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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上海文學》2024年第5期|陳村:我在土王羊
    來源:《上海文學》2024年第5期 | 陳村  2024年05月27日08:38

    據《2022中國網絡文學藍皮書》,當年有超過兩千萬人次在各類文學網站注冊,期望成為網絡作家,超過兩百萬人作為作者與網絡文學網站簽約,其中活躍作者約七十萬人,職業作者近二十萬人。向海外輸出網文作品一萬六千部,三分之一為實體書授權,海外用戶一點五億人。熱播的影視劇的六成,線上動漫的一半由網絡文學作品改編,聲頻作品的授權近十萬部。另有正在爆發增長的微短劇的授權。

    我們從源頭來看,網絡文學之所以能成立,除了硬件軟件的物質支持,想必有它的妙處。馬馬虎虎的解釋是,它作為傳統文學的補充,甚至是替代。文字不等于文學,一開始并不明晰。有網絡就有了新的平臺,有平臺就要說話,說著說著就變成了文學。上網的都不是文盲,打字的人一開始并不特別在意自己是不是文學。后來被認為是文學,就干脆叫文學了。曾經狠狠討論了什么叫“網絡文學”,七嘴八舌最終沒個定論。亂拳打死老師傅,規則都是后來定的,何況文學原本就沒什么一定之規。

    之前我們談論過如何寫作,生成作品,這里再說說投稿的困苦。不少人都曾仰天長嘆走投無路,尤其是女性,她們自愛,接連遭遇退稿如同相親受挫,丟不起那個人,寧肯直接變成大齡未婚女青年了,俗稱“剩女”。男人臉皮較厚,經得起多幾次挫折。今天名頭響亮的中外作家都曾被退稿的吧。成名了,可以當作笑談,也算風流之一種,不成名,就是永遠的恨恨了。

    我曾在網上貼過一個被退稿清單。有的文章堪比徐霞客,走過千山萬水。令我郁悶的是,寫得越認真、自我感覺越好就越是容易被退回。這種遭遇令人有抓自己頭發的沖動。

    一九八五年六月,《上海文學》的周介人先生通過私人關系將我弄到昆山的政府招待所。我帶了幾件替換衣服,帶了一厚疊稿紙和一本字典,準備閉關寫作。很小的一間屋子,一床一桌一椅而已,窗外還有工人在施工,爬上爬下,響聲不絕。我不喜歡外出寫作,但既然來了,只有趕快完事才能早點回家。我調整好作息,上午,下午,晚上,分三段寫作,晚上早睡。黃昏去農貿市場轉一圈,買幾只番茄和雞蛋,番茄生吃,用“熱得快”煮蛋。那十一天,我居然寫了十萬字,長長短短共計十八篇,有小說《美女島》《一天》《歌星》和一串微型小說。中途發現稿紙將寫光了,急請楊曉敏給我支援。

    因上海的某月刊創刊后一直免費贈閱,常常約稿,我就將新作中自認為寫得最好的《一天》給了他們,算是小小的報答。誰料很快被退回,老朋友請我方便的時候另換一篇。后來,雖不是量身訂做,湊巧寫了自認為不好的小說《戈壁》,他們果然發表了。一個作者,就是在一次次被退稿的不幸中,領會到編輯部要什么,掂量編輯的風格和斤兩。

    我投稿的八字箴言是:請勿刪改,優先退稿。這令有些老編輯生氣。我絕無退不得的意思。世界上沒有求婚就一定要成婚的道理。每個編輯部有自己的宗旨和趣味,合則用,不合則退,很正常。作者有投稿自由,編輯部有退稿自由。

    從昆山回來后我接著寫的小說叫《我的前半生》,它串聯了我前半生聽過的許多流行歌曲的歌詞,因沒有標點符號,小說就像一塊結結實實的餅,我相信過來人都能斷句。這個作怪的小說更是走了一大圈。退回來我就換一家再投,簡直很有樂趣。你們發表了那么多沒有特點的小說,難道就不能讓我的異想天開露個頭?多謝《清明》雜志的主編曹度先生收留了它。我在文章里作怪,有人見怪不怪,讓我心生感恩。寫了,發表了,才可能一步步走向遠方。走向遠方,才叫創作。

