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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撥魚子和炮仗子
    來源:文匯報 | 王族  2024年06月05日07:05

    新疆吃牛羊肉多,所以除了拌面外,再沒有典型的面食。我對此不解,尤其是在阿克蘇、石河子、奇臺等地見到大面積麥田后,就一直琢磨這些地方產的小麥到了哪里去了。尤其是奇臺的江布拉克麥田,或從近處延伸向遠處,或從山腳延伸向山岡,還有更遠更大的麥田甚至了無盡頭,讓人覺得那些麥子從低處上升到了天上。

    北疆幾個地區現在多種棉花,是因為棉花的經濟產值高,但過去卻多種小麥。據新疆老人們說,在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全國各地都缺糧鬧饑荒,唯獨新疆的糧食充足,而且還支援別的省份。因為小麥多,也就是在那時,新疆的面食出現了新內容——撥魚子和炮仗子。

    我吃到撥魚子和炮仗子之前,聽瑪納斯籍的一位戰友描述過其做法、味道、顏色和吃法,便盼望能早日吃到。我出生于多吃面食的甘肅天水,到新疆吃了拌面后,覺得其不可避免的缺點是太硬,于是便盼望能吃到接近臊子面的新疆面食。當時那位戰友把撥魚子和炮仗子說得那么好,我便暗自希望這兩種面食能滿足我的愿望。

    那位戰友后來又說最喜歡撥魚子和炮仗子的是回族人,另一位戰友便馬上糾正他的錯誤,強調說撥魚子和炮仗子雖然多在回族人餐桌上出現,但在烏魯木齊、昌吉、塔城、博樂和伊犁等地深受各族人家喜愛。

    我第一次吃撥魚子是在部隊。先前曾想象過多種與撥魚子相遇的情景,但突然就吃到了,而且還是在部隊施工的工地,更想不到的是,我第一次吃到的撥魚子,居然是我和戰友們親自操作出來的。當時我們部隊在戈壁上施工,開始時每天中午都吃米飯或饅頭,但那天班長說中午吃個撥魚子。那時我剛到新疆不久,以為班長是說中午吃魚,便想象會是什么魚呢,到了中午才知道,我們要吃的是一種名字中有“魚”的面食。炊事班的人已經和好了面,而且按每個班的人員數量,早已給毎人碗里分了一個柔軟的面團。他們為了讓大家盡快學會操作,簡單介紹了一番做撥魚子的方法。他們雖然說得很簡單,但我還是聽明白了,做撥魚子的面里面要放鹽水和花椒粉,攪拌成稀軟的面團,稍揉捏幾遍后即可,然后便等水開后用筷子撥成像魚的形狀,丟進鍋里煮。

    那天,炊事班的人對大家說,面已經揉好,你們自己動手撥吧,中午的飯就靠每個人的一根筷子往嘴里弄了。我正疑惑這頓午飯難道要用一根筷子吃,炊事班長的人已開始示范,他們拿起一只碗在手上掂了掂,然后把面團按到碗口,右手拿起一根筷子,同樣上下晃著掂了幾下,便像持刀一樣向面團刮下去。我只看見他們手里的筷子像刀子一樣削向面團,一截長條狀的面條便飛入沸騰的鍋里。炊事班長示范完畢,便去弄炊事班的那一鍋了,他們班不管大家了,但還得管自己。

    我們的班長是新疆人,熟悉做撥魚子的要領,他為了讓我們班的十一個人吃得好一些,又給我們示范了一次。他一邊示范一邊說,撥魚子最重要的就是握筷子的力度,這兩點把握不好就會撥不動面,即使撥出了面也不好看。他還強調吃撥魚子就吃個好看,不好看的撥魚子吃起來就少了滋味。

    大家圍在鍋邊學班長的樣子用筷子開始撥,因為不熟練,筷子刮出后難免落空,但練習過幾次后,一條條像模像樣的“魚子”便飛向鍋里。人常說人多好干活,人少好吃飯。但那頓撥魚子因為做的人多,在短時間內便已做完,等煮好后每人盛一碗就吃了起來。班長邊吃撥魚子邊總結說,有的太粗,有的太短,有的則一頭大一頭小,看來不讓你們練上十次八次,別想做出合格的撥魚子。班長那時天天帶著我們訓練,“合格”二字經常掛在嘴邊,連做飯也用“合格”來衡量。也就是經過那次做撥魚子,我知道要做出地道的拔魚子,首先要在筷子上掌握好平衡力,那樣才能使中間部分凸起,像魚的肚子,同時還要讓兩頭尖細,像魚頭和魚尾巴。所謂的撥魚子,就是必須要有魚的形狀,只要過了視覺的第一關,才能說好不好吃。

