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人》2024年第6期|張琳:路老鐵
寫到路老鐵,是因為我在除夕那天遇見了他。我在振興農貿市場購年貨,遠遠地,一個身著鐵路制服的人騎著電瓶車緩緩駛來,一副熟悉模樣,到了近前,我叫了一聲:路老鐵。他一愣,扭頭端詳我。嘿,這表情,不是他又能是誰呢!
或許有朋友想,“路老鐵”這綽號你寫錯了吧,應該為“老鐵路”。不錯,盡管路老鐵是一位老鐵路職工,但他的綽號,的確是路老鐵。
路老鐵大名路寬遠,這樣一說,你對這個綽號就沒有疑問了吧?路老鐵初中畢業進了化肥廠,但不是正式職工,那時候叫待業青年。后來,參加招工考試,考入鐵路,端上鐵飯碗。我進廠的時候,路老鐵早已離開化肥廠多年,實際上跟他沒有做過一天同事,但這不妨礙我們成為熟人。
那時候,路老鐵在隴海線上的一座四等小站工作,車站就在化肥廠附近,休息的時候,總愛來廠里找朋友們玩耍,吹牛,喝酒,看錄像,打撲克……一來二去,就熟悉了。路老鐵身材不高,騎著擦得锃亮的26鳳凰自行車,車座還要放到最低。在廠區,鐵路職工的工裝比較引人注目,每次見路老鐵,都感覺他的工裝新熨過,筆挺,干凈。頭上的大檐帽被有意地窩出弧度,就像二戰片中德軍軍官戴的帽子。
在一起玩耍久了,就知道了路老鐵的一些故事。路老鐵(那時候還沒有這個綽號)十六七歲在化肥廠電儀車間待業,干些雜活兒。那時候,他就對自己未來的職業做了規劃。咱姓啥?姓路!公路的路,鐵路的路,以后招工,沒有公路、鐵路招工,咱不干。在路老鐵放出此“豪言”后三兩年,他如愿考入鐵路,因在化肥廠電儀車間工作過,盡管干的是雜活兒,但機靈的他也“偷學”到不少招兒,被分配到電務工區。一入鐵路,廠里人就送他“路老鐵”這個綽號,當然,也有稱他為“老鐵”的。有一次,廠女工委的一位大姐喊他老鐵,路老鐵瞇縫著眼,開玩笑,我這是進鐵路了,姐叫我老鐵,我要是進了公路呢,難不成姐要喊我老公?
當時,國企管理不像現在規范,加之路老鐵在這邊工作過,門衛都認識,他總能騎著鳳凰單車長驅直入,一路招搖到電儀車間。進了車間,他閑不住,不管別人愿不愿意,總會幫忙干些活兒,或者“師傅”一樣指導一下新進來的職工。有一次,他站在一大專畢業新來不久的職工后面,看他拆卸儀表。三五分鐘后,路老鐵開了言,順序錯了。技術員也認識路老鐵,頭也沒扭,說,沒錯。路老鐵說,沒錯我請客。技術員說,錯了我請客。結果,下班后,我跟著他們喝上了酒——是大專生請客。酒酣耳熱之際,路老鐵說,今天的酒喝得好哇,一來證明工作經驗有時候比書本知識更靠譜,二來呢……說到這里,路老鐵將目光轉向我,說,這個事情就發生在今天,發生在化肥廠,能證明我和你是工友吧?我一聽,臉有些熱。原來,在以往的某場飯局上,我和路老鐵喝酒時曾說過,我進廠時,你已經到了鐵路,我們沒能成為工友,卻成為了朋友。
又過了幾年,路老鐵調到縣城那座二等車站工作。站上經停的客運列車很多,可直達北京、上海、杭州以及蘇錫常等地。我之所以列出這幾個地方,是因為去那邊打工的人很多,節假日一票難求。那時候,有一句口頭禪在廠內流行——要買票,找老鐵。路老鐵有求必應,你告訴他購票信息,他總能在你出發前,將車票交到你的手上,不高出票面價格一分錢。熟悉的人,路老鐵甚至會自掏腰包,給買上一兜子方便面、火腿腸、啤酒、面包之類的吃食——我就享受過這樣的待遇。
路老鐵有辦法買到票!名氣大了,找路老鐵買票的人更多了,不光有廠里的工友,工友的七大姑八大姨買票,也會轉彎抹角找到他。化肥廠不景氣后,我到合肥工作,節后返回合肥的車票,也經常找路老鐵幫忙。有一次,他送我到站臺上等車,我問他,那么多人找你,影響你工作不?路老鐵嘿嘿一笑,說,小意思。
有一年中秋返鄉過節,我下車出站時遇見老同學,他在車站做客運值班員,互留手機號碼,約好在一起敘一敘。聚會的時候,談到路老鐵,我同學說,老鐵三天兩頭為人代買車票,遞出去了多少根煙,磨破了多少次嘴皮子,趁休息自己排了多少次隊,這些不說,他為買票在飯店請了多少桌客,我跟著吃幾次都記不得了。老同學說,老鐵古道熱腸,不求回報,是個好人。
站在農貿市場街邊跟路老鐵聊天,他一些過往的故事,在我頭腦中電光火石般閃現。
路老鐵問我,春節后咋回?
我說,自駕。
即使坐火車,不管是動車,還是綠皮,買車票,我也幫不上你嘍。路老鐵拉住我的手晃了晃,說,這些年都網絡購票了,方便快捷,我想滿足點虛榮心、尋求點成就感的機會,都被科技給剝奪了。
說到這里,路老鐵嘿嘿笑了,笑聲和表情都透出孩子般的天真。
張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有作品發表在《中國作家》《清明》《朔方》《廣西文學》《廣州文藝》等,部分作品被《小說選刊》《中篇小說選刊》《作家文摘》《微型小說月報》等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