    我從發表第一篇小說起,就跟責任編輯有沖突。他要我改,我不改,他代我刪改,我抄稿子又抄了回去。曹冠龍比我更絕,他自己跑到印刷廠將小說給改回來,印刷廠還以為他是編輯部的。印刷廠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編輯從沒見過這樣的作者。現在,我也老了,回想往事,非常感謝我的責任編輯們。盡管藝術觀念有所不同,他們愛惜才華,以文學為重,容忍了我們的忤逆。一篇作品都沒發表過的作者跟編輯斗嘴,編輯居然還不痛毆,是不是很可愛?那時的我們,很容易被一掌拍死。沒人經得起一而再再而三而四而一百的退稿。一直退到你服氣。不少作者,只要能發表,怎么改都愿意。這有點像寫電影劇本的朋友。改到最后,還剩多少自己的東西,實在很難說。有人說這更多是策略,不是人品。寫作常常要從爛文開始,通篇無害的樣子,混到臉熟,就是著名作家了,可以重新尋找自己的風格。是不是能找到,我不知道。

    編輯是第一個讀者,他們的意見無疑是重要的。但編輯和作者的位置不同,相互關系很難調整到位。理想的狀態是相互尊重,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更理想的狀態是網絡文學嗎?

    當一部作品越過編輯,省略這個中介,文學會發生什么?

    孔子是最早的文學編輯。如果跳過他,《詩經》是個什么模樣?

    榕樹下網站選用的依然是編輯模式,投稿,編輯,發表或退稿。盡管極少退稿,也有先審后發的流程。這跟后來的BBS模式和起點網模式都不太一樣。網絡和傳統出版社及報刊最大的區別在于它的空間幾乎是無限的。一本刊物的頁碼是定好的,常常削足適履。編輯有時去掉一兩個字,為的是少占一行。兩篇差不多質量的文章,用哪篇很費躊躇。一上網,這些不是問題,可以統統放上去,可以將一頁做得很長。當年的長文少,處理就更加容易了。只是因為堅持編輯模式,網站最大的部門是編輯部,雇傭占公司最大比例的員工來處理流程。用人是有開支的,局限多多。事后看,這是榕樹下當年的一大失誤。

    作者寫出文本后,是直接讓讀者來篩選,還是由編輯來篩選,這不僅是技術問題,也是理念的不同。

    網絡文學解放了文學的生產力。一個人,無論上到大學還是只上過小學,語文課都占了最多的課時。寫作文是許多學生的噩夢。不少人識字后,除了看商店的招牌、路牌,看產品說明書,連封家書、情書都寫不利索。我這種語文較流暢的人,幫人寫過參加某組織的申請書。有個工程隊的工棚不慎失火,要寫檢討書,因無人能寫曾借用我去幫忙。我當過幾天語文教員,對學生說,你們其實都會寫的。來的路上看到一起車禍,你們都會跟別人說,將說的寫下來,就是文章了。我女兒的老師曾向我出示她寫的周記,說是“恨不得將我老爸撕成一片一片!”我一看,真是寫得好,直抒胸臆。她還寫過:“小魚游過去了,水很活潑。”我將她創作的句子引在文章中,過了幾十年,還有人記得,來問我寫“水很活潑”的小姑娘現在怎么樣了。我的兒子學齡前剛認識幾個字就開始創作,他說寫的是唐詩:

    大風在老天下雨

    我在土王羊

    牛下山日月

    水火在天

    日光月光在乙上

    兒我又在我的家

    羊牛天山在千萬

    兒我又在大風里

    古人最早的詩是不是就這個樣子的?配上編鐘和鼓可以吟唱。我將它發給韓少功,少功回我,這詩可養活幾個胖子教授。

    可見,文學不神秘,文學是屬于大家的。人們不僅可以當讀者,也可當作者。孩子寫了,不要訓斥他,不要過早規范他,不要禁止他。

    如果我們比較誠實,會承認自己沒什么文化。我小學五年級時撞上了“文革”,進大學前就沒怎么上過文化課。進了中學,物理化學改為工業基礎知識,簡稱工基課。老師說,直流電用直線表示,交流電用曲線表示,于是女生給老師起綽號叫他“曲線(屈西)”。老師教我們裝日光燈:燈管、鎮流器、啟輝器、線路。一會兒就學會了,一個調皮的男生還將電線搭在鐵皮上,將老師麻得跳起來。說是中學生,沒學過分數。我曾沾沾自喜,問同學,1/2+1/3=?他想了半天,半只大餅加上小半只大餅等于多少大餅?那個通分我是自學的。我驕傲地告訴他答案是5/6,他疑惑地看著我。我至今能不假思索地拼寫“Long live Chairman Mao!A long long live to Chairman Mao!”但拼寫hello要想一想。這個“哈羅”沒教過。還有一事不知該不該講,生理衛生也是一點不懂。只知道“外傷紅藥水,內傷白開水”。一次去衛生室,看到一本《赤腳醫生手冊》,中間的一頁是折起來的。展開一看,大吃一驚。那是人類的生殖系統,百思不得其解,憑什么女性比男性多造了一個出口?