    后來在莎車縣又經歷了一次與撥魚子有關的趣事,那時我已學會駕駛汽車營的“東風牌”大卡車,外出運輸在路邊碰上什么吃什么是常事。也就在那一段時間,我吃到了新疆的很多有民間特色的飯菜。那次我們汽車連出動了二十余輛車去喀什拉運建筑器材,中午剛好到了莎車縣城,大家便選一家餐館點了拌面,然后喝茶聊天。一位戰友無意間說起撥魚子,大家便議論起撥魚子的做法和好處,餐館老板聽到我們句句不離撥魚子三個字,便向我們笑著點了點頭。我們因為談興正濃,沒有注意到老板的反應,等飯端上來卻發現變成了撥魚子,問老板何故,他把我們所有人都指了一遍說,你們都說撥魚子嘛,而且說了好幾次,聲音那么大,不是讓我把拌面改成撥魚子是什么?我就讓大師傅趕緊給你們做撥魚子了!怎么啦,你們不想承認自己說出的話嗎?

    我們面面相覷,然后轟然一笑抓起筷子便吃,這樣的事權當是擇飯不如撞飯,再說撥魚子已經擺在眼前了,豈能不吃!吃完撥魚子讓飯館老板開發票,他說沒有發票只有收據,我們便只好讓他開收據。他去后堂忙活好一陣子,才雙手捧著一張收據出來,我們一看都忍不住大笑,原來老板在收據上把“撥魚子一頓”寫成了“撥魚子一噸”。

    在另一次野外施工中,我吃到了炮仗子。當時我對炮仗子已有所了解,知道炮仗子的食材和味道與撥魚子差不多,但二者的做法和外觀卻截然不同,炮仗子不強調外觀像什么,但卻一定要細,長短也要適度,這樣吃起來才口感獨特。至于做法,很多人則很容易混淆撥魚子和炮仗子,但仔細區分就會發現二者之間的不同。炮仗子是先和好面,而且要比撥魚子的面硬一些,揉好后用布或塑料紙蓋住醒一會兒,然后搟成圓餅狀,再用刀切成長條,用手揪出一兩寸長的細條,扔進沸騰的鍋中煮。

    炮仗子做起來簡單,但做好煮熟后卻要大做文章。常見的做法有三種,首先是不出鍋,加進去事先炒好的菜,當作湯飯吃;其次,將炮仗子撈出鍋,配上過油肉等配菜,當作拌面吃;再次,配肉和青菜入鍋炒,兩三分鐘后放進炮仗子做成炒面。如此說來,炮仗子是等待加工的面食。除了上面的做法外,還有人將炮仗子干煸后,配上青菜、干辣子和肉爆炒,味道新鮮而又勁道。另外,還可將炮仗子用于燉湯、燉魚等,味道也很獨特。

    那次在工地上做炮仗子,仍是炊事班的人提前把面切成了條狀,我們每人用左手捉一條面條,握攏手指只讓一小部分面露在外面,那樣做是有利于讓右手將面揪扯得更細。一位陜西籍的戰士把用手握面叫“捉”,這一叫法迅速傳開,每個班的戰士都“捉捉捉”地叫成一片。那天所有人都參與了揪炮仗子,這正是炊事班的目的,等于每個戰士都在做自己的飯,他們倒省事了。

    我觀察了一下戰友們,發現每個人都用右手捉面,用右手指捏一小截,然后揪出兩三寸的細條狀炮仗子,扔進沸騰的鍋湯中。因為燒鍋用的是胡楊樹枝,所以那湯被燒得翻滾,炮仗子一扔進去便像被吞沒似的沉了下去。等揪完煮熟出鍋,不但外觀像模像樣,一嘗更是味道不錯。那天的配菜有羊肉、西紅柿、青菜、土豆、皮牙子、豆腐干和番茄醬,還放了胡麻香油,可謂是色香味俱全,營養豐富。那鍋炮仗子大家做得應手,看得歡心,吃得舒服,受到了班長的表揚。

