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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綠洲》2024年第3期|西洲:納林果勒河東岸
    來源:《綠洲》2024年第3期 | 西洲  2024年06月17日14:22

    隱秘的波馬

    還有一個星期就立冬了。遠山在大塊的云朵下顯出雪線。從可克達拉市沿著迎賓大道一路往西,走清伊高速到巴彥岱轉高伊高速走到墩麻扎,再沿著577國道一直往前,就到了位于昭蘇縣境內的第四師七十四團。

    在出行前,我曾查詢過天氣預報,得知伊犁河谷將面臨大面積降溫,而昭蘇地區下暴雪的可能性則相對較大。對于昭蘇的冬天,我非常了解:大雪說來就來,當傍晚的彤云籠罩天際時,大雪便已開始紛紛揚揚地落下。夜晚,昏黃的路燈映襯著漫天飛雪,仿佛光源是一個不斷灑落雪花的花灑。次日清晨,雪依舊悠悠地下著,地面已被積雪覆蓋,難以辨認道路。寒冷的天氣令人瑟瑟發抖!從住處到辦公室的短短幾百米路程,眼鏡早已無法佩戴。圍巾帶來的溫暖使哈出的氣體凝結成霜,瞬間眼前白茫茫一片。頭發、眉毛乃至眼睫毛上都結了一層厚厚的霜。

    十一月,昭蘇的氣溫突變,讓人措手不及。心中忐忑不安,既擔憂嚴寒,又期待著浩瀚無際的白雪。在身著秋褲、裹緊厚實大衣的同時,考慮到深入山林的行程,我還準備了厚實的毛衣與羽絨服。然而,實際體驗遠超預期,這得益于近3公里長的隧道貫通,從特克斯到昭蘇的旅程不再需要翻越冰達坂,不僅節省了時間,更減少了過往的危險,如暈車等令人畏懼的情況。

    十年前,我時常往返于七十七團與伊寧市之間。乘車過程中往往不可避免地出現頭疼、惡心、胸悶氣短等癥狀。如果車里再有人吃個茶葉蛋,那氣味,簡直無法形容。熬到車子翻過特克斯達坂,停在一個小小休息站的那一瞬,必須奔向垃圾桶……現在回想起來,仍有少許的胃部不適。

    如今,人們無需再經歷那曲折的山路。2019年1月,雙向四車道的特克斯隧道通車,將這段路程的時間縮短了近一個小時。從高空俯瞰,一輛輛五顏六色的小汽車,瞬間消失在雪嶺云杉覆蓋的大山之中,遠山連綿,雪峰矗立,唯有雄鷹在空中翱翔,這景象著實令人稱奇。

    遠處山中已經下過不止一場雪。晴空下,群山之間,雪潔白清晰——是新雪沒錯了。天空是雪后無限清新的藍,一大片云朵簇擁著、低垂著,生動如初夏。只有路兩旁、山坡上灰黃的草,落光葉子的樹,還有披著一身金黃葉子的鉆天楊,才不斷提示著人們秋盡冬來。

    條田里的細楊樹,只余梢頭的一點兒葉子,遠遠看去,枝干柔弱,樹梢輕盈,就像孔雀羽毛,只顯出尾巴尖上那眼睛一般深邃的孔雀藍,仿佛雙手一攏就可以把它們攏起來插到花瓶里。

    在第四師工作了十幾年,所去的團場卻很少,即使當年在七十七團工作時,附近的七十五團、七十六團,我都沒有去過,更別說最遠的七十四團了。這個位于第四師行政區劃最西南角的團場,在地圖上呈一把長彎弓狀,是一個水到頭電到頭風到頭路到頭的天盡頭。這把弓,數十年如一日地駐守在天山腳下,駐守在納林果勒河東岸。河的西岸,就是哈薩克斯坦了。

    到海拔1800余米的鐘槐哨所時,烏云聚攏,山風陣陣,雪大概要來了。納林果勒河近在咫尺,被野草、云杉遮擋,只能聽見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對面的山坡上只有一戶人家,隱約可以聽見音樂聲,偶爾一聲汽車喇叭聲、狗叫聲,灰白的炊煙從圓白的房頂裊裊升起,飄蕩在黑綠的云杉林上空。

