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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可可托海不是傳說
    來源:天山時報 | 廖天琪  2024年06月21日08:30

    廖天琪,女。中國小說學會會員。10歲開始發表作品,曾獲全國作文大賽一等獎。著有長篇小說《滄慈》,另有中短篇小說、報告文學、散文隨筆等發表于《紅豆》《鹿鳴》《天津文學》《海燕》《安徽文學》《解放軍報》等多家報刊。

    黎明時,飛機發動了,從烏魯木齊地窩堡機場起飛,前往南疆阿拉爾。

    飛機拔地而起的一刻,陽光突現,萬道金光,灑滿長長的跑道。

    飛機披浴晨光,一路向南飛行。

    機翼下方先是一片起伏的雪白,那是終年積雪不化的天山山脈。天山雄踞新疆中部,群山高大恢宏,氣勢卓偉,故名“天山”,意思是高聳的山峰抵達天際。天山山脈如同一架巨大的折疊式屏風,把新疆大地分成了南北兩半,習慣上,人們把天山以南叫做南疆,天山以北叫做北疆。

    飛機稍稍轉了個彎,越過天山,一片渾黃跳入眼簾,緊接著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渾黃,那是沙漠、沙丘、戈壁組成的沙漠之海。這就是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

    我習慣性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將目光投向舷窗外。窗外是已經非常熟悉的風景,機翼下方是曾經茫茫戈壁,每次看到這些情景,我心中都會感慨不已,繼而生出沉甸甸的感覺。

    北京有直飛阿拉爾的飛機,但是因為訂票時間稍晚,我最終還是選擇在烏魯木齊轉機,先是頭一天半夜到達烏魯木齊,第二天凌晨再直奔阿拉爾。如此一來,反而比直飛阿拉爾的行程提前3個小時到達學校。

    飛機繼續沿著沙漠之海向南飛行,滿眼充斥著的都是沙海、戈壁,只是沙海、戈壁。沙海波濤起伏,戈壁一直延伸到天邊,仿佛時間停止,地老天荒。就在你的視線仿佛凝固之際,倏然,一條銀白的長帶跳入眼簾,緊接著,銀帶兩側,綠光閃閃,大片綠洲如寶石翡翠呈現,這就是南疆的明珠之城阿拉爾。

    阿拉爾機場小巧而簡潔,它應該是全中國最精致的機場,在一大片無垠無礙的戈壁上,只有一幢孤零零的紅色候機樓,一條長長的灰白色的跑道劃出了塔克拉瑪干沙漠與阿拉爾市區醒目的分界線。

    由于來接的車已經提前在飛機入口等了許久,我下了飛機便一路小跑。好在機場不算繞,我很快就與來接的老師匯合,上了車,關上車門,車子一溜煙朝學校駛去。

    此時,看了看手表,很好,時間完全來得及。

    在幾個月前,我接到了關于采訪新疆建設者的任務。很多新疆的建設者都是我了解并且熟知的,但是這個人我完全不了解,也查不到有關她的任何資料。她沒有任何榮譽,她同大多數默默無聞的新疆工作者一樣,名不見經傳,不為人所知。

    2021年的央視春晚,一首《可可托海牧羊人》感動了無數的國人。

    “可可托海沒有海,

    那是藍色的白杉

    晚歸的牧牛步履悠閑

    夕陽下的胡楊林多么耀眼

    一邊的大漠戈壁

    一邊是流水潺潺

    額爾齊斯河靜靜流淌

    憔悴旅人在月光下游蕩

    可可托海沒有海

    可是有我心愛的姑娘……”

    現如今的可可托海已經被列為了5A級風景區,它地處美麗的峽谷之間,有山石、林地、湖泊等自然景色,帶著當地獨有的民族文化風情,成了許多愛旅游人士的游覽勝地。

    其實,在這里除了優美的風景盛地外,還有一座水電站——可可托海水電站。

    可可托海水電站,是位于新疆富蘊縣境內可可托海鎮,它是我國垂直最深,設計最全的水電站。

    在新疆,所有的建設都比內陸要難上無數倍。可可托海水電站也是一樣,它擁有豐富的礦脈,其中三號礦脈是世界稀有礦脈,里面有80多種稀有金屬,這些金屬對于我國建造原子彈、氫彈等武器有重要幫助,它的豐富儲量堪比一家地址博物館。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這些寶貴的礦產資源更是國家急需的,結合當時的國內外情況,該水電站的建設是至關重要,也是刻不容緩的。

