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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湖南文學》2024年第6期|王祥夫:家有鸚鵡(節選)
    來源:《湖南文學》2024年第6期 | 王祥夫  2024年06月24日08:22

    老爸養了一只大金剛鸚鵡,不對,不是一只,是兩只,他不知從哪兒先搞到一只,綠色的那種,紅嘴殼,后來他又搞了一只,是我老媽又同意他再養一只的,那一陣子,我都看得出老爸事事都在討老媽的歡心。老爸不許我碰他的鸚鵡,他警告過我,他的理由就是我馬上要考高中了,我今年初三,他說初三是一個人一生最關鍵的一年,我媽也這么說,她也不許我碰我老爸的鸚鵡。我當然知道那兩只大金剛鸚鵡是一公一母,我媽還對我說也許它們明年春天就會下出蛋來,現在這種大金剛鸚鵡想不到會這么貴,她已經上網查過了,一月齡的金剛鸚鵡都已經賣到一萬多塊,如果一下子下四顆蛋并且順利地孵出四只小鸚鵡那就是四萬,到時候我們全家都可以去漓江好好旅游一趟。每當說到這些事的時候她都很高興,所以我老爸就有了更多養鸚鵡的理由,到了后來我老媽不再說那些反對老爸養鸚鵡的話,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答應我老爸在家里又養了一只,兩只金剛大鸚鵡,好家伙,可真是太熱鬧了,我操。但我不嫌它們吵,我討厭的是他們不許我碰那兩只鸚鵡,他們把鸚鵡放在了他們的臥室里,他們沒事不許我進他們的臥室,他們總是說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學習,你進臥室逗鸚鵡玩兒只會浪費你的時間,他們答應我只要我順利考上了高中就會把這兩只鸚鵡下的小鸚鵡送我一只,所以我希望它們早日交配。

    “少賣一只無所謂。”

    老媽還這么對我說,說到時候你就有你自己的寵物鸚鵡了,還說她在網上查到了英國的那個丘吉爾養的一只鸚鵡可能直到現在還活著,“主人都死了,可鸚鵡還活著,鸚鵡的壽命要比人長得多。”

    我老爸每天都會把兩只大金剛放在肩膀上出去遛一圈,或者把它們放在車里開出去到處轉轉,但這種時候畢竟很少——老爸太忙了,整天在加班,老爸帶它們出去的時候也不用鏈子拴它們,它們也不飛,就老老實實待在老爸的肩膀上,這也許就是鸚鵡的性格,它們和別的鳥完全不一樣。平時老爸總是把他們的臥室門關著,我只能聽見那兩只鸚鵡在臥室里不停地交談什么問題或者是不停地爭吵,或者說“你好、你好、你好、你好”說個不停。每當這時候我就真是要興奮死了。好幾次我都忍不住想沖進他們的臥室里去看看,但老爸他們不在的時候臥室總是被死死鎖著。那兩只鸚鵡學會了“喂、喂喂喂”,那是我的聲音,真是和我的聲音一模一樣,幾乎沒有一點點差別。因為我總是隔著門對它們說“喂、喂喂喂”,它們就馬上會在里邊也跟著說“喂、喂喂喂”。它們還會學拉椅子的聲音,這種聲音人根本就學不來;它們還會學床板“吱呀吱呀”的聲音,這真是怪事,它們居然會發這種聲音,會口技的人據說也學不來這個。

    今天早上我起來的時候老爸老媽又在他們的房間里爭吵,我蹲在馬桶上想聽聽他們在吵什么,但怎么也聽不出頭緒。我的老爸天天都在加班,他也許因為連星期六、日都要加班所以被搞得情緒總是不好。他加班的時候我媽也許會在家里待著,也許會出去做點什么,比如誰家需要保潔,這你就知道了吧,我老媽其實沒有工作,她的工作就是給人們做室內保潔,大都是些熟人,我老媽說以后用錢的地方很多,所以得想辦法多掙點。因為每個星期我只有星期六、日在家,老媽給我的規定是星期日如果作業做完了的話就可以出去玩兒。用她的話就是“可以出去野一天”。我都已經上初三了,我什么不懂?尤其是大人的那些事我都懂,我老爸對我說過,“你長大了千萬別找漂亮媳婦,這會讓你心上太累。”

    就是昨天,老爸對我老媽說的話被我聽到了,我老爸說:“那個大夫是不是有些變態?”又說自己最近總是一下子不能把小便全部都從身體里排出去,可能與自己整天坐在那里加班分不開,“你想想,整天坐著是不是人過的日子?”