    后來我在去西藏阿里的喀喇昆侖山上,又吃了一次野蘑菇炮仗子。那天,我們按運行規定時間休息,大家坐在公路邊喝水聊天,看見不遠處有野蘑菇,便撿回裝入塑料袋,準備中午做一頓野蘑菇湯飯。到了做午飯的時候,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炮仗子,對,用野蘑菇做一頓炮仗子,吃起來一定會很過癮。

    我們那批汽車兵長年奔波于喀喇昆侖山上,從葉城的新藏線的零公里出發,一路往阿里走,海拔越來越高,空氣越來越稀薄,戰友們被缺氧和高山反應折磨得苦不堪言,而吃飽飯則是保存體力的唯一辦法。每到吃飯時,如果趕到兵站便吃一頓熱飯,趕不到就吃干糧或自己湊合著做一頓。那天因為撿到了野蘑菇,戰友們做飯的興致高漲,一到中午便選擇一塊平坦的地方停車,筑臺搭鍋準備做飯。

    在野外做飯感覺不錯,清涼的風吹著,溫暖的陽光照著,戰友們都是二十出頭的小伙子,說說笑笑便讓疲憊消失不少。我在做飯的間隙扭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雪山,又想起不久前凝望雪山的神奇經歷。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們的車子正趕往多瑪,由于地形開闊,前面的兩座雪山便展示出了全貌。夕光泛出一層濃烈的色彩,這兩座雪山被遮蔽其中,似乎變成了兩件正被夕陽完成著的藝術品。后來,夕陽落下去了,兩座雪山復又呈現出原貌——褐色山體,晶瑩的積雪,以及幾條若隱若現的線條,都是我多次看到過的景象。車子轉過一個彎,我的視線發生變化。突然,我無比驚訝地看見兩座雪山變成了兩尊隱隱約約的佛,正站立于天地之間,俯視著我們馳近的車子。我覺得自己并沒有出現幻覺,因為那一刻的雪山真是太像佛了,其頂部儼然是佛的頭部,而且還有清晰的面容,而中下部又活脫脫的是佛的身軀。太像了,但我并不只為兩座雪山酷似兩尊佛而驚奇,我感覺有一種神秘在迅速漫延,以至于讓我的整個身心都似乎在經歷著清洗……行進到那兩座雪山下遇到的一幕,再次讓我驚訝。有一群朝圣者正在向著那兩座雪山磕長頭,一問,才知道他們在剛才也看見那兩座雪山在一瞬間變得像兩尊佛。他們證實了我的目睹,那一刻我覺得無比幸福。

    那天,大家經過一番忙碌,一大鍋炮仗子做好了,因為加進了野蘑菇,看上去很不錯。戰友們盛進碗里一嘗,發現因為缺少調料,湯味淡了一些。巧的是,一位戰友無意一瞥間發現了一叢野蔥,它們不但長著寬寬的蔥葉,而且還開著蔥花呢!于是那叢野蔥很快就進了鍋里,再一嘗味道已大為改觀。有一位戰友吃得情不自禁,說那湯是新藏線的味道,在別的地方無論如何都碰不到。

    吃完那頓炮仗子,我們都說要記住撿野蘑菇和拔野蔥的這兩個地方,以后到了它們長出的季節,還來做炮仗子。第二年我們還在那兒做過炮仗子,卻沒有撿到野蘑菇和野蔥。大家感嘆一番,每個人在每一年都不一樣,一個地方怎么會在每年都長出野蘑菇和野蔥呢?我們在高海拔的新藏線上度日如年,但有些事情卻仍然在消失,也許在內心保留一份記憶,才是長留美好的最好方法。

    如今已吃過數不清的撥魚子和炮仗子,仔細考查這兩種面食的歷史,便可發現它們并非新疆原創,而是有山西和陜西等地的特點,到了新疆后受到當地風俗影響,形成全新風格。比如撥魚子和炮仗子的湯和配菜,就用新疆產的皮牙子、油麥菜、西紅柿和番茄醬。如果要做成炒撥魚子和炮仗子、撥魚子和炮仗子湯飯、撥魚子和炮仗子拌面,則完全是新疆做法。新疆人吃面食的口味習慣,離不了湯飯和拌面,自然而然就靠了過去。

    關于撥魚子和炮仗子,我在新疆生活三十多年,算是對它們已非常熟悉,回憶起來才發現有諸多趣事恍如就在昨天。我所有吃撥魚子和炮仗子的經歷都在別處,至今尚未在家中做過一次,得嘗試做一次,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