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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世界,在兩只小鳥的羽翼下
    來源:解放日報 | 趙艷華  2024年06月11日08:11

    周日早上,我還睡在床上,便聽到公園的鳥鳴聲。

    一個公園里都是鳥,似乎所有的鳥都在叫。這鳥聲的洪流的最高聲部,是無數細碎輕靈的聲音,這聲音仿佛到處飛濺的金色小水珠,從公園一直滿溢到我的床頭來——天知道怎么會有這么多鳥,又是什么鳥這么活潑伶俐?它們仿佛在催我:快些,快些,來吧,來吧!

    春日里的公園比冬天時的熱鬧得多。季節不知帶來了什么力量,整個公園都被這股力量裹挾著,陷入了熱情的、沉醉的、忘乎所以的狀態:鵲鴝跳到最高的枝頭婉轉、甜美地叫著,每一個顫音都飽含著渴望;白胸苦惡鳥從整個胸腔深處發出響亮、迫切又苦澀無比的呼喚,讓人坐臥不寧;長尾縫葉鶯像瘋了一樣,奓著渾身的毛,像發動機一樣追逐著另一只,一邊追一邊“咋!咋!”地詢問;棕背伯勞站在最高的枝頭,盡管啞著喉嚨,聲音難聽,也還是一聲接一聲,喊得你頭皮發麻;連平時婆婆媽媽、細細碎碎的白頭鵯也都喝醉了酒一般躲在某個枝頭,不停地重復一個調子,不停地飛上飛下,就是為了尋找另一個……

    這個季節,一切都動起來了。一切鳥都在唱。

    我趕到荷塘邊,樹下,靜靜地聽著。

    荔枝在開花。水蒲桃正在開花。楊桃樹總在開花。荷塘還沒有動靜,去年的梗子干枯著。鳥兒的鳴唱之聲匯集起來,攪在一起,仿佛一張輕盈、明亮的大網,籠罩了整個公園。整個公園都飄乎乎的,仿佛隨時會被這張網帶著,在晴空里飛起來。

    良久良久。撲簌簌,一朵水蒲桃花突然掉了下來,青白色的花絲散了一地。

    我想,再沒有比觀鳥更適合我的運動了。少說話,多走路,穿行在山林水澤邊,看鳥飛鳥停,屏氣凝神間,時間悄無聲息地過去。永遠會有未知的鳥等我去發現。即使是常見的鳥,也永遠有趣事等我去觀賞。它孤獨又專注,讓人無限沉迷卻又隨時可以抽身而去——完全適合我。

    今天,我要一一跟我的老朋友打個招呼,會一會面。

    楊桃樹下,老地方,又見到了灰背鶇。它仍舊警惕,但并沒有過去那么警惕。我離它很近,更近,最后跟它只隔了一條水溝——快門的聲音引起了它的注意,它抬頭看看,也沒太介意,仍舊低下頭去翻東西。直到一隊踏青的小朋友沖到樹林里離它十幾米的距離時,它才突然飛起來,照例先躲到樹上,然后,又循著舊日路線,遁到隔壁林子里去了。

    翠鳥還在急惶惶地找朋友。“唧”一聲,它像一道藍色的閃電,在樹下一閃,不見了?!斑蟆币宦?,另一道藍色的閃電緊跟著它,也不見了。

    池塘里,那只孤獨了一個冬天的黑水雞不見了。是長大了后自己飛了,還是被人抓了?我不得而知。

    除了慣常的聲音,今天的公園還多了些巨大的嘈雜之音。我正想去追呢,它們卻跳到了我的鏡頭前。原來不知道打哪兒來了一對黑領椋鳥,它們發表了一大通金屬般響亮無比又嘈雜無比的意見后,就昂昂然落下來,開始對樹下的楊桃挑挑揀揀。

    在白胸苦惡鳥慣常待的地方,有個東西一動。似乎是只鳥。再認真看看,確實,來了一只長嘴、長脖、黑灰羽色的綠鷺,它默默地站著,動作極為沉穩。鷺鳥脖子極長,可以像彈簧一樣快速地伸縮,然而這只綠鷺伸長了它的脖子,隔了漫長的一分鐘也沒縮回去,就那么靜靜地呆立著。我仿佛看到時間的浪花沖刷到它身上,又被這塊黑灰色的石頭撞得水珠四濺。時間都動了,它仍舊沒有動。

    我繼續向公園深處走。

    一只長尾縫葉鶯在連續不斷地叫。它連續不斷地發出顫音,醉醺醺地去追逐另一只;那只來越冬的紅脅藍尾鴝還在,它照例跳到一根很近的樹枝上,一邊上下擺著它的尾巴,一邊以鴝類特有的驚訝偏著腦袋觀察我;新來的黑領椋鳥這會兒又在公園的楝樹上施施然地大叫,嘴巴張得老大,仿佛很生氣,叫著叫著,一只就跳到另外一只背上去了。

    公園深處,兩條水渠夾著一塊果園,果園里有楊桃樹和芭蕉樹,游人平時走不過去。我看著地上,兩只樹鷚點著尾巴平靜地走過,一只灰鹡鸰走過,鵲鴝掠過,烏鶇吵鬧著竄到樹叢里。

    突然,一個紅色的影子落下來,停在芭蕉樹上。這種顏色的小鳥以前從未進過我的視野。按捺著激動的心跳,我舉起相機。記錄下來了!它倏地飛了!