    中學畢業前,我們半年時間學工,半年時間學農。學工時間的一半我在車間使用榔頭銼刀和一個砂輪機制造紡織機上的零件,另一半時間在一個理發店學剃頭,為的是將來可以為貧下中農服務。有天我看到一本理發教程,上有如何燙發。師傅見了一把奪過去,嚴禁我翻閱,說那是資產階級的東西,現在不許燙頭發。有趣的是學農,整個年級的學生下到上海郊區的人民公社,分住農民的家。搗蛋鬼們私自去召樓鎮上買東西吃,每逢我們下河游泳,老師如臨大敵。除了記得割麥會被麥芒扎,挑油菜時衣領會鉆進小蜘蛛,還記得的是一個女生對女伴大叫,“你們快來看呀,老好看啊!”一見我們趕快禁聲。我們過去一看,確實老好看的,一頭種豬在給母豬配種。住在農民的堂屋,那里擺放著一架黃道婆發明的織布機。晚上,一排男生在竹榻上睡下了,蚊帳外昏黃的燈下是女主人在織布。那時我還不知道那首“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

    我們好容易才看到一點遠方的文化。幾張從雜志上撕下的西洋畫、一本被墨汁涂上三角褲的人體素描、非常珍貴的外國經典小說。我讀的莫泊桑《一生》是趁人家打牌,我坐一旁蹭了看的。讀的不少書,今天給你明天要還。那時讀書快,記性好。有的書不那么匆忙,就抄下來,如惠特曼的《草葉集選》。偶然也能讀到地下流傳的創作,我說的不是《少女的心》一類,而是根子的《白洋淀》、蔣曉松的《我和地球一起醒來》等。讀到過一篇沒頭沒尾的小說,開頭一句是“海潮呼嘯而來,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女……”不知作者是誰,令人神往。那時候如果有網絡,這便是最早的網絡文學了。那時的腦子多好啊,我能背下“老三篇”,背下《再版前言》。很可惜沒有更多的東西讓我背一背,沒更多的書讓我看一看。

    后來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如數家珍地列出當年見過的涉性的文學作品篇目和細節。遠遠不到《金瓶梅》和明清禁毀小說的地步,那個所謂的性,現在看來根本不值一提。篇目也很少,但被當時的年輕人津津有味地不約而同地看到了。如同他們一再去看電影《列寧在1918》中的芭蕾片段,他們發現《苦菜花》《青年近衛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中間都有點那個東西,連浩然的《艷陽天》里,也有一句“馬之悅說,他愛的就是她的一身膘”。

    沒什么文化也不必氣餒。現在時興“創意寫作”,要付學費上大學,當然也算好事。但文學史上的小說家常常沒什么高學歷。高爾基寫過《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他沒什么文化。中國進入現代社會后,國無寧日,文學前輩沈從文、丁玲、蕭紅蕭軍沒什么文化,汪曾祺上的是常常要逃轟炸的西南聯大,想必也不是飽學之士。連魯迅也不過是個中專生,還是學醫的,成績不怎么好并輟學。劉半農、陳寅恪、錢穆、巴金、張愛玲、史鐵生、阿城、王朔都不是高學歷。理工科需要系統學習,跟對導師,文科則未必。創作尤其未必。

    這個認識非常重要,給網絡文學的寫手以“合法性”。文學藝術寧有種乎?那種用有沒有文憑,懂不懂外語,用“作家學者化”來刁難羞辱作者的,都算見識淺陋或心術不正。

    不管是不是贊同,許多人寫起來了,沖破了報刊的版面,無視出版社的碼洋。這跟許多人唱起來了一樣。卡拉OK之余,不少人自己開唱,唱成超女,唱成崔健和刀郎。文藝的參與權和評判權的權重在轉移,從專家、從職業高手那里轉移到民眾之中。

