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在河之洲
    來源:光明日報(bào) | 熊育群  2024年06月11日07:46

    “嘩嘩”聲響了幾夜,鯉魚成群地?fù)舸蛑用妗R惶欤晁畯奈蓍苈湎拢闪似俨肌L炝習(xí)r雨停了,濕潤的風(fēng)帶著油菜花的清香吹來,開門就看見一條鯉魚晃動著尾巴,它從大河游到地坪產(chǎn)卵,被沖到了檐下的水溝。

    桃紅柳綠時(shí)節(jié),無止盡的雨水,無邊際的稀泥,地面上一道道蚯蚓拱出的線條縱橫交錯(cuò),一直到夏季陣風(fēng)刮起,廣袤的田野才見藍(lán)天白云,河水也由渾黃變得清亮。

    夏天的河流是熱鬧的,游泳的、洗衣的、挑水的,吆喝聲一陣響過一陣。夜幕降臨,一張張竹床在岸上鋪開,人們橫七豎八地躺著,聽說書,聽唱道情。微弱的星光,河中的月亮,夜風(fēng)微涼,四周彌漫著淡淡的水汽。

    村莊叫“連爾居”,河流稱“黃金河”。整座村子的人都是從河的上游遷來的,以熊氏、胡氏兩大家族為主體。這里蘆荻叢生,野鴨成群,人們在荒洲上割蘆葦、搭新村,秋天割了冬天扎。我就在蘆葦棚里出生。這片湖沼,是由數(shù)萬民工手挖肩挑,從洞庭湖圍墾出來的。在那個(gè)年代,黑土地堪比黃金。

    很多年后,我知道了黃金河就是汨水,是汨羅江故道。汨羅江分為北面的羅水和南面的汨水,連爾居就在汨水右岸。筑堤時(shí),汨水從羅子國城遺址的北面被切斷;羅水北上,人們硬是用鋤頭挖開了玉笥山,于是羅水從周家垅的豁口流出去,與湘江一起匯入洞庭湖。

    高考恢復(fù),我被同濟(jì)大學(xué)錄取。入學(xué)前,聽到一位老人說起屈原,他說“屈原夫子”,像在說他的一個(gè)老鄉(xiāng)。第二年,收到家信,老家地名由“汨羅江農(nóng)場”改為了“屈原農(nóng)場”,其實(shí)是恢復(fù)舊名。后來,農(nóng)墾系統(tǒng)改革,農(nóng)場劃歸地方,如今這里是岳陽市屈原管理區(qū)。

    那年暑假,我渡過浩蕩的羅水,去看玉笥山上的屈子祠。由東而來的江水流成橫無際涯的氣象,對岸的玉笥山只有一抹藍(lán)色的影子。江水上漲,逼近大堤堤面。

    汨羅江是條季節(jié)河,洪水暴漲暴落。當(dāng)年圍垸留出大片河床就是為了夏季防汛。平日里,河灘長滿野草,像一片草原,近年改為濕地公園,大堤下建起了一座羋月塑像,據(jù)說羋月的童年是在汨羅江畔度過的。

    端午正是漲水的季節(jié),“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屈原懷沙自沉?xí)r,汨羅江水倒流,湘資沅澧“四水”倒灌入江。煙波浩渺的江湖,只有汨羅山、玉笥山與一座孤峰磊石山聳立,見證詩人的千古一跳。

    屈原投江后,楚人在磊石山和汨羅山建祠祭祀。后者唐代重建改名汨羅廟,明代重修,于廟前建濯纓橋、獨(dú)醒亭。乾隆十九年因江水浸嚙,垣瓦僅存,榱桷將圮,汨羅廟被改建玉笥山上,更名“屈子祠”。相傳這里是屈原創(chuàng)作《九歌》的地方。

    端午是屈原的祭日,這一天家家戶戶飄著粽香,門前插菖蒲艾草,喝雄黃酒,膽大的敲鑼打鼓劃龍舟。

    為追尋屈原足跡,我到了楚紀(jì)南故城、秭歸、鄖縣、陵陽、溆浦……壬寅年冬天,尋到屈原管理區(qū)河泊潭村三組,這里是汨水與羅水的匯合處。村前一座小小的土地廟,一塊石碑上寫有“川江嘴土地正神位”,我大喜過望。《湘陰縣圖志》載:“盤石馬跡,在川江嘴,即古汨羅淵也。”盤石馬跡是屈原投江的拴馬石。“相傳屈原投川之日,乘白驥而來”,找到川江嘴,就找到了屈原殉國的汨羅淵!