    “唉,那怎么辦呢?”老媽說。

    “那地方可能真被坐肥大了。”我老爸說。

    我老爸接著又對我老媽說,他說醫院里的那個大夫可真夠變態,他居然跟著老爸進了那道隔簾,這連我也知道,醫院里總是有個白色隔簾,醫生做檢查的時候總是把隔簾“嘩”的一聲拉住。老爸說那個醫生跟著他到隔簾里邊讓老爸親自排尿給他看,然后,就開始了,我當然明白老爸是在說什么,這真讓我有點激動。老爸說那個大夫用手一下子捏住了它,讓他往那地方使勁,一使勁一憋,一使勁一憋,那個大夫說只有用這種方法才會把排不干凈的尿全給從膀胱里排出來,“不是排,嚴格說應該是射,那可真是射。”老爸說,“他居然用手捏著我,還一用勁一用勁地,說只有這樣才知道我憋得對不對,才會知道我是不是把勁使對了地方。”

    “這沒什么吧,人家是大夫。”我老媽說。

    “仔細想想其實也沒什么。”老爸也說。

    老爸和老媽說這話的時候我豎著耳朵聽,我當然什么都明白,明白這是怎么回事,是老爸前列腺有問題了,我經常和我的同桌楊寶宏這狗東西說這些事,我們什么都說。這么想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頂了起來,我還想聽聽老爸在說什么,老媽卻突然開始大笑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那兩只鸚鵡都停止了爭吵,我想它們此刻也許正在你看我我看你,它們的目光很奇怪,原因是鸚鵡眼睛的黑眼球特別小,差不多像小米粒那么小。鸚鵡學說話的能力特別強,但如果有兩個人在它們面前你一句我一句不停地說,而且說得還挺快,它們就什么也學不成。鸚鵡學話必須是你一句一句一遍一遍地說,如果兩個人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說個不停,它們就什么也學不會,它們就會懵逼了。

    我背了個雙肩包騎著自行車去了濕地公園,好幾次我想開老爸的車出來,但老爸不同意。我給自己帶了兩瓶水和一漢堡包,還有兩個蘋果,包里還有把小斧子,我總是為自己可能遇到壞人的這種想法讓自己一下子就興奮起來,我希望自己能夠遇到一個年輕的女壞人,到時候就有好看的了,還不知道誰把誰征服了。

    這個季節,濕地公園湖面的冰剛剛融化,現在到處是水汽,就像是地皮里邊往外冒霧,如果有這種說法的話。說實話天氣一點都不冷,我想去湖那邊看看,那邊人不多,這個湖的一半在公園里,另一半好像是一直延伸到了西邊的山那邊,其實我對這個并不感興趣,我現在只想看看湖上的野鴨,用手機拍拍——野鴨最近來了,它們每年都會如期而至。這個湖還連著公園東邊的另外一個湖,這個湖與東邊的那個湖之間還有條像河但好像又不能叫河的那種玩意,我老爸帶我來這里釣魚的時候說:“這他媽的就只是條壕溝。”老爸管它叫“壕溝”,老爸釣魚的時候總是好像釣不在心上,總是會時不時說一句,“不知道你媽現在在做什么?”有時候他還會給她打個電話,問她現在在哪里?在做什么?最后還總會再說一句:“中午你就自己好好吃點東西,就叫個你喜歡的榴蓮披薩吧。”然后老爸還總會再對我也來一句:“記住,以后找媳婦千萬別找太漂亮的,太費心。”

