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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守山人
    來源:中國環境報 | 李鶴  2024年06月21日16:56

    老記,五十有六,瘦高個子,頭頂光溜,少言寡語。常常戴著一頂陳舊的深黃色小帽,用以艱難地遮蓋住他那近乎荒蕪的頭頂,卻難以遮蓋住他那堆滿皺紋的笑容。

    其實,老記的真名叫楊勝記,只是人們都習慣喊他老記,他的真名反而沒有幾人知道了。

    老記自小生長在巍峨聳翠的梵凈山腳下,在漫長的歲月蹉跎中,大山的雄渾俊秀,逐漸從他的眼睛他的肌膚嵌進了他的骨子里,他逐漸被磨煉得像大山一樣挺拔和頑強。

    26歲那年,正值年輕力壯,老記背著老婆為他縫制的帆布包,包里填滿了樸素的向往和簡易的生活,登上了海拔1700多米的梵凈山巖高坪,成為一名守山人。

    臨行時,老婆抱著剛出生才3個月的娃,身后還跟著3歲的老大,拉著老記的手,依依惜別,目送他一頭扎進了那濃密的大山。

    貴州梵凈山巖高坪,茫茫蒼蒼,崇山峻嶺,林密幽深,人跡罕至。常年云霧繚繞,風霜雨雪,氣象萬千,風和日麗的天氣卻是難得一見。

    大家都為老記擔心著,這么大的林子,怕他一個人孤獨、寂寞、思念、恐懼……

    可是老記他并不感到寂寞。在他眼里,大山就是一個動物樂園\音樂練聲場。百鳥爭鳴,萬物有聲。

    長期在大山里生活,練就了老記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本領,可謂耳聰目明。他似乎聽得懂那些大山精靈的聲音,什么紅腹角雉、橙翅噪鹛、紅嘴相思鳥、火斑鳩、亞洲黑熊、毛冠鹿……一聽聲音就能辨別出來。但他特別關注黔金絲猴“啊……哦……嗬……阿嘎……唧唧……”的叫聲,在聆聽這些天籟之音中辨識它們的生活習性,觀察和記錄它們,更不讓盜獵者們靠近,這是他守山的職責使命。

    太陽升起來時,老記就爬起床,弄點早飯吃了,帶著簡易的裝備和干糧開始巡山了。累了就尋個草坪或山頭休憩一下,渴了就捧著山泉水喝個痛快,餓了就啃點野果或干糧果腹。待到太陽滾下山時,他就開始往營地返回。

    山里的夜晚格外地寂靜,偶爾幾聲鳥鳴,會響徹整個山林,聲音嘹亮而悠長,有時令人毛骨悚然。最難熬的就是漫漫長夜了。老記捶衣棒式的手機沒有信號,也玩不了游戲,連個電視也沒有。唯一陪伴他的就是那臺老式收音機,偶爾還能搜索到一些電臺電波信號,滋……滋……聽聽外面的聲音,顯然也是萬分激動的。而漫長的夜晚,他更多的只能聽聽大山的聲音了。偶爾幾聲貓頭鷹的叫聲從遠處傳來,那么驚悚,猶如風聲鶴唳。

    實在寂寞難耐了,老記就只得不停地想老婆和孩子,幸福就在他的心底像湖中泛起的漣漪一樣,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

    平淡而枯燥的守山日子中,偶爾也有一些小小的驚奇來為老記的這些平淡掀起陣陣波瀾。

    一天清晨,老記在黎明中醒來,睜開惺忪的雙眼,只見一條模糊的東西在床梁上蜿蜒爬行,發出窸窣窸窣的響聲。他不得不睜大雙眼,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條尖吻蝮,當地人稱棋盤蛇,劇毒無比。他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大氣都不敢出,直到棋盤蛇爬走他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想:老弟,怎么不喝杯水再走。

    又一次,老記在巡山歸來的途中,暮色漸濃,饑腸轆轆的他艱難地朝營地趕去。路的盡頭似乎有一團黑影在向他移動,越來越近了,他下意識的反應是遭遇黑熊了!怎么辦?能不能承受得住它的一掌?會不會成為它的口中美食?……巨大的恐懼迅速向他襲來。終于瞧清楚了,果然是一只亞洲黑熊。它扭動著笨重的身軀,不停地在林中找尋食物,壓根就沒理會他。他迅速環顧了一下四周,立即悄無聲息地匍匐在一塊大石頭后面,屏住呼吸。直到那只黑熊搖搖擺擺地在林中遠去,心有余悸的他才戰戰兢兢地爬起身來,面對大山,雙手合十,默念了片刻,然后才跌跌撞撞地趕回營地。

    像這樣有驚無險的事不勝枚舉,可是接下來的這場波瀾,卻給了老記一悶棒,差點讓他萬劫不復。

    一天中午,老記見到他的鄰居滿頭霧氣和汗水,急匆匆地趕來,氣喘吁吁地告訴他女兒病重危急。因為山上沒有信號,電話通知不到他,只得大清早就爬上山來。老記匆忙下山,趕到家中時,女兒已病逝了,連送醫搶救的機會都沒有留給他。他傷心欲絕地抱著頭,蹲在那個漆黑的墻角,一大半天都沒有醒過神來……

    老記遭遇的這次不幸,著實讓他痛苦沉悶了好久。可是,他調整一段時間后,又向巖高坪那座大山走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老記每天都重復著昨天的故事,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他逐漸融進了這座大山。在山中百鳥爭鳴中,他聽出了美妙動聽的旋律,似天籟之音。在黔金絲猴“嗷嗷”聲中,他聽出了動物世界的甜言蜜語,似家庭聚會。在山風怒號電閃雷鳴中,他聽出了大自然的喧囂激昂,似萬馬奔騰。他,已經離不開這座大山了。

    寒來暑往,老記用他的千里眼和順風耳為黔金絲猴研究記錄了一大堆第一手資料,逐漸掌握了它們的生活規律與活動空間,經年累月地默默地守護著它們,不覺也有20個年頭了。

    忽一日,梵凈山科考人員登上巖高坪,他們都急切地想看到老記,想聽聽老記巡山的故事,想聽聽他對黔金絲猴的最新發現。

    見到老記時,他正從山中巡山回來,口中還哼著不規律的聲調,似鳥鳴,似猴叫,似風吹,真難以分辨。大家向他打招呼,詢問情況,他竟然有些慌張了,脖子脹得老粗,脖子上的青筋暴跳,喉嚨像什么東西堵著似的,發出“唧唧……阿嘎……”的聲響,就是說不出明白話來,大家不知其所云,更不知所措……

    科考人員急了,他們納悶:老記怎么了!難道是失語不會說話了嗎!難道是大自然這些精靈的語言征服了他!難道是受到什么恐嚇刺激……20年了,少與人語,只有動物的聲音,大自然的聲音。

    大家都仰視著老記。

    科考人員回來不久,老記就被調下山來,離開了那個令他魂牽夢繞的地方。

    如今,老記在梵凈山腳下的黔金絲猴研究中心繼續與黔金絲猴相依相伴,用心守護著這些山中精靈。日常工作的他,依然還是少言寡語,偶爾哼著“啊……唧唧……阿嘎……”的聲調,就像在吟唱一首悅耳動聽的歌曲,那么悠揚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