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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廣西文學》2024年第5期|趙連偉:阿勒泰的果實
    來源:《廣西文學》2024年第5期 | 趙連偉  2024年06月14日07:17

    新疆盛產果實。

    “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的瓜,葉城的石榴人人夸,庫爾勒的香梨甲天下,伊犁的蘋果頂呱呱,阿圖什的無花果名聲大,下野地的西瓜甜又沙。”新疆獨特的地理位置、氣候環境、日照時間,孕育出天山南北香甜多汁的美果,大美新疆,瓜果飄香。

    2023年9月,我第一次來到北疆之北的阿勒泰,正趕上瓜熟果甜時。在公路兩旁的田地里、在額爾齊斯大峽谷、在白樺林中、在參觀的院落里,我見到了形態各異的果實。

    沙 棘

    在長白山區的臨江市,我幾次見到成片種植的沙棘。橙黃色或橘紅色比黃豆粒略大的沙棘果,排列得那么密集,有如大馬哈魚子貼在樹枝上,你幾乎看不清被果實覆蓋住的樹枝。沙棘和大馬哈魚,一個是植物,一個是動物,但沙棘果和大馬哈魚子,卻讓我聯想到它們的繁殖理念是相同的,就是以種卵數量上的絕對優勢,贏得繁衍生存競爭上的優勢。

    當我來到阿勒泰,才知道這里是沙棘的祖籍和故鄉。在戈壁灘、在山林中,不時能見到野生沙棘活化石般的身影。而在阿勒泰地區人工種植的從俄羅斯引種過來的大果沙棘,有近三十萬畝。

    據植物學家王仁老師介紹,從俄羅斯引種的大果沙棘,最早是從阿勒泰地區引入俄羅斯的。多年以前,蘇聯一直為宇航員尋找一種抗輻射的太空食品。不久,阿勒泰地區的野生沙棘進入他們的視野。通過對沙棘果做分析化驗,證明沙棘果富含人體所需的營養成分,微量元素高于其他水果,且具有非常好的抗輻射作用。他們發現這種植物后如獲至寶,拿到蘇聯進行品種選育改良,使果實更大,產量增加。

    由于他們培育出的品種果大、產量高,最近十來年,我國又從俄羅斯引種過來,叫俄羅斯大果沙棘。看來,在阿勒泰種植的俄羅斯大果沙棘屬于“海歸植物”。

    沙棘果實富含多種維生素、油和脂肪酸、有機酸及酚類、三萜及甾醇、黃酮類化合物、蛋白質和氨基酸、微量元素和其他生物活性物質,其維生素含量高于其他水果,特別是維生素C的含量極高,有“維C之王”的美譽。適量食用沙棘果,能補充更多營養,提高人體抗病能力。

    沙棘不但結果多,營養豐富,還耐干旱、耐瘠薄、耐寒、耐鹽堿、耐風沙。它的根系非常發達,縱橫交織,根系上的根瘤菌能將空氣中的氮轉化為氮肥,源源不斷地供給地上部,使之枝繁葉茂,人們形容它是:地下像一張網,地上像一把傘。它與沙拐棗、梭梭等,成為防風固沙、保水保土、改良土壤的優選樹種,發揮著出色的生態功能。

    中國是世界上利用沙棘最早的國家,早在八世紀藏醫名著《月王藥診》《四部醫典》中,就有關于沙棘果的記載。沙棘果原產于新疆,因其耐風沙水濕,枝上長刺,故名沙棘。《中醫大辭典》記載:“沙棘果有活血散瘀、化痰寬胸、補脾健胃、生津止渴、清熱止瀉之功效。”

    那天傍晚,我采訪完植物學家王健老師,臨別時,他送我兩束結滿果實的沙棘樹枝,猶如兩束開滿橘黃色小花朵的鮮花,和窗外的霞光一起,輝映著我倆的笑臉。對一個喜愛植物的人來說,這是最珍貴的禮物。回賓館的車上,我觀察著枝條上那些晶瑩玲瓏的沙棘果,好似有著呼吸的生命,忍不住用手撫摸它們,立刻被枝上隱藏的枝刺刺痛了一下。生活中無處不在的攻擊與防御,就在此刻發生了,此時的沙棘像刺猬一樣,守中有攻。