    我眼前的這條壕溝的另一端是這個公園的另一個湖,我們把那個湖叫東湖。東湖和西湖之間的壕溝上有座橋,東邊的湖和西邊的這個大湖看上去是一樣平,但不知為什么總是有水從西邊的湖往東邊的湖里流,我此刻腦子里突然冒出個念頭,我想看看橋下有沒有死尸或別的什么古怪東西。因為我總是聽人們說有些地方會出現綠色的死尸還有水鬼,橋底下這種事大概率比較多,所以我停好自行車慢慢下了橋旁邊的那個小坡,壕溝邊上長了不少那種永遠也長不高的臭紫穗槐,這種樹開花臭極了,真他媽臭極了,但現在它們還沒什么動靜。我彎腰朝橋下邊看的時候周圍沒有一個人,我聽見我自己忽然尖叫了起來。只有在橋下往橋洞里看的時候才會發現其實西邊的湖要比東邊高,因為橋下邊有個水泥壩,這個水泥壩在橋上邊根本就不會看到。但那個水泥壩已經被水沖得壞到差不多了,我看見了什么?你們說我看見了什么?我看見了許多銀光閃閃的魚,它們都擠在一塊兒,都是那種巴掌大小的魚,那么多的魚都擠在水泥壩那里既游不回去又下不來,估計它們都急壞了,都在那里不停地搖頭擺尾,真是一片銀光閃閃,真是讓人心里亂跳,這可太讓我懵逼了。我第一個念頭就是趕緊回去取個家伙把它們都撈上來,我想這么多魚能夠吃很長時間,我首先想到的是這些魚可以做成魚干,先用鹽腌一下,咸咸的烤魚干很下飯,我老媽很會做這種東西 ,她還會自己做肉罐頭,她總是喜歡做這種東西,她最近又想做一批胡蘿卜加羊肉的罐頭,她還對我說:

    “我就怕來個地震或別的什么大事你沒得吃。”

    我老媽在我睡覺的床下放了一個很大的儲物箱,她在里邊放了些壓縮餅干和成瓶的純凈水,還有午餐肉罐頭和凍干水果什么的,那里邊還有創可貼和紫藥水。她對我說一旦有什么事出不去你就躲在床下吃這個。她在衛生間里也放了好幾只這樣的儲物柜,她對我老爸說到時候你也許正在廁所里方便,如果突然發生什么事了,如果突然你出不來了,到時候你就吃這個。

    “問題你又不能吃你自己拉的屎。”我老媽笑得差點岔了氣,我老爸也跟著笑。

    “準備這些做什么?有屁用?”我老爸說。

    “你到時候死都不知道會是怎么死的!”我老媽說。

    “我當然知道。”我老爸一臉壞笑地說。

    “你說你會死在哪里,你說。”我老媽說。

    “當然是死在你的床上。”我老爸說這話時看了我一眼。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正在吃飯,我老媽就大笑了起來,也看了我一眼。我老爸在旁邊又嘆了一口氣,對我說:

    “你可千萬不要找個美女做老婆,太累。”

    “那你不會跟你的寶貝鸚鵡過,一下倆老婆。”我老媽說。

    “跟它們過我的腰絕對不會是這樣。”說這話時我老爸又看了我一眼,他以為我不懂,我其實什么都懂。

    我老媽不說這些了,她說她今天還要再去買箱壓縮餅干 。

    “這太重要了。”老媽又說,“今年的日子不會好過,又刮風又地震,你多會兒聽說過有人會從自己家的窗口吹出去摔到樓下摔死的事?但今年發生了。”

    老爸就不再說話,思索著,停了一會兒老爸說要是真到了那時候鸚鵡怎么辦,放了它們也活不了。

    “是啊,到時候逃命你也不可能提著個鳥籠子,而且還要同時提兩個。”老媽又笑了,她不想惹老爸不高興,馬上轉了話題,說這幾天菜市場的胡蘿卜不太好。她又跟我老爸說她們的“末日生存友好團”最近在一起交流怎么做可以把雞胸肉和胡蘿卜放在一起的罐頭,“這是個好主意,胡蘿卜是好東西,胡蘿卜加雞胸肉。”

    “你們在什么地方交流?”老爸看著老媽。

    “反正不到你家,有人不喜歡鸚鵡。”老媽說。

    “那她們就是豬。”老爸說,“不喜歡這么聰明的鳥?”

    “末日遲早會來,到時候你放了它們還是帶著它們?”