    什么是好的、美的,也都變了樣子。我不喜歡超女的任何一首歌,不喜歡鄧麗君的歌。那時樓下有個芳鄰曾天天單曲循環似的播放鄧麗君磁帶,令我欲哭無淚。最終,“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你再煩它,發現自己也在喜和樂了。那是沒辦法的,鄧麗君就是比瑪利亞·卡拉斯更有中國聽眾緣。我喜歡不喜歡很不重要。我們今天視為高雅的詞曾經不登大雅之堂,古代詩人都不好意思收入自己的集子。寫出那個四大名著,當年并非光宗耀祖的事情,誰是“蘭陵笑笑生”,至今只能猜測。網絡文學誕生,那個幼稚,那個雜蕪,被詬病是很自然的。所謂的“四駕馬車”,并無讓人眼睛一亮的大作。從絕對高度來說,那些作品無法跟已存在的經典作品相比。容易想到的例子是火車一開始沒馬車跑得快,這是馬車最后的光榮。馬當然不會想到,比的不是絕對速度,而是動力的來源。很快,沒人再拿這兩種交通工具來對比。是的,新時代開始了。我想看一看的就是一塊土地,你不去管它,不播種不施肥不除草,它最終會長出什么東西來。有雜草,有灌木,會有喬木嗎,會不會有靈芝,會不會有一萬種植物在同時生長?

    我在榕樹下有個“看陳村看”的專欄,無事生非地去評論網絡文學。我評過安妮寶貝。

    閱讀安妮

    晚上寫完我主頁的欄目《躺著讀書》的更新,上網去mIRC放松一下。see聊天室的榕樹頻道里,朋友們一如既往地玩著那個“時間地點人物事件”的文字游戲,永遠會有出人意料的句子呈現。我和amor還和一個90歲的年輕人聊了一會兒,下網去讀安妮寶貝。一個月前我還不知道她,至今沒見過她,沒說過你好。

    我一連讀了《告別薇安》《七年》《暖暖》《如風》《生命是幻覺》《山中歲月》。

    有一點愛情,有一點別離,有一點意外,有一點抑郁,有一點藥品,有一點做愛,有一點音樂,以及咖啡、香水、棉布、抽簽、孩子和流產、網。

    語句十分流暢,有些詞很好。《七年》整個的故事敘述得很好,結尾更好。對了,所有的是像對著一個人在講著故事,那種經過時間過濾的故事,所以略去了一些細節,講得頗有分寸,還有條理。也有點像夢游,有一點程式地起承轉合,最終一定會被現實喚醒,回到世俗和世俗的影子。因此,從根本上說,這些不是浪漫的故事,而是生活的陰影。

    我可以說這些故事大半都寫得不錯,超出了一般的網戀故事,也超出某些期刊作家。它不是無病呻吟,卻因為都呻吟出一種調子,聽的人被分了心。它的最大的弱點是不能一篇接一篇地讀(當然,這是挑剔的說法),有一點同義反復,有一點單薄。

    ……

    因為是講故事般的述說,情節的設置和轉換往往比較隨意。這在《暖暖》中更為明顯。時間的跨度很大,敘述就匆忙了,虎頭蛇尾了。寫小說,最難的是轉彎的地方。倒不是不能轉彎,而是很難讓人信服這個轉折,很難轉得自然平服。

    相比之下,散文《山中歲月》更耐看些。它的一丁一點都是可以捉摸的。

    安妮寶貝已是網絡原創文學的大名人。她難能可貴的地方是寫得很勤快很多。寫作有時和拉琴一樣,須用日積月累的操練慢慢悟得機竅,從肉體走向靈魂。她有很好的基本功,對詞語有悟性,如果她愿意,會寫得更好。

    后來我自然認識了安妮寶貝。一個很低調的姑娘。網上那么多人喜歡她,她卻不肯出來秀一秀。二〇〇六年,我為《上海文學》的專欄去北京采訪她。她請我吃飯,然后去了她家。談話很放松,她只有一個要求,要我別給她拍照。我說好的。她很不喜歡自己的照片出現在傳媒上。她也不喜歡被稱作網絡作家。同樣寫作,同樣發表出版,為什么她就要加上網絡二字?她想得有理。談完后我想打車直接去機場,我很習慣一個人來去。安妮不同意,一定要將我送到機場。到機場后,幫我換好登機牌,給我要來輪椅,看著都妥當了才離去。