    這讓我聯想起長白山區一些掛果的植物,像山梨、山楂、山荊子、山刺玫、山杏、鼠李、黃蘆木等,都長有枝刺或皮刺。有些植物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為了自身生存繁衍,演化出一種防身術,用刺來阻擋鳥類或動物掠食自己的果實,至少不讓它們一次性吃光,這樣有利于種子傳播得更廣更遠。這分明是植物的一種生存智慧。植物的智慧實施起來非常緩慢,他們用一百萬年來完成一種計謀。在一些傲慢的人類眼里,智慧是人類的專利,它們從不相信植物甚至包括動物會有什么智慧,而我始終相信萬物有靈。

    因為沙棘有刺,加之它的果柄很短很結實,不愛脫落,采摘果實是個難事兒。通常等到上凍后,在樹下鋪上塑料布,然后拿棒子使勁敲打樹干,果實就噼里啪啦急雨般落在塑料布上。這時的漿果還凍著,不會爛,也摔不壞。

    沙棘果霜打上凍后,會變甜一些。世界上苦與甜的轉換隨時都在發生,悲與喜的交替每天都在上演。

    向日葵

    長白山區很少有大面積種植向日葵的。常見的是,人們在院子里、菜地邊,會有意種上幾棵向日葵,為的是在貓冬過年期間,一家人團圓或親友相互串門時,邊嗑瓜子邊嘮嗑,嘴里有個嚼頭。還有層用意是,山區百姓喜愛它開花的樣子。高挺的枝干擎著碩大的花盤,總是立在農院內外顯眼的位置,宛如一棵棵小迎客松,代表主人向來往路過的人傳遞著友好和歡迎之意。當太陽出來的時候,它們盛開的花盤仿佛總是給見到它的人送去溫馨的微笑。在辛勞枯燥的農忙時節,它們給一家人平添了一份喜慶與歡快。它們和房前屋后的果樹一樣,近似于廣義的家庭成員,或可稱之為植物寵物。

    對向日葵的回憶,一下子顯影了我八九歲時的記憶底片。

    隨著向日葵果實的成熟,葵花子的香味四溢,平時生活在山中的鳥兒嗅覺極其靈敏,會尋味飛來。那天中午放學回來,我觀察到房后園子里有兩只豆蠟子(學名黑尾蠟嘴雀、黑頭蠟嘴雀,喙圓錐形,像打了層黃色的蠟,故名蠟嘴雀。因為它的喙特別有力,可把黃豆輕易嚼碎食用,俗稱豆蠟子),它們十分機警,一邊用黃色的喙啄食葵盤上的葵花子,一邊用賊溜溜的黑眼睛向周圍掃描。其中一只很快發現窗玻璃內,有個小孩用驚喜的眼神在窺視著它們,驚叫一聲,撲啦啦飛走了。另一只聽到同伴的叫聲,緊隨其后也飛走了。

    豆蠟子身肥心大,捕到它以后,裝進鳥籠子里,只要有食兒有水,它一樣能湊合著活下來。剛剛飛走的豆蠟子,讓我立刻想到四爺家的貴榮叔曾捕到一只豆蠟子,粗大蠟黃的嘴巴,黑灰相間的羽毛,在鳥籠子里活蹦亂跳的,令人羨慕。勾起了我也想捕獲一只屬于自己的豆蠟子,并把它好好養起來的野心和虛榮心。

    家里有現成的馬尾(音“椅”)子(馬尾巴上單根的長毛),我早已跟大人們學會了用馬尾子編套套鳥的方法。當天晚上,我借著十五度電燈泡不太明亮、微微泛紅的燈光,編了十個馬尾子套,分兩組,分別等間隔系在兩根長木棍上。

    那天晚上盡管我沒失眠,但腦海里不停地預演著捕鳥養鳥的美好圖景,興奮得很晚才睡著。我做了一個夢:中午放學回來,發現一只豆蠟子被系在葵花葉柄上的一組馬尾子套套住了。我興奮得趕緊打開廚房后窗,跳到園子里,搬來木凳,站在木凳上伸手去抓這只拼命掙扎亂飛的豆蠟子,抓了幾下都沒抓著,等我就要抓住它的時候,它卻掙斷了套在一只腿上的馬尾子套飛走了。