    自2017年起,七十四團職工高崇權與他的妻子韋哈開始擔任鐘槐哨所的守護者。在擔任護林員期間,他們熟悉了這片山區的一切,包括種植樹木、修剪草地等任務。在執行巡邏任務的道路上,他們曾經歷無數次大雪紛飛,親眼看到過各種野生動物,如野豬、黃羊和旱獺等。一次,他們與一頭狼對峙,也曾被一條蛇驚得躍起。在夜晚,滿天繁星猶如無數雙眼睛在幽藍的天空中閃爍。火紅的狐貍趁夜色偷偷靠近哨所尋找食物……

    哨所離團部約10公里,離最近的連隊也有8公里。人煙稀少,春天的大風一吹,噼里啪啦,拍打著木門。好像有人來訪。

    距離鐘槐哨所三公里左右,就是當年被挖開的墓葬群,現如今被稱為“波馬墓群”。1997年10月,七十四團修建木扎爾特邊防公路的時候,需挖土鋪墊路基。當挖掘機鏟斗挖向公路南側百余米處的高坡時,一鏟下去,鑲嵌紅寶石的金面具、金蓋罐、包金劍鞘、金杯、金戒指,鑲嵌紅瑪瑙的虎柄金杯、錯金單耳銀瓶等文物和織錦、綺繡服裝殘片、金箔飾、鐵質箭鏃、鎧甲殘片一起露出……

    遺憾的是,當墓葬被挖開,寶藏露出時,被在場的人哄搶,墓穴也被破壞殆盡,后來經過七十四團和伊犁州文管局的多方努力,花了好幾年的時間調查追索,追回了70多件文物。

    當我在伊犁州博物館看到部分實物時,不禁為它們的美所震撼,也為它們曾經的遭遇而感到遺憾。黃金的黃和寶石的紅,交相輝映,在館內燈光和玻璃的映襯下,散發著朦朧而神秘的光芒。

    尤其是其中一張金面具,從眉毛至下巴均鑲嵌著紅寶石,高17厘米、寬16.5厘米,重量為245.5克。面具左側眉毛已有部分缺失,僅余4個鉚合孔。右側眉毛所鑲嵌的紅寶石亦大多佚失,胡須上的紅寶石一顆未留。面具兩側嘴角微向下彎,顯露一絲怒容,與以30多顆紅寶石裝飾的絡腮胡相得益彰,使整個面容籠罩在一股難以言喻的憂郁氛圍之中。

    伊犁州博物館展覽前言上說,1970年代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曾在波馬發掘過20余座墓葬,但發掘簡報至今未刊布。而這些文物就在其中一座發掘過的墓葬的東北、距墓坑約1.5米處出土,現場仍可隱約看到當年發掘的墓坑遺跡。

    是不是可以說,當時如果再向東北多挖掘一兩米,這些珍貴的文物就不會呈現出目前的樣子?那根至今仍舊充滿謎團,卻被很多人證實見過的短拐杖一樣、手柄處鑲嵌有寶石的器物是不是就可以完美地呈現在我們眼前,至少可以告訴我們它主人的部分往事?

    《新疆文物》1990年第2期文章提到上文說的1976年的發掘,稱考古工作者在(此墓地以東的)波馬附近發掘墓葬22座,據發掘資料,墓葬形制、葬式、隨葬文物等特點同夏塔墓葬相似,也被推斷為戰國、西漢時期的塞人或烏孫文化遺存。據1988年第二次全國文物普查報告,該墓群定名為“納林果勒墓群”。

    云氣動物紋錦、卷草紋錦、方紋綾、菱紋綺……在博物館的燈光下,普通人已經很難辨識出那些織錦碎片的細致紋理,只能借助專家的命名和描述,想象它們曾經的美麗和質地。燈光下,串綴在一塊織物上的小金珠閃著幽暗的光。