    老爸不喜歡聽這個,但他從來都不反對老媽做各種罐頭,為了加工罐頭老爸還專門給老媽做了一個可以放到陽臺上用的那種爐子,一罐一罐的罐頭裝好了要放在鍋里最少煮七八個小時,煤氣灶肯定不太行。老爸還不知從哪給老媽又找了一口平底鍋,其實那只不過是個洗澡用的平底大鐵盆,現在人們幾乎用不上這種盆子了。

    我騎著車子很快就到了我奶奶家,我騎車騎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濕地公園離我奶奶家很近,老太婆正在跟鄰居耍紙牌,我來不及跟她多說什么,我說我要去弄不少魚回來,我從奶奶家找了兩個桶——那種棕色的塑料桶,我把兩只桶掛在自行車的車把上,我把車子騎得飛快。這時我想起了我奶奶的那句著名的話,她說:“你媽什么都好,不好的地方就是她人長得太漂亮了,費人,費我兒子。”

    我奶奶真是口無遮攔,我不小了,我什么都懂,她怎么可以這么說。

    這時候我不知為什么突然想看看我的手機里還有多少錢,我把自行車停了一下,用一條腿支在那里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手機里邊有三百多塊錢,差不多可以買一個小號的“神秘農場”的雙肩包了,楊寶宏就有這么一個雙肩包。當我再次猛地開始蹬車子的時候我想到了我老爸和我老媽對我的許諾,說我要是考好了,那兩只鸚鵡生了小鸚鵡他們會給我一只,我想我不會養那只小鸚鵡,我會把它馬上賣掉,一萬塊錢能干不少事,這么想想都讓人高興。我把車子蹬得飛快,我總覺得會不會也有人已經發現了那些橋下的魚并且已經開始撈它們了,我覺得那些魚是我的,因為我是第一個發現它們的人,這讓我太興奮了。

    我提著滿滿兩桶魚進家門的時候肯定是興奮得兩眼放光,但想不到我老爸又正在和我老媽吵架,這次他們好像吵得不那么兇,見我一回來他們就馬上熄了火。

    “我不說了,反正你自己知道。”我老爸說。

    “短皮裙短皮夾克,屁股都快露出來了。”我老爸又說。

    我知道他是在說誰,我老媽這幾天穿的那個黑色的皮裙雖說挺好看的,但也真是有點短,但搭配起她那件黑色短皮夾克真是精神,真是很好看。楊寶宏這個小兔崽子,就我那個同桌好友,他什么話都敢說,他那天居然說我老媽長得實在是漂亮,一看到她,他就會激動。你聽聽他這是什么話,但我們是鐵哥們,我只好說我看見你媽有時候也會激動。我這么一說,就算我們扯平了。

    我老媽看到那兩桶魚馬上就興奮了起來,她“啊呀”了一聲,說這下可好了,她這幾天正考慮要做魚罐頭呢,這些魚完全可以做酥魚罐頭。她用手戳了戳桶里的魚,說這下好了,她要馬上再去買十幾個可以放七百五十毫升的那種罐頭瓶子,“只有這種瓶子才能放得下這種魚。”她說她可不希望自己做的酥魚罐頭爛糟糟的,她要讓它們一條一條完完整整地立在罐頭瓶里。

    “太好了,我讓她們過來跟我一起做。”我老媽說。

    “你說誰?你讓誰來?”我老爸馬上警覺起來。

    “一條一條立著嗎?”我很怕我老爸再次吵起來,馬上插了這么一句,我說如果是大瓶子還差不多,我老媽馬上說七百五十毫升的瓶子可不小了,這就是大瓶子。說實話我并不知道七百五十毫升的罐頭瓶有多大。我馬上找尺子量了一下,馬上知道了七百五十毫升瓶子的大概長度,我覺得這個長度和我的那個差不多長,我用尺子量過不少東西,這你該知道了吧。我還可以告訴你我現在穿43碼的鞋,這你們就自己想去吧。我為此還贏了楊寶宏十塊錢,我們說好了要比一比,誰的大誰就贏十塊錢,結果他輸了,關于這一點我一直到現在還很得意。

    我和老媽看那些魚的時候那兩只鸚鵡正在他們的臥室里吵架,它們總是這樣,但它們吵它們的,我們現在的注意力都在那些魚身上。那兩桶魚還都活著,它們爭先恐后地把嘴湊到桶里的水面上大口吸氣,這說明桶里的氧氣不夠了,我老媽馬上把那個平底大鐵盆“哐啷哐啷”地拖了過來。我老爸把那些魚都幫著倒在了這只平底大鐵盆里。

    “我這個盆可是個寶貝。”我老爸說。

    “這個你得承認吧?”我老爸又說,對我老媽說。

    我老爸用毛巾擦著手,開始問我在哪弄來的這么多魚,我說我去濕地公園那邊了,那邊有很多野鴨子。想不到那個橋下邊有那么多魚,它們碰到大麻煩了,困在橋下的那個水泥壩上回不去又下不來。我說我得去換條褲子,我的褲子都濕了,可能都一直濕到里邊了。

    老媽不看魚了,她去打她的電話,她在陽臺上打,如果我和我老爸不在家的時候她就會去他們的臥室里打,那里信號更好一點。她在陽臺上向什么人詢問做魚罐頭的配方,“主要是配方,要知道做魚罐頭和做牛肉罐頭不一樣,它們有很大的區別。”可能老媽是在向她那些“末日生存友好團”的某個人請教,比如做魚罐頭都要在里邊放些什么,“放酒放糖放桂葉,那還放不放胡椒?”