    早晨醒來,因為這個落空的夢,我的心有些空落落的。記得奶奶曾說過,夢都是反的。想到這,我又有了信心。我趕忙蹬開被子,一骨碌爬起來,穿上衣服,拿著準備好的兩排馬尾子套,來到熱氣騰騰的廚房后窗前。此時,小鍋里的大米稀粥已不再翻滾掙扎,母親正俯著身子往蕓豆燉土豆的鐵鍋上貼一圈苞米面餅。奶奶忙著給剛從架里放出來的雞鴨鵝們準備飼料,見我搬凳子要跳后窗,趕忙囑咐我,“小心啊,別摔著了”。我邊答應著,邊越過窗子來到園子里。選好兩對緊挨著的向日葵,搬來園中那個常年被風吹日曬雨淋得表面像土地模樣、但依舊堅硬的長方形木凳,借著它的高度,抓緊利用上學前的時間,分別把兩組馬尾子套布設完。清晨的太陽好似剛從被窩里爬出來,正揉著惺忪的睡眼,一點也不曬人。各種葉子上飽滿欲滴的露珠,被斜射過來的柔和陽光,撫照得珠寶般晶瑩閃亮。露水淋過的蔬菜、雜草和果樹,散發出一種清新的氣息,好似被清洗過的空氣,不斷涌入我的鼻腔。此時園中沒有鳥兒,顯得異常靜謐。但我知道等早飯后,家人們都出門干活去了,那時鳥兒準會來。那些快熟透的葵花子,如同新鮮的魚餌,豆蠟子們是經不住誘惑的。

    一上午的課程,我心不在焉。最后一節課下課的鈴聲終于拉響了,我把課本、文具往書桌里一塞,沖出教室,一路小跑往家趕。

    進了家門,匆匆來到外屋窗前。我一上午都在期待著,至少會套住一只豆蠟子,可眼前的一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只藍大膽(學名叫普通)被馬尾子套套住了脖子,不過它已死了。盡管藍大膽體型要比豆蠟子瘦小得多,甚至比麻雀還要小,可它天生膽大,生性活潑,遇到人時也不驚慌,依然掛在樹干上,不停地向人張望。再加上它身披藍灰色羽毛,固得名藍大膽。可今天這只藍大膽,卻因它的大膽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我把勒住它的馬尾子套趕緊解掉,輕輕地把它握在我的手心里,渴望著將手心里的溫暖和我的脈搏傳導給它,令它已停止跳動的心臟能夠重新跳動,已僵硬的肉體能夠恢復活力。可這注定是一個少年式的幻想。這只小鳥只能以另一種方式活在我的記憶深處。但它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活過一回。

    以后的日子里,園子里的這些向日葵盡管越來越成熟,葵盤周圍的舌狀花瓣已開始枯萎,卻再也不見野鳥們光臨。一只鳥的死亡如同一聲敲響的警鐘,不知這聲音會在其他鳥兒的神經系統中鳴響多久?

    幾十年過去了,這只死去的藍大膽似乎在我的記憶里早已被抹掉。然而,當我來到阿勒泰,見到公路邊不時重復出現的大片向日葵時,恍然間仿佛得到了某種神啟,終于將那段沉睡的記憶喚醒。那只死去的小鳥,仿佛又復活了。

    盡管我是第一次見到阿勒泰的向日葵,卻頓生親切和感激之情。最初是通過讀李娟的《遙遠的向日葵地》,腦海中生出令人向往的神秘遼闊的阿勒泰向日葵地。而今,實地目睹后,感覺長白山區的向日葵,仿佛是散布在村里村外的游擊小分隊。而阿勒泰的向日葵多為集團軍規模的巨型方陣,隨時接受著公路上乘車人的檢閱。