    1997年的10月,昭蘇已經很冷了,海拔1800余米的波馬,已經落過幾場雪。被薄雪覆蓋的枯草連綿到仿佛近在眼前的山巒,灰藍的天空中,蒼鷹在盤旋。但土地大約還沒有上凍,在挖掘機的巨鏟落下前,荒涼的大地之下,埋藏著繁華草原往日的馬蹄聲聲,埋藏著數不清的秘密像草原上的浩蕩白云,風吹云散,而神秘的墓葬依然神秘地靜默著。

    波馬,蒙古語意為“邊防要塞”。然而,這一稱謂似乎并不準確。邊防要塞的概念建立在存在邊界的前提下,然而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地方并不被視為邊界。

    一切都懸而未決,一切都歸于了神秘。也許,這意外的挖掘和毫不意外的散落,讓隱秘的波馬更加隱秘,而這也許更暗合了墓葬主人的本意?誰知道呢。

    張承志曾在他《輝煌的波馬》中寫:“每逢來到天山深處,每逢我在夏日里回到波馬,我總是遏制不住這種想入非非。天山太美了。我重重咽下一口唾液。天山里的波馬呢,我盡力打斷了自己的思路。波馬是天山的中核。波馬有多美麗,應該是咱們自己獨有的一個隱秘。”

    木扎爾特河流過

    干冷的風吹過落光葉子的河邊次生林,棕灰色的爬地松匍匐向前,占領了目之所及的一片又一片平坦的深秋大地。

    木扎爾特河從南向北,從雪峰下、峽谷中,穿過雪嶺云杉密織的山林,一路山花盛放流水蜿蜒,又奔向了遠方的雪峰。在上午陽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閃爍著一片片耀眼的光芒。迎著太陽望過去,天空藍得有些發灰,云朵緊貼著山尖,和雪線連成一片。紅柳青楊和灌木們在河的一邊稠密排布,好像任誰也插不進去一只腳,另一邊卻稀疏有致,在河水中倒映出優雅的剪影。水中沙渚邊緣被薄冰包裹,在流水的浮動和微風的吹拂中漸漸融化,岸邊干枯的芨芨草一叢一叢輕輕搖動。

    公路的另一側,紅柳的紅和沙棘綴滿果實的黃筑成一道又一道自然的藩籬,三五成群的紅棕馬在結了微霜的草地上啃食枯草——我常常對秋冬季節還在草原、山坡上啃食枯草的動物心存憐憫:那一派蕭瑟中哪還有什么可以啃食的呢?無非是枯瘦的干柴一般的根莖,幾乎貼著地,它們的嘴都要啃到泥土了!但看上去我是多慮了。一群一群的馬牛羊在牧人的陪伴下,即使在落雪的大地上,也經常能看到他們的身影。動物們默不作聲,在遼闊的大地上,在粗糲的山坡上,在大雪紛飛中低頭啃食。有時風雪模糊了它們的身影,模糊了世界的影子,它們漸漸融入風雪,也漸漸隱匿在原野的盡頭——

    天氣還沒有那么冷,但是野生動物們幾乎很難見到蹤跡,當然,也是因為我并沒有走進濕地深處。

    偶爾能在河面上看到三兩只水鳥的蹤影——那也許是野鴨。春夏秋三季這里是野生動物的天堂。大型飛禽蓑羽鶴、黑天鵝、赤麻鴨很常見,小一點的花彩雀鶯、灰藍山雀、北長尾山雀等也時常在林間啼鳴。那時,爬地松應是墨綠的顏色,身下藏著萬千生命。

    可以想見,春天的此地,湛藍的天空下,野蘋果花的白和野杏花的粉在楊樹柳樹白樺和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樹們捧出的一片深綠淺綠嫩綠中,兀自嬌嫩。通向人類的遠方,有大塊深綠色麥田,油菜彼時剛剛冒出的嫩葉恰好可將黑土地鋪滿,它們一起融入飄帶一般溫柔的木扎爾特河,在白雪覆蓋著的迢遞遠山的映襯下,那么明艷動人,那么遼闊。