    我對這個一點都不感興趣,我已經換好了褲子。

    老媽終于打完了這個電話,在一邊一直聽她打電話的老爸很不高興地說這種事你怎么會問男的?

    “這個男的是廚子嗎?”

    我老媽一下子就生起氣來。

    “誰跟你說是男的,我問的是小田。”

    老媽真是有點生氣了,小田是個女的。

    “我怎么聽著像個男的。”老爸還說。

    “你神經病!”老媽說,又說,“我們的生活真是有問題了,我已經感覺到了。”她去了衛生間,對著鏡子撥弄她的頭發。

    “我聽著怎么像是個男的?”老爸又跟著去了衛生間。

    “滾開!”母親生氣了

    “我請你滾開!我看你越來越不像話!”老媽又說。

    “我還給女生打電話呢。”我站在衛生間門口對他們兩個說,我說這話的意思是希望他們不要再吵,不過是打電話。

    “胡說,你是你我是我。”老媽對我說,“我是在給你田姨打。”

    以后的幾天里我一直在上學,我知道老媽在家里弄那些魚,我每天上完晚自習回到家里都已經很晚了,家里充滿了燉魚的香味,搞得我饑腸轆轆的。我搞了幾塊,還挺好吃。不知為了什么事,我老爸這幾天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眼圈有點發青,我感覺他肯定又要跟我老媽大干一場。有時候我會把家里的事告訴楊寶宏,那天我們坐在學校北邊教學樓后邊的乒乓球案子上說話,我說我老爸跟我老媽沒完沒了,娶老婆可真不能娶太漂亮的。我還對楊寶宏說我老媽占了一輩子上風,但在養鸚鵡這件事上算是放了我老爸一馬。

    天氣不知怎么一下子就熱了起來,忽然就二十多度了,學校里的同學都有穿T恤的了,我也準備這么干。學校在教學樓北邊的空地上給學生們放了三張乒乓球案,學生們沒事就來這地方打會兒球,當然有許多時候老師也會過來打,老師過來打的時候我們就只能站在一邊看,我們必須讓著點老師,誰讓他們是老師,要不讓著點他們,他們有的是機會給你穿小鞋。

    我和楊寶宏坐在乒乓球案子上,我對他說我爸可能有事了,脾氣最近大得很,眼圈兒都青了,還去了幾次醫院。

    “什么事?”楊寶宏說,“不是得了癌吧?”

    “不是。”我說可能是下邊的事。

    “下邊的事?”楊寶宏看著我,“下邊是什么地方?”

    “還能有什么地方?”我說我老爸那個可能不行了。

    “那才好呢。”楊寶宏說,“那才輕松呢,老頂才真讓人討厭,動不動就會頂起來,走在路上也那樣,它根本就不聽你的話,我最怕上體育課的時候它突然給你來一下,它讓你覺得自己是個臭蟲。”

    “你敢不敢?”我忽然對楊寶宏說。

    “什么敢不敢,你想干什么?”楊寶宏用那種目光看著我。

    “咱們敢不敢出去喝一回白酒?”

    “問題是喝多少?”楊寶宏說他還沒喝過白酒,“不過可以試試,聽說白酒能夠壯陽。”

    我說我也想試試,我說我的胃口最近也不好,但我不知道壯陽是什么滋味,是不是老半天都那樣,還是一整天都那樣,但起碼不會一連好幾天吧,那怎么走路?

    楊寶宏說他也不知道,不過可以試試。

    我說那可不太好,“如果整天頂著怎么見人?”

    我倆笑得東倒西歪。說實話我倆關系可真不錯。

    我和楊寶宏真得準備去試著喝一次白酒,煙我們已經躲在學校樹叢后邊偷偷抽過了,真沒什么意思,抽煙沒一點點意思,我們以后可能都不會再抽了,這倒是一件好事。

    “或者我們開車出去。”我突然對楊寶宏說。

    “這個當然好。”楊寶宏說,“你爸會讓你開?”