    阿勒泰最常見的是食用的向日葵。由于阿勒泰地處黃金緯度,日照充足,結出的瓜子粒大飽滿,清香酥脆,肉質醇厚。當地生產的“傻老大瓜子”“嘿胖妞瓜子”,更是暢銷國內的知名品牌。這種向日葵到秋天收割季,都是耷拉著頭,必須讓它們抬起頭,面向太陽,盡快曬干,曬干后才便于脫粒機脫粒(二十年前小面積種植,靠人工敲打脫粒,現在基本沒有了)。為此,當地人摸索出一套就地取材的方法,用鐮刀或菜刀將花盤砍下,再把剩下的植株砍去一大截,只留下一米多高的光茬稈,然后把花盤穩穩地插在光稈上。此時的花盤被違背意志強制性地朝向天空中一個固定的方向,向日葵變成了向天葵。

    阿勒泰還有種用于榨葵花子油的向日葵,叫油葵。它的花盤比較小,瓜子也小,但含油量高。

    阿勒泰還有幾種觀賞性的向日葵,能長到兩三米高。開的花兒五顏六色,有黃色、橙黃色、紫紅色、褐色、暗紫色等。

    七月下旬,是阿勒泰葵花盛開的季節。萬畝葵花,逐日綻放,花開成海,這是一場令人震撼的大自然的集體朝圣。盡管這種葵花匯集在一起的盛大場面,是人類包辦促成的,但它們的花什么時候開,朝向誰開,卻是它們自由又仿佛是統一的選擇。由此,你恍若看到了大自然都有自己的信仰,植物們都有自己心中崇拜的神。

    黑加侖

    乘坐中巴車進入額爾齊斯大峽谷,公路與額爾齊斯河恰似兩條相互糾纏的長蛇,共同向目的地神鐘山延伸。這里幾近額爾齊斯河源頭,透過車窗,可一路欣賞這條神奇的河。正是它,滋養著四千多公里廣大流域內的萬物生靈。盡管人類給它背負著許多沉重的歷史、美妙的傳說,也難以干擾和阻擋它清純的天性和流向大海的初心。河兩岸出鏡率最高的是楊柳,葉子已染上了微黃,距絢爛秋色的高潮劇還得有十天左右,我們來得早了點兒。你可以隨時來這里看山、看水,但大自然的節目單不會為任何一個人更改,大山的畫筆從不停歇,大河的流水永不回頭,在大自然的眼里,沒有尊卑等級,一視同仁。

    我們在一處叫“夫妻樹”的景點停下來。前方山腳下,一棵西伯利亞云杉和一棵白樺緊挨在一起生長。這種杉樹和樺樹相伴生長的現象,在長白山海拔約一千八百米的針葉林帶與岳樺林帶的交界區域比較常見,被稱為“松樺戀”。而在“夫妻樹”的近方,是一大片黑加侖果園,種植著一排排一米多高的黑加侖灌木。我第一個走下木棧道,闖進果園中尋找黑加侖果實,很快在枝葉叢中找到了小黑球果。放進嘴里嘗嘗,偏酸略甜,漿汁充足。我分幾串給同伴們品嘗。

    黑加侖學名黑茶藨子,又叫黑果茶藨、黑穗醋栗、旱葡萄、黑豆果等,屬于落葉直立灌木,通常高一到兩米。喜光,耐寒,耐貧瘠,通常生長在濕潤的谷底、溝邊或坡地上云杉林、落葉松林以及針闊混交林下。

    七月中旬,果實開始逐漸成熟。新鮮的黑加侖果顏色是黑色或深紫色,圓潤豐滿,沒有核,果肉細膩多汁,有種清新自然的味道。果實表面有層白色的果粉,這是一種天然的保護層,可防止水分流失和細菌侵入。

    黑加侖的野生種主要分布在歐洲和亞洲。十六世紀開始在英國、荷蘭、德國馴化栽培,至今只有四百余年歷史。有關黑加侖栽培的首次記錄,出自英國十七世紀初的藥物志上,因為它的果實和葉片的藥用價值而受到重視。