    “側(cè)聞屈原兮,自沉汨羅”,賈誼在《吊屈原賦》首提“汨羅”,指的是汨水與羅水匯合的深淵。《水經(jīng)注·湘水》載:“汨水又西為屈潭,即汨羅淵也,屈原懷沙自沈于此。”

    正是這個(gè)深淵,曾叫作汨羅淵、羅淵、屈潭,河床在此陡然下沉,流向北方,河上山影浮動,霧氣繚繞,風(fēng)生水冷。最早前來憑吊的是宋玉、景差,后人為他們立了塔。之后,賈誼、司馬遷、孟浩然、李白、杜甫、韓愈、柳宗元也來到這里,無不感懷,寫下詩篇。李白有“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

    后來,杜甫窮困潦倒,流落湘江一帶,他兩次來到汨羅江,最后帶著病軀溯江而上,投友求醫(yī),病死舟中。汨羅江上游平江小田村有他的墓祠。徐介寫他“手接汨羅水……來伴大夫魂。流落同千古,風(fēng)騷共一源”。

    家門口的河流,歷史如此豐贍!她是余光中筆下“藍(lán)墨水的上游”。但在童年,我眼中的汨羅江只是一條普通的河。無數(shù)次,我游過河去,在落日的余暉里眺望河面,她宛如一條躍動不寧的金光大道;螢火蟲低飛的晚上,癡望河底的月亮銀光閃耀,如夢似幻。夏天頂著炎炎烈日,采摘蓮蓬、芡實(shí),潛水時(shí)踩到過一條鱖魚,我把它抓了上來;冬天在滑溜溜的冰凍的河床上,解救被凍住的野鴨……某個(gè)時(shí)刻,記憶蜂擁而至——詩意出現(xiàn)了,情感涌動,懷念像水一樣流淌。

    從鄉(xiāng)村進(jìn)入都市讓人生出自卑,沒有自信說出出生地,說出那條清可鑒人的河流的名字。記得一位專家來學(xué)校開講座,我第一次聽到“萊茵河”“多瑙河”的名字,仿佛它們是天堂一般的存在,心中充滿無限向往。汨羅江與之相比,仿佛有了等級之分。

    后來,我不但見到了萊茵河、多瑙河,并沿河岸散步、駕車,還前往塞納河、伏爾加河,踏足中東的約旦河,南亞的印度河、恒河,北美的科羅拉多河,非洲的尼羅河、贊比西河。這些著名的河流,我無論見到哪一條都要走下河岸,用手去觸摸河水,屏息諦聽,深吸幾口水邊的氣息。

    游歷世界,也是重新打量和認(rèn)識故鄉(xiāng),我突然發(fā)現(xiàn)歲月深處那個(gè)無憂無慮的少年才是生活在仙境之中。汨羅江的美毫不遜色于這些河流,甚至比它們更富性靈。漫江凝碧,于青山間縈繞,在平原上耽思,入濕地中踟躕。從岸邊到崖上,蒼蒼松樹、苦楝與樟木,綠冠如云。江南的雨霧與霜雪賦予她瀲滟與空靈,青瓦木屋上的炊煙裊裊給予她人間溫情,漁舟唱晚和龍舟鑼鼓使她生發(fā)詩情畫意和勃勃生機(jī)。屈原的辭賦與鄉(xiāng)野古老的儀俗至今仍在流傳,悠遠(yuǎn)的吟唱聲不時(shí)在兩岸響起……

    一次次返鄉(xiāng),連爾居都在變化中,紅屋頂大玻璃窗的小樓早已取代了茅屋,候鳥消失又飛回,雁陣聲聲劃過寒夜,叫聲清越、遼遠(yuǎn),讓我無窮回想。

    (作者:熊育群,系中國作協(xié)散文委員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