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風:知音難覓,鏡子難當
寫小說是覓知音的事情,讀者常有而知音不常有,何況眼下已不是小說的時代。小說該怎么寫更是屬于知音之間的話題。
《美琪北往事》寫成,當時認為自己愚者有得,第一時間發給一位厲害的滬語編輯鑒別,沒想到被她兜頭一瓢冷水,指多視角寫法純屬偷懶,而多人物自述有語言難度。我思想一番,別扭之中決定加勉自己,因情境不同常導致迥異的結論。第二位讀者是京中編輯,據說先在開會時讀,沒讀出感覺,下班地鐵上心無旁騖,凝神進入文本,竟激賞不已,忍不住發我連串褒揚文字。至此作為“美琪北”寫手,我已得了寫作的主要報酬——知音的褒與貶有以一當百的價值。
往遠里說,我記起老馬(馬爾克斯)自賞的短小說《一場事先張揚的謀殺案》,他調動多人視角立體地再現一個事件,作為老馬的忠實讀者,我雖認為這文本過于雕琢,但敘述方式上他創造了經典。這和他的前賢福克納的《我彌留之際》可相提并論,福克納想給讀者面面觀時,手法比較簡單粗暴,是開山之祖那種粗豪。其實我天性不喜歡上述文本,只是驚艷,我比較著迷于老海《太陽照常升起》或小菲《了不起的蓋茨比》那種渾然天成。再往自己的近處扯回,試寫了《美琪北往事》(拙作不足以與先賢作品相提并論),有意識地玩了拼圖游戲,走運的是始料未及地拼圖拼出了東西。
小說歸根結底是一種回顧,回顧人生。雖有雅俗之分,但不能引發感悟的回顧是文字的騙局。至于開篇之前已“構思”成形的,于我而言也是一種騙局,寫“構思得當”的小說該是多么無趣的工作。我應該完全不知曉下一章將寫的內容,寫作才會成為一種歷險或消遣。能駕馭小說如駕馭野馬是投身創作的獎勵。
人物視角過多變化就中篇而言確實有其冒險性,篇幅限制造成了“一寸短一寸險”,不過技術面的東西還得服膺于功力,也就是回顧的質與量。回顧是寫作者“有”與“沒有”的鑒真。
《美琪北往事》是許多次文本嘗試失敗之余的一次成就,三個不同人物對人生同一時空的回顧自然地形成拼圖,而拼圖帶來了驚喜——作者始料未及的真相。至于多視角寫作如何處理不同人物的語言特征確實是難處,統一的文本風格是否無法兼容各色人物的日常口吻,只能盡量周全之?
最后,謝謝“第一讀者”們的批判或褒揚,知音難覓,鏡子難當。沒有磨礪,何以寸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