    中國新疆是黑加侖的原產地之一,在新疆北部的部分逆溫帶地區,分布有較大面積的野生黑加侖。當地百姓已有數百年的采食歷史。據新疆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新疆植物檢索表》記載,新疆有七個野生種,主要分布在阿爾泰山和天山山區。但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前,新疆沒有人工栽培的歷史。1992年,在塔額盆地,當地農業科技人員潛心研究國內外黑加侖栽培技術,當年引進波蘭黑加侖優良種苗,與本地野生黑加侖進行嫁接,經過六年的艱苦努力,成功培育出適宜新疆大面積種植的高產優質黑加侖品種——塔豐一號、塔豐二號。從那時起,阿勒泰地區也逐漸擴大種植面積,黑加侖產業漸成規模。

    黑加侖鮮果在國內市場上比較少見,經常被誤認為是藍莓。通常大眾見得最多的是黑加侖制成的果汁、果醬等。在新疆有種黑加侖葡萄干,它是由黑玫瑰葡萄晾曬而成,只是外形與黑加侖比較相似,所以才被命名為黑加侖葡萄干。而真正的黑加侖價錢比黑加侖葡萄干貴十倍左右,營養價值也高得多。

    景區導游見我們在品嘗黑加侖果,便炫耀起他已講解過無數遍的水果知識:“通常把水果分成三代,第一代水果,指人工選育栽培的傳統水果,栽培歷史一般都在幾百年或千年以上,主要包括蘋果、梨、桃、葡萄、橘子等。第二代水果,特指近一百年以來人工栽培的野生山果,主要有獼猴桃、草莓、山楂等。第三代水果,指大量分布于荒山野嶺,尚未被廣泛食用的野生山果和一些新的優特水果,典型的就是沙棘、刺梨、黑加侖、樹莓。第三代水果個頭都比較小,而被人們看作小果、雜果、野果。”

    “黑加侖屬于第三代水果。”他又得意地重復一句。

    未來一定會有第四代水果。鳥類和動物想采食獵食野果野味,只能依靠自己的翅膀、腿和嘴,進行簡單直接的生產勞動。而聰明智慧的人類可對那些可食可用度高的野生動物、野生植物進行馴化,經長期飼養或培育,而逐漸改變它們原來的生長環境和習性,成為家畜家禽或栽培植物。從人類馴化出第一種家禽、栽培出第一種谷物或蔬菜開始,預示著人類的生產生活將發生根本性改變,從此徹底告別與野獸為伍的時代,真正開啟屬于人類自己的新時代。而隨著人類馴化的野生動物、植物種類數量的不斷增多,人類生活水平隨之得到改善和提升,人類與它們之間似乎漸漸有了感情,不時會生出感恩之心,因為畢竟是它們養活了人類,人類理應感恩。

    而伴隨著儲存和運輸手段的不斷進步,人們能夠品嘗到不同地域的新鮮果蔬和美味食品。從此,尋常百姓也能吃到曾經是專供“妃子笑”的嶺南荔枝。

    馴化與野性歷來是一對矛盾。人類想馴化某種野果,無非是貪念它獨特的山野味道、營養成分,以及最終由此帶來的經濟價值。但如果過度過快地追求經濟利益,只能采取一些完全違背野果天性的手段,比如注入農藥、化肥等,一旦開始埋下貪婪變質的種子,終究結不出純然美味的果實。就如同一條本來十分清澈的河,由于人類不斷地排入各種污水,最終使它變成了一條污濁的河。河流是無辜的,人類是有罪的。

    我想起長白山有種藤本植物叫軟棗獼猴桃,老百姓稱它的果實為圓棗子,它自帶野果的獨特味道。每年秋季,都有山民背筐進山里采摘它,到集市上賣。我尤其喜愛它漿汁充足、甜軟略澀的獨特口感。近年來,有些人看到它有利可圖,便開始培育它,并取得成功。這本是件好事,可為了追求產量,便開始注入一些不該注入的東西,結果是人工培植的果實,個頭普遍變大了,且幾乎都是整整齊齊同樣大小,看起來呆頭呆腦,好像真的被人類馴服了一樣。雖然產量提高了,卻失去了山中圓棗子自帶的那種山野味道。我一見它們的長相,就產生一種本能的抵觸,我不喜歡吃這種人工培植的所謂野果,怕久而久之,破壞了我對野生圓棗子的美好味蕾記憶。