    楊寶宏這么一說我突然就又沒了氣,我覺得自己像車胎給釘子扎了一樣剎了氣,我其實早就學會開車了,我老爸在我十三歲那年就偷偷教我學會了開車,因為這事老媽還和他大吵了一架,我爸對她說:“吵什么吵,他是個男人。”我爸說是說,但自從我學會了開車老爸就又不讓我開了,我想好了,就這個星期天,我一定纏著我媽讓她準許我自己開一下車,我就對她說我想開得不行,如果不讓開作業都寫不到心上了。

    星期天其實是個大家都更忙的日子,星期天我老媽總是要開車出去學美容課,她準備辦一個班講怎么美容,我爸說她這個主意對,講美容必須要像她這樣的美人來講,長得一般的女人講這個課也沒人會聽。

    我和楊寶宏說好了,星期天這天讓他在家里等著,我要是搞到了車就接他去濕地公園那邊,那邊有時候會有人干那種事,這你知道了吧,一般都在樹叢里,會弄滿地的衛生紙,白花花的真不像樣,有時候還會有那種橡膠制品,我和楊寶宏對這個很感興趣,我們會根據地上衛生紙的多少判斷出他們的情況。我們有時候也挺討厭自己,我們怎么會對這些事感興趣,但我們就是感興趣,這是誰也沒有辦法的事。也許,我們還會釣一下魚,但我一直沒有把橋下有魚的事告訴過楊寶宏,我覺得這事還是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要不就吃不到那么好那么多的魚了。但是我想好了,到時候我就說要去橋下解大手,順便就可以看看下邊現在有沒有魚了。我說解大手他就一般不會跟我來,但說解小手就是另一回事。

    星期天這天天氣還是很熱,我睡了個好覺,一覺睡到了十點多,我醒來的時候我老爸和我老媽都不在家,我就找我的衣服,找來找去真的找了一件很好看的拼色T恤衫,這件T恤我總惦著,因為現在街上的人們還很少有穿T恤的,我穿這個會讓我顯得很新潮,這讓我多少有點興奮,所以我就更想開車出去轉。我看了看表,時間快到了,因為我老媽一到這個時間就總會回來給我做飯,她說我一個星期只能在家吃兩頓中午飯,所以她一定要給我改善一下。但我更希望讓她同意我叫一個肯德基外賣,我都有很長時間沒有吃肯德基了,我對薯條說不上喜歡,但我總是離不開它,所以我很討厭它,因為這我總是生我自己的氣。

    我收拾完了,我把臉湊過去仔細對著鏡子看看,但還是看不出要長胡子的跡象,我希望我能在這個歲數長出一點小胡子。但讓人感到奇怪的是,屋子里怎么這么靜?那兩只鸚鵡從來都是一大早就會在老爸和老媽的臥室里嘰嘰喳喳,但今天怎么沒一點點動靜?在這個時候我很想聽它們好好說幾句話,或者再來幾聲床的那種“吱呀吱呀”聲,但它們今天沒一點點聲音,我去我老爸和老媽的臥室門外用耳朵貼著門聽了聽,里邊真是沒一點點聲音。它們平時可是從早上一醒來就吵成一鍋粥,兩口子過日子一般都這個德性,我考慮過這個問題,那就是我以后要不要結婚。我想我最好不應該結婚,我最好有個可以跟我上床的女朋友就行,我還想好了,我要養成好習慣,每次做那種事我都會戴套,我想我會一連干好幾次,而且是每次都干好幾次,但我就是不想結婚,我想這種不想結婚的女孩也不會少,但我也明白,我還不到那時候。到時候再說。

    我坐在窗前喝了杯奶,又給自己找了點吃的,又是他媽的薩琪瑪,用手一抓黏嘰嘰的,但味道還算可以,這一陣子我老媽總給我買薩琪瑪吃,我有點膩。我吃完薩琪瑪就一直在等著老媽回來。到她快回來的時候我就穿著那件漂亮的T恤從家里走了出去,在門口等著,我想好了,我會對她說:“車是不是咱們這個家的?”她一定會說:“那還用說嗎?”我還會馬上接著問她:“我是不是這個家的成員?”我想她還會馬上說:“那還用說嗎?”只要她順著我的話說就行,有時候我真覺得漂亮的女人一般都會很傻,再接下去該怎么說我早就想好了。我想我這次肯定是穩操勝券。

    在此之間楊寶宏這個兔崽子給我發來了短信:

    “怎么樣?”