    現在看,我當年的評論是有毛病的。未能敏銳地看到讀者心理的變遷,看到她是他們自己的作家。她和讀者相互造就。他們追隨她不離不棄,令她的作品成為銷量最恒穩的暢銷書。

    榕樹下首屆網文大賽獲得一等獎的小說是尚愛蘭的《性感時代的小飯館》。這個結果是評委投票選出來的,公布獲獎名單后沒有大的爭議。我參與的一二三屆評獎的獲獎作品都沒大爭議。評獎過程中,我最小心的是程序正義。我們辛苦一點,多看一些作品,看得仔細一點,爭取推出最好的文章。我們可能瞎了眼評出三流作品,這不丟人,但過程要公平,公開,沒有貓膩。這么多的網友寄予厚望,網站的誠信之外,這么多的作家和寫手押上自己的榮譽,如果被發現營私舞弊,大家都不活了。

    得獎叢書由花城出版社在二〇〇〇年出版,由我充任主編,責編是非常熱心的鐘潔玲,她曾親自到頒獎會的現場。其中的一本小說集用尚愛蘭的作品標題做書名。我搜索發現,《性感時代的小飯館》的豆瓣評分是8.2。出版十二年后,網友這樣說:

    童姥2012-09-09 18:28:30

    這是生長在1995年后千禧年之前的網絡文學,它像一個從試管里出來的嬰兒那樣令人稱奇。也只有經過這個特定年份的蘊壤,這些從屏幕上敲出來的字塊才有了一種壓抑的興奮。他們是從主流文壇偷運來的話筒和揚聲器,是街頭巷尾的違章搭建,是山寨的普魯斯特和杜拉斯,是那些朝不保夕不暖的荒草青春!!

    二〇一〇年,馬季先生的《21世紀網絡文學排行榜》收入此作。二〇二二年,學者許苗苗在《新媒介時代的“大女主”:網絡文學女作者媒介身份的轉變》一文中寫道:

    首屆網絡征文大賽小說組一等獎獲得者尚愛蘭,代表作是《性感時代的小飯館》。小說題目中,食與色赫然在列,高度的辨識性和鮮明的記憶點不僅使之成為獲獎文集的總標題,也被廣泛引用,以概括網絡文學的總體面貌。盡管標題耐人尋味,但小說內容卻很沉悶,男主人公“耗子”、女主人公“女同事”和“同事的同事”,三個面目模糊的角色匆匆忙忙聊天、上網、一夜情,力圖在短小篇幅內覆蓋所有宣傳點。角色放不開,作者也沒說透,這篇當時的一流網絡作品,其實完全無法與期刊中成熟的小說相提并論。然而,尚愛蘭對于網絡文學的貢獻依然是巨大的。在傳統文學經典的訓練和對人情世故的細致觀察之下,她開創了激發人們窺探欲的網絡話術,可謂最早的“標題黨”。她深諳大眾心理,以天然的話題制造能力,成功從紙媒那里為網絡文學贏得了版面、報導和受眾。

    評獎期間,編輯每天推給我好作品,我也會在稿庫中翻找。找到寧肯的《蒙面之城》很高興,要像抓賊一樣將好文章一一抓出來。最終是否得獎,我說好并無一錘定音的作用,要評委們的認可,愿意選它。我們一人一票。評委投票時并不按照網絡和非網絡站隊,意見常常是交叉的。因個人的經歷,有人會偏愛某些題材的作品。例如余華,他出身小鎮,對寫小鎮的小說有更多的感覺。他說得有理,大家會支持他。

    有人認為最合理的辦法是請網友們投票,以票數決勝負。這是個好主意。但當時沒有一個可靠的辦法(現在也沒有),讓網友也一人一票。評委投票最后要簽名表示負責,也可以復查,網絡上的投票最后不知誰該負責。后來我曾觀察過一個網站的投票,某些名字下會以不可能的速度漲票,甚至以奇跡的速度漲總的票數。這一切無法查證。網站要自證清白是非常困難的。

    請那么多的著名作家來當評委,缺憾是他們未必看過多少網絡文學,好處是他們現在會看一遍,有個意見和印象。他們不認識任何寫手,不會有先入為主的偏見。他們有能力來參評,因為文學無論在不在網絡,基本的東西是一樣的,最終也會走到一起。他們的經驗有助于網絡文學的成長。不必諱言,有他們背書,這個評獎更有分量,更受關注。

    我在榕樹下心血來潮地做過一件事,現在還能在網上查到。

    網絡文學的最好的時期已經過去了

    ——陳村發言于2001-07-03 17:34:53

    我到網上,到榕樹下,是要看看網絡文學到底會成個什么模樣。我對它寄予很大的期望。

    現在的網絡文學,開始令我反思。如果都把到網下去出版傳統的書籍作為網絡文學的最高成就,作為寫手資格、夸耀的執照,那么,還有什么網絡文學呢?