    夕陽沉醉。夕陽中的沙漠與胡楊樹,構成了一幅經典的西域邊疆圖景。

    到達塔里木大學時,正逢該校舉行建校65周年慶祝活動。許多多年未見的老校友回到學校。老同學相見格外親熱,大家擁抱,握手,坐下來聊天暢談,有太多的話說不完。宣傳部長陳蕾帶著我穿過操場,在教學樓處見到了一位女士。

    第一次見面時,她安靜地坐在人群之外等著我們,我注意到她的穿著與其他的女性同學不同,身上的衣服款式和質地都不太講究,好像是才從箱子底拿出來的。她皮膚黝黑,滿面風霜。一看就是長期戶外工作的。陳蕾向我介紹說,她是哈薩克族姑娘、塔大老校友庫麗扎。

    庫麗扎畢業三十六年,一直在可可托海水電站工作。

    采訪庫麗扎最開始有一點點障礙,因為她幾乎很少談自己。她說,比起那些無名的英雄,她只是做了自己認為應該做的事情。

    庫麗扎是依米奇英雄之女。這使得她從出生起,就與別的孩子不同。

    庫麗扎說:“比緣分更加刻骨銘心的是使命。”

    已經五十多歲的庫麗扎是哈薩克族的孩子,半個世紀以來,她一直沒有走出過新疆,卻為新疆水電站研究做出了重要的貢獻。隨著對她的不斷了解,那些塵封在她記憶中的一段段故事不斷揭開,在她的身上的一段讓她、讓塔大老師都潸然淚下的故事也隨之浮出水面。

    那是一段有關可可托海水電站的故事。可可托海水電站在新疆富蘊縣境內可可托海鎮西南10公里額爾齊斯河上游干流,曾經是我國唯一的最大最深的地下水電站。

    關于該水電站的修建,當初參加過修建的技術人員說:“在新疆,不論是修建鐵路、公路還是橋梁,你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比內地難上無數倍。而其中難上加難,甚至是不可能實現的,就是可可托海水電站。”

    水電站位于可可托海鎮10公里,這里是額爾齊斯河上游的伊雷木湖出水口,在建國初期,考慮到我國的國防建設以及相關保密原因,這座水電站被隱藏在了地下,在當時鮮為人知,許多人不知道更從未見過它的真面目。時至今日,可可托海地下水電站已經安全運行了幾十年,它的神秘面紗也被逐漸揭開。

    在1956年到1976年的二十年時間里,國家在這里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由于這里曾在冬天有零下57度的最低氣溫紀錄,被稱為“中國的寒極”。當時的修建條件異常艱苦且危險,在二十年中已經有數千名建設者為此貢獻了他們的青春,甚至生命……

    可可托海擁有豐富的礦脈,其中三號礦脈是世界稀有礦脈,蘊藏著80多種稀有金屬。這些稀有金屬是國防及航空航天等領域必不可少的重要原材料,可可托海的豐富儲量可堪比一家地質博物館。

    1955年夏,國家電力部水利發電建設總局派出了偵察組到可可托海視察,當時的偵察組對可可托海上、下游河道和峽谷水利地勢進行勘察。幾個月后《新疆可可托海水電站勘察報告》便提交了上去。

    1956年,這里開始建設水電站。

    1958年的5月,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工程建設一師五團接受了修建水電站的任務。任務要求他們負責道路及水工工程的施工。因為工作內容的保密性,工程內容用代號“邊疆某地水電站工程”代替。

    1964年8月,西北勘測設計院完成了對可可托海水電站大壩的設計圖,新疆有色局接受可可托海礦務局局長王從義的建議,調集相關技術人員到水電站工作,與新疆有色局工程公司一起參與水電站的修建。當時,修建水電站的大多是來自清華大學的同學們,畢業后分配到了新疆有色局,后來接到命令到了可可托海。

    任務命令下達的時候,哈薩克族青年依米奇正在準備結婚。為了工作,他與妻子商議后,簡單地舉辦了婚禮儀式,就奔赴新疆,投身到水電站建設當中。一年后,依米奇把妻子也接到了可可托海,但是居住地離工地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父親依米奇的很多事情,庫麗扎都是后來聽母親說的。

    母親說,那時候工地不分白天黑夜地趕工期,在天氣好的夜里,遠遠地就看到,工地的位置燈火輝煌。父親有時一兩個月才回家一次。

    工程進行得非常艱苦。山體都是堅硬的花崗巖,掏挖豎井非常困難。而且這里的天氣異常寒冷。母親說,父親來自內陸,一開始并不適應如此寒冷的天氣,他經常因為寒冷覺得骨頭在嘶嘶的疼,甚至有時候還能聽見手指活動時因為僵硬發出的聲響。他只能把所有能穿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只露著兩只眼睛,十個手指頭干活,身上用棉布裹著一層又一層,即使是這樣還是覺得冷。