    是的,遼闊。沒有什么詞比遼闊更能形容昭蘇,形容高原上的這片濕地。

    雪山和冰川孕育了木扎爾特河,河流孕育了這一片濕地,孕育了雪豹、狼、棕熊和北山羊,孕育了蒼鷹、灰鶴、云雀和斑鳩,甚至湛藍的天空和“茂盛”的云朵。

    2017年,國家林業局批準設立了木扎爾特國家濕地公園,批復面積4843.92公頃,其中濕地面積就有4102.89公頃。

    在我原有的認知中,新疆擁有伊犁河濕地已屬罕見,然而在位于昭蘇高原的七十四團,竟還藏著一個規模龐大的國家濕地公園,這無疑令人倍感驚奇。

    今年7月在福州長樂區閩江入海口南側的閩江口河口濕地參觀,在濕地博物館查看我國濕地分布地圖,在地圖的尾巴尖,突然看到木扎爾特國家濕地公園的標識,像見到了故鄉的親人般,眼睛瞬間潮濕起來。

    濕地公園里盛開著紫色的馬鞭草、五顏六色的大波斯菊,恍惚中,像是身處伊犁大地,只是炎熱和濕乎乎的海風,如雨的蟬鳴令人從恍惚中抽身。

    閩江河口有紅樹林和紅樹林中的蟹鳥魚蟲,木扎爾特有爬地松和松樹下的萬千生命;閩江河口有高大的杉樹、松柏和烏桕,木扎爾特有云杉、青楊和白樺;閩江河口是通往大海的遼闊,木扎爾特是從冰川蜿蜒的磅礴;從中華燕鷗和白鸛滑過的閩江河口往西北偏北五千公里,就能到達群鷹翱翔的木扎爾特。

    在木扎爾特,一只白鷺,展開雙翅,從河中沙渚點水而起。一群野鴿子,從沙棘林中忽然飛走。幾匹棕紅的駿馬,騰起四蹄,奔向遠方。木扎爾特河,仍然淙淙流淌。

    小時候看到書上有人寫家鄉的河,總是很艷羨,那類似廣告畫片中的河:水草豐茂,河水清澈,流水淙淙,如佩玉鳴鑾,白鷺叼起小魚兒點水飛向菜花黃的遠方,從遠方回望,河流宛若飄帶,蜿蜒向更遠的遠方。夕陽西下,遠山輪廓柔美,倦鳥歸林,小村子炊煙裊裊,有人正荷鋤歸來……

    我們的河不是這樣,我們的河,不管是大河還是小河,都有陡峭的斜坡,是典型的倒梯形的河。小時候每一家都被派過工,去挖渠,給河道清淤。偶爾有河邊出現草地,也是因為河水干枯,才露出了一大片的河床。只有水中的蘆葦漸漸青翠,才顯出清秀柔美的風韻來。收割的蘆葦可以蓋房子,編涼席,蘆花打成草鞋,釘上木樁,像木屐,走在泥水地里不會弄濕腳和襪子……

    年歲漸長,我才意識到,那些關于河流的全部想象,是對江南山水的想象,對書中他人故鄉河流炊煙的向往,其實是對江南山水人家的向往。在內心深處的向往中,無疑還包含著詩詞所賦予的想象力。芭蕉夜雨、仗藜橋東、杏花煙雨、綠竹瀟瀟等獨特江南景象,也逐漸成為我內心某種隱秘的憧憬。

    但現在,我已西出陽關,在西北偏北的新疆伊犁,兵團四師。西北偏北,是洪亮吉所言“地脈至此斷,天山已包天”的所在。但西北偏北,有粗獷的大河磅礴,也有婉約的杏花煙雨。木扎爾特河,從深山峽谷,一路流淌出百轉千回的河灘濕地,流淌出幾代兵團人的飽滿糧倉,也流淌出一個異鄉人心底的故鄉。

    也許有一天,在木扎爾特河流過的地方,雪中送別,也可像岑參那般“雪中何以贈君別,唯有青青松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