    它的自由,它的隨意,它的不功利,已經被污染了。雖然我很理解這樣的變化,但是,終究不是我希望看到的。

    網絡文學已經過了它最好的時期。老子說的赤子之心的時期。消失得太快了!

    我又跟帖:

    這樣的變化,和網站的變化是一致的。現在那么多的網站面臨倒閉的威脅,初期的輕松快樂,為玩而玩的風氣一掃而光。不盈利就沒有互聯網。在盈利的壓力下,各網站只能做功利的事情。

    我的意思是,原先以為網站會出奇跡。現在看到的,還是平庸。也許,人的本質就是平庸的。

    我看到有的網絡寫手因怕盜版,已經無法把自己的作品最早貼上網絡。我也看到有的傳統的作者愿意把自己已發表的作品無償地交給網站發表。起點不同的人,最后不一定做出一樣的決定。

    相對榕樹下來說,在講求功利的氣氛下,倒是迎來了它的好時光。如果大家都沒有一點和傳統媒體合作的意識,榕樹的日子會不好過。不經意間,網站的要求和網民的要求合一了。我們用商業的辦法,把大家的作品推銷給網下的人,可謂皆大歡喜。

    我們已經錯過了人性的奇跡,那么,就希望商業的奇跡吧。

    帖子出去馬上引來議論,并做上了報紙新聞。發帖當天的一小時之后,朱威廉就跳起來寫了一大段:

    陳老師,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所謂的網絡文學的最好的時期不但沒有過去,而且會愈演愈烈,離開高潮還相差甚遠。

    所謂的網絡作家不但和正常作家一樣需要吃喝拉撒,需要睡眠,需要娛樂,需要各種不同方式去體驗生活,更需要說明的是,他們同樣存有物質欲望,存有功利心,從這點來說,他們不但沒有被污染,而且越來越接近其本質。今天我所耳聞目睹的這些網絡作家沒有一個不喜歡穿名牌衣服,沒有一個不企盼擁有屬于自己的房子,沒有一個對未來美好的生活不寄予希望。

    萬維網不過是現代文明工具的延伸,其本身絕對不會制造出比人類已經創造發明的更偉大的功績。中國的網絡基礎設施暫時呈落后局面,解決網上收費、信用體制等問題還有待時日。

    說得簡單一點,如果僅僅將耗費心血的作品發表于網絡,那任何一個作者都是過不了日子的。

    文學是一條坎坷的路,創作是艱辛的并且是要付出代價的。我不相信餓著肚子會激發出多少創作靈感,況且“物質”這兩個字已經久久回蕩于我們腦海中,無時無刻不糾纏在每一個人的身旁。文學如果要得到發展就一定要跟貧窮徹底脫離關系。

    就如同傳統作家為什么不愿意將作品首發于網絡上一樣,網絡作者也同樣需要回報,這種回報不僅可以讓他們不為吃不飽肚子而擔心,更激發了創作欲望,讓他們懂得,勞動是有價值的,凡是付出了的都應該有回報。

    互聯網的出現從一開始就沒有給文學帶來多少承諾,但是它迅速的傳播方式和寬容的平臺卻帶給了很多人機會。這是一種公開展示自己的機會,這是一種不被埋沒的機會,這是一種自由、隨意、有著平等功利的機會。

    把“功利”這兩個字拆開來看應該是功勞和利益。縱觀古今,人類文明社會的推動似乎跟“功利”這兩個字緊密結合。尤其是現代社會的迅速發展,更優越生活品質的到來無不證明著只有付出和產出的公平結合,在明確了“功利”的前提下我們的世界才能得以不斷改觀,生活水平不斷完善。可如果文學和藝術本身就無法脫離功利,那憑什么非要讓網絡文學脫離功利?