    相機里,一只金色的小鳥正在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起飛,它的喉部和體下羽毛都是金黃色的——公園里居然出現了這種鳥,不可思議啊!我被巨大發現的驚喜驅使著,在一個石凳上坐下,決心學一學綠鷺,耐心地等待那金黃的精靈。

    它一定還在這里。

    石凳正對面就是一棵楊桃樹,楊桃樹過去就是芭蕉樹。剛坐下,我就看到枝葉婆娑的楊桃樹里有鳥影子一動。紅的!是它!它還在!然而我立刻又失去了目標。

    我決定做一個入定的老僧。

    荔枝花簌簌地掉下來,落得我滿頭都是。我想把這細碎輕薄的小花拂走,沒想到,輕輕一觸,手就黏答答地沾滿了花蜜??纯茨_下,一層細細碎碎的紅黃色,都是荔枝花。荔枝蝽嗡嗡地飛著,荔枝花那巨大的香味這時才撲入我的鼻孔來。

    我繼續一動不動。

    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也仿佛只是等了一瞬。公園里有人來了又去了。似乎有人問我在這里做什么。有人一邊走一邊唱歌。有人在樹林里練功,練完了,走了。我仍舊坐在那兒,胳膊上滿是被小蟲咬出的紅點。頭頂和背后,都有荔枝蝽在嗡嗡嗡地飛。

    最后,所有的人都走了。公園安靜下來,整個公園都以一種奇怪的、深沉的節奏在呼吸著。因為高度的注意力集中,我又興奮又疲憊。那只鳥仿佛就在我身邊,它呼之欲出,我卻怎么也看不到它。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等待它在時間的畫布上自動顯現。

    最后一秒鐘。我準備站起來,離開公園。然而,還是忍不住向四周巡視了一遍——就在左邊的荔枝樹上,有一條不知道什么時候、由什么人拉的繩子,那繩子上,不正端端正正臥了一只小鳥嗎?它正愣愣地觀察著我呢!它有著黃色的眉毛、金紅色的喉嚨、橙黃的肚皮——不正是它嗎?

    我終于拍到了它。

    之后,我在公園里搜尋多次,卻再沒有遇到過這種過境鳥。以前聽說,曉崗公園里有它,泌沖農校里有它,中山大學校園里有它——沒想到的是,這小小的村辦公園里居然也會有它。每年春天,它僅僅在嶺南停留幾天,就要繼續向北,回自己的家鄉去。

    它驚鴻一瞥,留下了極美的身影。雖然我拍得不夠好,但這個季節因為它而變得更加神奇和豐富起來。

    它叫黃眉姬鹟。

    再見到另一只類似的鹟是在盛夏,在河南董寨的一個小村子里。7月中旬的小村平淡無奇,跟我見到的任何一個河南小村子差不多:屋后有糞坑,楊樹繞著房子,是紅磚砌的平房,只是樹有點多。在一棵比我高不了多少的小柳樹旁,觀鳥導游說,這里有壽帶的巢。那樹很伶仃,那巢也比一個酒杯大不了多少——這環境、這樹、這巢,跟我們想象中的壽帶仙風飄飄的樣子似乎并不相稱。母雞在壽帶巢下啄食,壽帶巢下就是個糞坑。我不大相信這里有名字如此詩意飛揚的鳥——壽帶。

    但它們確實在這里。我鉆到林子里,走了幾下,就看到了小小的壽帶雌鳥。就在一伙人認真追蹤壽帶的時候,觀鳥導游突然驚喜地喊了一聲:“鴨蛋黃兒!白眉姬鹟!”我循聲看去,一秒鐘之內就看到了槐樹上停留的那只黃黃的可愛小鳥。它看到我們,走走跳跳,并不遠飛,似乎不太怕人,也似乎是有所牽掛,不能遠走。

    我終于可以認認真真地、好好地看一下這只鹟了。我在那只黃眉姬鹟身上,傾注了多少心力啊!現在,它在我的視野里眉目清晰如畫,觸手可及,再也不像在公園里它的兄弟那樣芳蹤渺渺、遙不可期——那一刻,我很感慨。這感慨里,既有故友相逢的驚喜,還有一點不可名狀的蒼涼。在彼處千呼萬喚不出來、神仙一樣的鳥兒,在此地仿佛鄰家之子隨處可見,怎的不叫我感喟!我忍不住在河南的一只白眉姬鹟身上,投射了對另一只途經廣州的黃眉姬鹟的感情。我在它們的身上,不僅看到了美,也看到了世界之大、之復雜、之新鮮、之生機勃勃。

    這么大的世界,就在這兩只這么小的姬鹟的羽翼之下。這兩只姬鹟所擁有的世界,可比我大得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