    庫麗扎描述道:“他們每次進出工地,都要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前行,風雪漫天,道路也十分險峻,所有的設備、建筑材料,都要靠人工,蹚著齊腰深的冰雪,一步步從山道上扛進來。”

    有一天,父親突然回家了。父親進了門就坐在地上,把頭埋得低低的。他的樣子很憔悴,身上的衣服因為泥土和汗水干了又濕,變成了一塊一塊硬硬的布片,像鎧甲穿在身上,母親要父親換下衣服,父親卻只是低著頭,母親這才發現父親在哭,他的聲音從小到大,哭著哭著變成了嚎啕……

    母親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只能一直摟著他,給他拍拍背。過了好一會,父親抬起頭來,紅腫的眼睛看著母親:“我們班長……沒了……”

    當時,依米奇他們班正在清理作業面,那天風很大,父親穿得很厚,耳朵和腦袋也用毛巾包住了,他沒聽到山石松動后滾動的異響,是班長沖過來,大喊了一聲:“快躲開——”同時,使勁推了他一把——他被推得摔倒在一旁,幾乎同時,他看見幾塊山石從山上滾下來,其中一塊砸中了班長,班長倒下了,頭上身上都是血。

    他們撲上去,抬起班長,他大哭著抱著班長的頭,幾個戰士托著班長的身體,在滿是礫石的山坡上跑,他們要把班長送醫院。正好有一臺運送材料的車子在附近,班長被抬上車,依米奇嘴里只一遍遍重復一句話:“拜托,別,拜托…。”

    車還沒到醫院,班長就沒了。依米奇是眼睜睜的看著他沒得,那一瞬間,就仿佛整個世界都黑下來了,只有無盡凄慘的聲音一遍一遍傳來,又慢慢消失。

    班長犧牲后,依米奇接替當了班長。

    工程艱難卻頑強地進行著。

    他們趕上了三年自然災害,糧食供應很難,最困難的時候,他們沒有副食,只能靠春天的野韭和野蔥。

    因為水電站所處的特殊地理位置,必須要使用炸藥炸開山石,才能夠開掘下挖。依米奇是班長,放炮員的工作是班長必須要做的。點炮時,每次十個點,依米奇和其他放炮員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氣點完十個炮,然后快速跑開,跑到安全距離之外。

    庫麗扎的母親對丈夫的工作一直非常擔心,叮囑丈夫在點炮后一定要留出足夠的時間,跑到足夠安全的距離之外。母親開始盡量節食,把食物省下來,存起來,等父親回到家時,做給父親吃。母親希望父親多吃一些東西,這樣就能有較好的體力,在點炮時能夠腳步更快地脫離危險區。母親因此患上了浮腫病。父親最后一次回家,母親的腳腫得站不起來。那時候,夫妻倆都不知道,這時候庫麗扎母親腹中已經懷了小小的庫麗扎。

    父親依米奇說工地上因為糧食供應緊張,不少人體力下降。母親實在擔心的不行,她第一次認為自己很自私,但受不住擔心,只能小心翼翼和丈夫說:“能不能把每次十個炸點的數量改成五個,哪怕多沖上去幾次也行。”父親依米奇接受了。

    庫麗扎說,父親依米奇按照每次五個炸點的數量安排工作。但是那時候雷管和炸藥的質量很低,加上氣候嚴酷保存條件有限,有一些雷管的功效隨著時間和溫度在慢慢發生變化,受潮的雷管會延遲爆炸或者成為啞炮。而啞炮卻是有很大危脅的,必須逐個清除。

    那是依米奇最后一次點炮,和往常一樣,裹得嚴嚴實實的依米奇熟練的拿著設備在已經勘測好的地方埋雷,又立刻熟練地跑開。

    等了大概不到一分鐘,五個炸點只炸響了三個,依米奇的同事們拉住他說:“別著急,也許因為凍住了反應慢,再等等。”

    “這個天氣,就連人都快凍僵了,更何況是機械設備,再等等。”

    他們一直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兩個炸點還是沒有炸響。“瞎眼炮”必須排除掉。

    又等了一會兒,大家冷得實在受不了了,有位戰士抄起工具說,他去看看。父親大聲說:“站住!我點的炮,我知道位置。我去!”

    依米奇沖上前去,他腦海里只有一句話:要快,要快,要快!