    我希望阿勒泰的黑加侖能夠一直保有屬于它的天然味道。

    樹 莓

    在小七老師被稱為解憂牧場的庭院里,有很多瓜果:通紅的西紅柿,粉紅的蘋果,紫紅的海棠果,泛黃的梨子。果實身上濃重色彩的出現,如同一幅畫作進入了尾聲,它們故意透露了自己已成熟的秘密。來訪的人們一邊聽小七老師介紹院子的布局,還有她多年收藏的散放在院中的各種老物件,一邊伸手摘下自己相中的果實開始品嘗。

    我在院落的東南側見到兩棵一米來高的灌木,在綠葉叢中發現幾嘟嚕白里泛紅幾乎跟草莓一模一樣的果實。選個更紅一些的果實摘下來嘗一嘗,酸酸的,稍有點兒甜,感覺尚未成熟,那味道和口感似乎更證實了它和草莓是近親。我第一次見到這個樹種,后來小七老師告訴我,這是樹莓。

    小七老師的鄰居布魯汗姐姐家靠院墻邊有一大片樹莓。不到十年時間,三十米長三米寬的區域都長滿了,有些枝甚至從石墻縫伸到墻外,墻外側也鋪展開有一米寬。這些樹莓蓊蓊郁郁的氣勢,令小七老師印象深刻。尤其是進入秋季,樹莓枝頭紅潤飽滿的果實,散發出一種迷人的氣息,誰也抵擋不住它們的誘惑。柔軟多汁的樹莓果放到嘴里,感覺不到果皮的存在,整個口腔瞬間被它清新、甜美、酸爽的味道所征服,仿佛不是你在吃它,而是它在吃你。加之它還有非常好的保健作用,小七老師非常喜歡,就問布魯汗姐姐是怎么栽種的。布魯汗姐姐說,當時是朋友送給她兩根樹莓的枝干,她一插地里就活了,慢慢就長成這樣。

    等秋天布魯汗姐姐剪枝的時候,小七老師就去拿了兩枝,插在院中井旁邊的地方,結果到了第三年,二十平方米的地方全長滿了樹莓。本來這個區域她想種些小菜,在井邊方便洗菜,沒承想這里變成了樹莓的領地。她便剪了幾根樹莓枝條,重新選個地方插上,也就是我見到它們結果實的地方。她將井旁邊的那些樹莓全部鏟掉,當時有些根沒鏟凈,等到第二年春天,依然有樹芽從地面萌發出來,可見樹莓的生命力有多么頑強。可以想象,樹莓在山野里漫山遍野恣意瘋長的狀態。

    樹莓又稱覆盆子、木莓,是薔薇科懸鉤子屬灌木。開白花,有五枚花瓣,一朵或數朵頂生或腋生。果實為聚合漿果,多為紅色,也有的橙黃色,寶石型,成串成簇,柔嫩多汁,口味獨特,被譽為黃金漿果。

    樹莓的枝頂剛掛果時,是小小的白果,隨著漸漸長大,也漸漸變紅,宛如春天的白花變成了秋天的紅花。色彩的深度是它們畫在果皮上的年輪。

    阿勒泰當地人采摘成熟的樹莓后,加些蜂蜜一起熬成果醬。把熬好的果醬儲存起來,一年四季用它蘸點心和馕餅吃。果醬是每家每戶必備的食物,除了熬樹莓醬,還熬蘋果醬、草莓醬、黑加侖醬等。也有用樹莓果釀酒的。

    為什么還叫覆盆子呢?相傳東晉有位叫葛洪的醫藥學家,他醫術高明,自小性格內向,不擅與人交流,常年閉門不出,與書為伴,涉獵甚廣。之后,又隱居在羅浮山煉丹。他在修道時,常用自己所學醫術幫助百姓,因過度操勞加上年事已高,便得了“夜尿癥”,睡眠不足,精神不振。一日,葛洪像往常一樣上山采藥,爬到半山腰,腳下不小心踩空,墜入山谷,摔昏了過去。待他醒來時,發現了好多通紅的小果子。葛洪便摘了吃,發現這種小野果柔軟多汁,酸甜可口。意料之外的是,吃了這種小紅果當天晚上,葛洪的“夜尿癥”明顯改善。他感到驚奇,便又采回不少,吃了后發現自己的“夜尿癥”日漸好轉了。葛洪大喜,便采來許多小紅果分給一些百姓食用,發現這種小野果果然具有治療“夜尿癥”的功效。百姓們便口口相傳:“食用了這種小野果,晚上就可以把尿盆翻覆過來放置了。”覆盆子這名便由此得來。

