贛南的圍屋
我最早見識到圍屋，是在小學校園附近的一個村莊里。嚴嚴實實的圍墻阻隔了外人的視線，將若干戶人家的生活完整地包裹其中。偶爾，可看見若隱若現(xiàn)的炊煙，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雞鳴狗吠聲。聽父親說，那圍墻是土夯的，極其厚實，曾經(jīng)起著重要的防御作用。
長大后，緣于對傳統(tǒng)文化的興趣，我踏訪過眾多形態(tài)各異、大小不一的圍屋，最令我震撼的當數(shù)位于江西贛州龍南市關西鎮(zhèn)新圍村的關西新圍。它以森嚴的壁壘、精美的結構、精湛的工藝和完備的功能，形成獨樹一幟的建筑風格。
要在贛南尋覓圍屋，最繞不開的就是龍南。龍南境內(nèi)山脈眾多、河流密織，大大小小的村落繁衍于山水之間。明清時期，龍南客家人以宗族為單位，在縱橫交錯的山坳之間建起圍屋這一家園。在現(xiàn)存的六百余座贛南圍屋中，龍南占了一半，并且以客家方形圍屋最具代表性。
我來到關西新圍的時候，恰逢初夏時節(jié)，水田里閃爍著粼粼波光。穿過廣袤的田疇，關西新圍就這樣突兀地撞入眼簾。氣勢宏偉的整座圍屋坐北朝南，方方正正。主體建筑五組排列，對稱分置十八廳。站在圍屋的中軸線上看，左右兩邊的面積、單元和構造完全對稱。圍屋內(nèi)部，廊、墻、甬道相連，交通復雜，但序列分明。院落、天井、廳堂等，形成豐富的層次，分割出多樣的空間。
走進關西新圍，若沒有向?qū)У囊I，很容易迷失方向。據(jù)圍屋主人的后人介紹，這座圍屋始建于清代嘉慶年間，歷時二十九年才建成。漫步圍屋，隨處可見精美的雕刻藝術。正廳大門前是一對栩栩如生的石獅。大廳的石墩上，皆刻著匠心獨運的圖案或文字。廳堂偏院及廂房，則鑲嵌有龍、虎、麒麟、鳳凰等木雕，造型生動。
深入關西新圍，不能不被它那周密的防御系統(tǒng)所震撼。圍屋四周建有九米高、兩米厚的堅固圍墻。東西兩座大門各有三層防御系統(tǒng)，門的外層鑲著厚厚的鐵板。門后兩側(cè)，設計有五個巨大的凹槽。每當門戶緊閉時，五根粗大的杠子橫穿大門，嵌進凹槽，任千鈞之力也無法撞開。門的上方還裝有千斤閘門，閘門設計有滴水漏，可防火攻。
圍屋四角，各建有一座十五米高的炮樓。射擊孔均勻地分布在炮樓墻體中間，從孔內(nèi)可以全方位觀察外部環(huán)境。炮架與槍口平日可做通風氣窗，一旦遇到突發(fā)情況，還可與不遠處的老圍呼應。又有密布的水池、水井，保證圍屋不受火災之困。幾百年過去，無論春夏秋冬，關西新圍兀自巋然不動。
贛南的圍屋大多與關西新圍一樣，既是家園，又是祠堂，也是堡壘。圍屋內(nèi)，房間眾多，功能分明，生活設施齊全，同宗同脈的人聚族而居，形成一個自給自足、自得其樂的小社會。
近二十年來，曾經(jīng)在圍屋里繁衍生息的人們陸續(xù)搬離。如今，散落在贛南的圍屋幾乎都空了下來，正在一天天老去。如何守護這一建筑藝術的瑰寶、不可復制的文化遺產(chǎn)，成為人們需要思考的課題。
2012年11月，以龍南圍屋為主體的贛南圍屋入選《中國世界文化遺產(chǎn)預備名單》；2014年11月，贛南客家圍屋營造技藝被列入第四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性項目名錄；2019年3月，贛州市通過了《贛南客家圍屋保護條例》……一個個時間節(jié)點，描繪出一幅充滿希望的圖景——贛南圍屋將以更為珍貴的方式繼續(xù)存留于世。
若不是見到贛南客家圍屋營造技藝傳承人鐘彥鵬，我還不知道，那座令人贊嘆不已的關西新圍，也經(jīng)歷過一番艱苦的修復。而修復人正是鐘彥鵬和他的團隊。
自十六歲開始學習傳統(tǒng)木工技藝，鐘彥鵬就一直在圍屋修繕這一行當里摸爬滾打，迄今已有五十多年。他深深懂得圍屋的珍貴和前人智慧的深邃，持守著一份文物修復的固執(zhí)理念：圍屋只能修舊如舊。一切，都來自師傅們一代代的手口相傳。尺寸，不可更改；配方，要按照先人傳下來的；材料、數(shù)據(jù)和比例，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力學原理、工藝講究、工匠精神……就蘊含在這一項項傳承中。
于是，當贛南圍屋的大門重新向世人打開，今天的我們，依然能欣賞到沉淀了幾百年的建筑和人文之美。龍南燕翼圍、烏石圍、西昌圍，全南雅鳳圍、福星圍，定南明遠第圍、車步虎形圍……一座座圍屋被精心修復后，或成為民俗博物館，或作為旅游景點，或開發(fā)成鄉(xiāng)村民宿，吸引著人們?nèi)ヱ雎牃v史的悠遠回聲。
去贛南看圍屋。總有一些事物，會在時間潛藏的變化之中，散發(fā)出恒久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