    原本是已經熟練到不能再熟練的技術,可是沒有想到的是,還沒等到他排雷,才只是剛剛走到炸點附近的位置,啞炮又響了……

    山體傾倒下來的山石,把父親依米奇完全埋掉了。

    雪落無聲,長風嗚咽,世界再次暗了下來,對于依米奇是,對于眼睜睜看著他被埋掉的同事們是,對于庫麗扎的母親和未出生的小小庫麗扎更是。

    當時,為了絕對保密,修建水電站時犧牲的戰士和民工,包括庫麗扎的父親在內,下葬時墓碑上不寫名字,只寫一個代號,也沒有落款。

    埋藏英雄的墓地,也無人知道。

    依米奇埋在了那個付出生命的地方。那片墓碑中,有老紅軍、老八路還有一些是來自青海、江蘇、湖北等全國各地的知青。

    可可托海水電站,在當年國家非常困難時候為祖國的兩彈一星工程鑄就了鋼筋鐵骨,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而那些犧牲在工地一線的英雄們的故事,將永遠被人民銘記。

    父親去世后幾個月,庫麗扎才出生。

    庫麗扎從來沒有見過父親。

    考進塔里木大學,庫麗扎選擇的是水利和機電專業。

    女孩子學這個專業的人不多。

    畢業時,庫麗扎選擇了去可可托海水電站。她帶著母親一起,來到了她從小就魂牽夢繞的地方,那是父親所在的地方。每天走到水電站的路上,庫麗扎就覺得父親就在身邊。

    “我一輩子都不要離開這里。”已經年近六旬的庫麗扎說道。

    可可托海水電站的生活區位于山間的一塊小盆地之中。一長排整齊的紅色磚石的房屋,在群山之中格外醒目。小區不大,一應設施倒是齊全,但畢竟遠離城市。沒有熱鬧,沒有喧囂,顯得空寂而冷清。

    這里唯有周邊群山聳峙,碧空如洗,靜默無聲。

    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

    庫麗扎的父親去世后,母親帶著她回到了母親的老家青海。她在那里長大、上學,生活。但是生活當中沒有爸爸。

    “每次開家長會都是媽媽去,老師問我爸爸去哪兒了?我一開始太小,不吱聲。后來我長大了,我覺得爸爸很偉大。我就留著眼淚和老師說,和同學說,和朋友說,甚至是上了大學以后和男朋友說,他們都在安慰我,甚至可憐我。但是我從他們的眼睛當中看出來了,他們其實并不明白我心里的苦。活在和平、幸福的地方的他們,無法感同身受。”

    庫麗扎在大學時候談過一個男朋友,是一個山東男孩,個子高高的,說話很輕很輕,在同專業里,只有他們兩個人成績是可以比肩的。男孩子對她很好,在那段幸福的日子里,他們倆一起進步、學習,到了大三大四,他們開始討論未來,男孩子說他們可以留在青海,也可以去山東,這兩個地方都很適合發展,也適合定居。

    庫麗扎不同意,她說:“我們討論過我想要回到新疆這件事。”

    男孩子愣了愣,他沒想到庫麗扎會這么堅持。

    “或者,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為你爸爸掃個墓,新疆那個地方太遠了,離經濟中心遠,離我家也遠……”

    糾纏了一段時間后,他們和平分手了。

    其實庫麗扎的母親也對孩子要回到新疆的事情表示反對,提到邊疆,母親總是難過的,更不愿意孩子去吃父親吃過的苦,哪怕一點點她都舍不得。

    即使是最親近的母親和男友的挽留,也沒有改變庫麗扎的想法。她走得很堅決,不聽母親的勸,和相戀幾年的男朋友分手,還是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并且在新疆一待就是幾十年。后來,她工作穩定后接母親過來,就再沒有離開過那兒。

    我在后來執筆時候,對于庫麗扎的經歷也久久不能釋懷,于是在一天晚上,我再次打通了她的電話。這通長途電話中,我們聊到了許多關于她為什么因為未曾謀面的父親,而依然決定再次回到新疆。

    “我小時候沒有爸爸,誰都看我是另類,沒有人徹底理解這份感受。而擠壓在心里這么多年的所有情緒,只有在回到新疆以后才能完整釋放。只有這里的人才能深刻感觸,明白我的爸爸走得多么快,明白我心里因為父女這輩子無緣見一面這件事有多痛。同樣也明白,新疆有今天,有多難多難。”因此她后來下決心回到新疆,因為只有在這里她才能坦然面對自己沒有爸爸、爸爸是為了新疆建設犧牲了這件事。

    “新疆的風里有爸爸的呼吸。我在嘴邊輕輕叫一聲,他好像能聽見,好像在回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