    我給他回了短信:

    “你等著吧,咱們得搞點喝的。”

    汽車喇叭響的時候我知道我老媽回來了,我的猜測沒錯,但我沒想到我的老爸也會在車上,還有那兩只金剛鸚鵡也在,他們干什么去了?還帶鸚鵡?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知道他們干什么去了。他們兩個的樣子讓我心里很急,我老媽下車的時候眼睛紅紅的,我老爸的眼圈卻是青的,更青了,是黑眼圈,絕對名副其實的黑眼圈。他們干什么去了?看樣子是不是出去吵架了,在家里還吵不夠,在那一刻我就明白我的計劃泡湯了,因為他們一邊下車還在一邊吵。我迎著他們走過去,我覺得我應該知道發生了什么,我應該知道他們去了什么地方。

    我老爸不等我問就把話說了出來,他挺痛苦的樣子,他那黑眼圈讓人覺得他真是什么地方有了毛病。他對我說:

    “我們離婚去了。”

    我被嚇了一跳。

    我老媽兩眼可以說是彤紅,她是尖叫,她才不怕鄰居們聽到,漂亮女人都這樣。

    “我不跟他過了。”

    “你們為什么?”

    我聽見我的聲音有點發抖,我一急就是這德性。

    “我讓你聽聽,我這就讓你聽聽。”我老爸說。

    我不知道我老爸讓我聽什么,他這時候的樣子有些滑稽,他居然穿了一件那種很薄的花格子羽絨衫,那兩只綠色的鸚鵡就一左一右落在他的兩邊肩膀上,它們這會兒倒挺安靜,我覺得它們的樣子十分滑稽,瞧瞧它們小米粒大小的黑眼仁。它們很安靜,它們有時候會很聽老爸的話,否則老爸就不給它們吃它們最喜歡的黑巧克力,我想根本就沒人知道我們家的鸚鵡會喜歡吃黑巧克力,這兩只鸚鵡真是有點魔怔。

    “說。”老爸拍拍他肩膀上的鸚鵡。

    “說。”我爸又拍拍它們,發布出了指令。

    那兩只金剛鸚鵡一開口我就蒙了,我不知道我臉上會是一種什么樣的表情,我不知道我該說什么好。我想不到這兩只鸚鵡又學會了新詞,它們幾乎是搶著說,爭先恐后地搶著說,它們總是這樣,要么不說要么就搶著說。

    “我老公不在了,你趕快過來。”

    “我老公不在了,你趕快過來。”

    “我老公不在了,你趕快過來。”

    當然是我老媽的聲音,和我老媽的聲音一模一樣,鸚鵡的杰出之處就在這里,它們學什么像什么從來不會混淆。它們學床的“吱呀吱呀”,學椅子被拉動的聲音,那可真是出神入化。它們此刻又開始了爭吵,它們的爭吵就是搶著說話:

    “我老公不在了,你趕快過來。”

    老爸肩膀上右邊的這只在說,太像了,是我媽的聲音。

    “我老公不在了,你趕快過來。”

    老爸肩膀上左邊的這只在說,太像了,是我媽的聲音。

    我愣在那里,眨著眼,像傻逼,我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我老爸的臉色真難看,他那樣子好像馬上就會哭出來,除此,面對漂亮女人他好像從不會做別的。

    我腦子發木,我跟著老爸老媽回了家,他們一邊走一邊吵,那兩只鸚鵡也在吵,只有我無話可說,我不知道我該說什么,我早忘了要帶楊寶宏開車出去的事。

    我媽停了一下,等我走到她的跟前她小聲對我說:

    “我那話是對你小田姨說的,別告訴他,氣死他。”

    這件事,真不知道該怎么解決了,所以我想,鸚鵡絕對不是什么好鳥。

    ……

    (節選自《湖南文學2024年第6期》)

    王祥夫,作家,曾獲魯迅文學獎、《上海文學》獎等,著有《風月無邊》《滑著滑板去太原》等長篇小說和中短篇小說集及散文《真想做一個晴耕雨讀的地主》等四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