣欣然綻放，敞亮輕盈了許多。
楊岐山頗小，但是名氣很大。游客不多，風景卻秀而麗、深而醇，頗為不俗。
山前是層層疊疊的梯田，長滿僧人們栽種的辣椒、豆角等農作物，滿眼生機，親切溫馨，一派天趣。
石徑如向導，引人入幽處。沿北坡拾級而上，有一個清凈素樸的古寺，掩映在翠竹蒼松之間。山寺小小，依山而建，外面散淡地包圍著一圈低矮的灰墻，造型玲瓏，又自有一份漫不經心的恬淡。
這寺其實只有兩進院落，青磚灰瓦，非常低調。建筑風格就類同尋常農舍，清淡雅致，疏簡平易，沒有很多寺廟那種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排場。山寺匾額是趙樸初題寫的，名為“楊岐普通寺”。
名喚“普通”，實際卻底蘊豐厚、大有來歷，非常不普通——佛教禪宗有“一葉開五花”之說：禪宗后續演變成臨濟宗、曹洞宗、溈仰宗、云門宗、法眼宗，而臨濟宗又分成黃龍宗和楊岐宗，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五家七宗”。普通寺被稱為楊岐宗的“祖庭”，這一派講究“隨方就圓，因機善誘”，用質樸平實的禪語直指人心。
普通寺的寺門外左手處，矗立著一個兩人來高的小石塔。塔身呈八角形，分上下兩層，周邊雕刻著佛像、力士、怪獸等圖案，線條稚拙純真，頗有古意。石塔正面迎人處則雕刻著一個橫掛石鎖的雙扇石門，充滿深沉、玄奧的寓意，啟人遐想，引人深思。這個石塔建于唐元和二年(807年)，是為紀念名僧乘廣而建，俗稱“乘廣塔”。塔旁有一個寫著“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石碑，標識其珍貴的文物價值。
據說，乘廣塔前原來還立有一個石碑，上刻唐代詩人劉禹錫手書的《袁州萍鄉縣楊岐山故廣禪師碑》文字。石碑于清代被洶涌的山洪沖倒，后來被熱心鄉紳保護了起來，至道光年間被搬移嵌入普通寺正殿門口的左側墻內。碑文斑駁，字跡漫漶，頗難一一辨認。不過，文字內容早已收錄在《劉賓客文集·卷四》等古籍中，雖個別文字以碑文和書文相校對，略有一些出入，但基本保存了下來。其中，“洪鐘蘊聲，扣至斯應；陽燧合焰，晞之乃明”“結廬此山，心與境寂”“象馬交馳，隨其去來”“即動求靜，故能常定；絕緣離覺，乃得究竟”“現滅者身，常圓者性”等詞句，令人反復品味，過目難忘。殿門右側墻內也嵌有“沙門至閑撰文、僧元幽書寫”的《甄叔禪師塔銘》碑，建于唐大和元年（827年）。兩座碑雖歷經風雨、飽歷滄桑，至今依然笑對流年。
看過兩通唐碑，心中不勝唏噓感嘆。隨后繞過普通寺大殿，我們追隨一道叮叮咚咚的山泉，進入安心園。園內有一株著名的古柏，枝繁葉茂，生機盎然，參天傲立，蒼碧遒勁，氣勢非凡，經風霜雨雪而不改本色。樹干旁邊有鐵柱支撐，另外還有一根鐵條穿出樹冠之外，宛似一個沖天小鐵辮，據介紹，這是為避免雷擊而設置的避雷針。這棵側柏傳說是唐代禪師甄叔栽種，所以一直被人們稱為“唐柏”。但樹下有標識牌，上面注明，經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專家檢測過的樹齡其實是1760余年，認真追溯流光，其實比唐朝還要久遠得多。
上述唐塔、唐碑與“唐柏”，是普通寺的三件古物，當地導游津津樂道地稱之為“鎮寺三寶”。此三寶迄今安然無恙，見證了滄桑變遷，也印證著古寺的深厚底蘊。徘徊其間，流連忘返，我的腳步很自然地就鄭重了起來。
寺內照壁前是一排類似公告欄的玻璃櫥窗，介紹寺院歷史以及各種佛教常識，其中最引我關注的是宋代高僧方會禪師管理寺院的一件往事。當時由于寺院的采光較差，方會為點燈照明，特意準備了公私兩盞油燈——為寺院主事時就點寺院里的公家燈，自己誦經時就點自己的私家油燈，絕不占寺廟里的燈油便宜。這件事傳開后，成為“楊岐燈盞明千古”的一段禪門佳話。
方會是普通寺歷史上的一位名人，他談禪說佛，留下許多名言警句，比如“楊岐無旨的，栽田博飯吃”“有鹽有醋，粥足飯足，且恁過時。若是佛法，不曾夢見”“霧鎖千山秀，迤邐向行人”等，都非常精辟深刻。那時候的僧人講佛法時，往往喜歡裝模作樣，用奇異的舉止博人眼球，方會談禪則單純懇切、樸實無華，自有一份莊嚴氣象。這也正如寧靜樸素的楊岐山一般，表面看平淡樸拙，實際上溪澗深幽、層巖嶙峋、云嵐旖旎、松竹環繞，內蘊雄偉磅礴的氣度和寬闊廣博的胸襟。
此次行程，一路看山看水，看了許多美好景色，而我最喜歡的還是這座楊岐山。青花瓷一樣的小山，因為有了普通寺，平添無限風光和靈氣。
方竹婆娑而清風自來，圓月心頭自光明普照。聽潺潺水聲，如聽悠悠禪語，滿山青蔥，如流泉蕩漾，把路過的所有云彩都洗濯得純凈透明。我一路走，一路想，一路似有所悟。不經意間一開口，居然吟出一闋《鷓鴣天·普通寺謁楊岐宗祖庭》：
寶剎離天差半竿，白云白鷺補其間。高碑老塔鄰蒼柏，細雨斜風上小山。
心歇處，且隨緣。萬千世事一飄然?；仨鴣砺菲竭€仄，至此何妨變簡單。
吟罷抬頭看天空，不知不覺間，天空已經偷偷變晴了。
楊岐山空明深秀、生機勃勃，懷抱著許多神秘的想象和憧憬，已變得更加巍峨和端莊了。
一草一木，百態千姿；水容山勢，諸境清澄，蘊含著蜿蜒逶迤的無窮韻味，可遇而不可求……若你有緣，不妨來楊岐山散散心吧，定當不虛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