    覆盆子最早記載于《名醫別錄》。金元時期的朱丹溪有本名著叫《丹溪心法》,其中有個非常有名的五子衍宗丸,里面的主要成分之一,就是覆盆子。覆盆子入藥,主要是補腎、固精、縮尿,還有養肝明目的作用。中國藥典有云,覆盆子尚未成熟變紅,其酸澀之性較強時,為最佳采收期。

    黑果小檗和紅果小檗

    神鐘山峰海拔一千三百五十九米,相對高差三百六十五米,是一座如鐘似錐的花崗巖奇峰,孤峰傲立,直插云霄。

    額爾齊斯河不急不緩地從神鐘山下流過。河中的幾塊巨石有二層樓高。河水清澈得有些發綠,像寶石在流動。只有在這樣的山、這片土地上,才會流出這樣的水。不必長久地看著這條河,只需看一會兒,就會覺得心靈清爽純凈了許多。有三只棕色的大哈薩克羊靜立在河對岸神鐘山腳下,還有一只小羊趴在它們身邊,四只羊早已喝足了水,卻不愿離開這里,我猜它們同樣也在享受被河流聲治愈著的感覺。

    我們登上緊挨神鐘山西側的山坡,上面有觀景臺,是欣賞拍攝神鐘山的絕佳位置。同伴們都在選角度位置,與神鐘山合影。我卻在觀察這里的植物,這面山坡的大樹主要有西伯利亞云杉、西伯利亞落葉松、西伯利亞冷杉、白樺、歐洲山楊。在高樹下面巖石縫隙中,生長著一些低矮的灌木,主要是西伯利亞刺柏、大果栒子、黑果小檗等灌木。不停地觀察,終于發現一叢黑果小檗的枝葉間,藏著不少紫黑色近球形像山葡萄一樣的漿果。果皮有層薄薄的白粉,大自然專門為山中野果化了淡妝。它們躲藏在高樹下和倒卵形的綠葉間,還是被我找到了。接著又發現了好幾叢黑果小檗,枝上都有果實。我選準離木棧道邊沿最近的一枝,探出身子摘下幾串果實,因為它有莖刺,下手十分小心。漿果放嘴里一咬,口腔里的唾液幾乎與漿汁同時涌出,雖然漿果味道是苦澀的,我此刻卻感到無比甜美,因為自己又品嘗到了阿勒泰的野果。

    黑果小檗的葉子營養非常豐富,很柔嫩,枝條又細又脆,駱駝和羊很喜歡吃。

    阿勒泰地區還有種紅果小檗,它的果實成熟后為橢圓形深紅色漿果。一般生長在河谷次生林、河谷平原、山地草甸、山地草原上。它的根與莖含有小檗堿,可提煉小檗堿,也是一種藥用植物。

    游完了神鐘山,我們乘車返回,公路的方向也是額爾齊斯河水流的方向。額爾齊斯河是我國境內唯一一條流向北冰洋的外流河,這是一條真正流向遠方的河,人類與河流有著同樣的天性,總是向往著遠方,向往著希望。

    新疆之行見識了如此之多的阿勒泰的果實,它們屬于治愈系,每種果實都有熱烈、明媚、香甜、多汁的性情,有如這條靜謐曠達的額爾齊斯河,更如辛勤淳厚、能歌善舞的阿勒泰人,無處不散發著活力。

    【作者簡歷:趙連偉,滿族,遼寧新賓人。致力于生態文學創作,作品見于《作家》《解放軍文藝》《草原》《北方文學》《鴨綠江》《黃河文學》《草地》等刊。著有散文集《我見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