    功利地來說,一切創造和發明都無法脫離那兩個字,包括文學,包括藝術,包括世間萬物。

    “為人民服務”這個標語很經典,但這句話前面因為沒有加上“免費”兩個字更顯得有先見之明。

    沒有功利的年代已經過去,這與人性相符,這是人類最真實的本質。這是潮流所趨,這就是今天我們不得不直接面對的世界。

    朱威廉的重點在“功利”上,論述了功利的必要性。當家的知道柴米貴,他的說法比我實在得多。感受到風云變化,這個討論很重要,直到今天依然重要,榕樹下未能解決的就是這個功利的無法實現,以至于最后敗退。他所要的,就是我說的“商業的奇跡”。

    因朱威廉提示我,榕樹下正在爭取風投,這種“最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的說法影響網站的估值,因此,這個討論沒繼續下去。

    我除了上面說到的遺憾,另有一個私人的心痛。我們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可以自說自話的時代,蓬門今始為君開,在藝術上正可大顯身手,去做實驗,去寫得難看,去讓編輯欲哭無淚,去開創新的流派,但我們輕易放過了。中國先鋒文學的死掉,除了別的原因,有個很大的因素是跟傳統有審美沖突,不被見容。殘雪的《黃泥街》、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一類作品,一抬頭就中了槍。我們一面看著西方文學在觀念和技術上早已走遠,一面還要堅持無法實現的寫實主義。那種對新元素的渴望,本應是創作者血液中的記憶。

    這也提醒我們,藝術可能不是一人一票的東西。在欲望之外,要給靈魂找個歸宿。否則,流行音樂之外的其他音樂不可能生存。暢銷書之外的純文學沒有活路。印象派和之后的種種流派的繪畫早該滅絕,梵高活該只賣出一張畫。最偉大的現代作家是張恨水而不是魯迅,你看連魯迅他媽也愛讀張恨水。

    當時看見網絡并沒像期待的長出奇異果,但沒有意識到商業化之后的網絡文學,首先扼殺了文學的多樣性。在多種因素的作用下,瘋長的只有類型文學。面對越寫越長的文本,我曾說,文學被做瘦了。

    用最容易觀察的指標來說,和傳統文學對比,網絡文學的網站上,那些詩歌、童話、散文隨筆、報告文學、短篇小說、中篇小說、話劇劇本,統統衰落或干脆失蹤。一個勤奮的網絡作家,每天輸出五千到一萬字,連續十年。這樣的勞動干勁令人欽佩,也令人疑惑。疑惑不是一個負面的詞,而是說,文學的定義是否真的有了質的變化。就像從《楚辭》跳到“三言二拍”,其間確有不同的意義。

    我也不知道如何能設計出一種既能讓作者、讀者、網站都滿意,還能生物多樣性的局面。

    順便一說,花城的這套叢書收到稿費六千六百四十二元。我全數交給榕樹下,由榕樹向作者發放。如從經濟角度來談,評獎是個巨虧的項目。

    二〇〇〇年,我在這套叢書的序中說:

    榕樹下的頒獎,最大的意義不在于究竟有哪些作品最后得獎(當然,那些作品并不遜色),而是它象征著中國文學在網絡上的初次走臺。這樣的走臺是熱熱鬧鬧的,認真嚴肅的,平等開放的,是人們所期盼的。網絡雖然年輕,能有這一天,是許多網站和更多的網友不計功利地勞作堆積的基礎,也是許多雖然沒有上網但關心網上原創文學的人們的努力所推動的。有個尚未上網的記者問起它的前景,我的回答是:前途無量。

    作為花絮,說一個走麥城的故事。我在榕樹下還操作了一件非常沒眼色的事。

    二〇〇〇年元旦剛過,朱威廉跟我說某網站要來參股,還會引入風投。某網站要他不妨買下一百個最活躍作家的網上版權。

    形勢喜人,形勢逼人,唯恐落人之后,榕樹下當即啟動收購網絡版權的計劃。說著玩玩是一回事,真的買是要花錢的。我認識幾百個作家,那么多的作品肯定無法都收下,要有個尺寸。我問朱威廉,你的預算是多少。他想了想,說先收十個吧。最大的威脅來自盜版,先發個通告,勿謂言之不預,如果盜版就去告它。

    起草了協議書,我開始打電話。過程基本順利。跟史鐵生和林白說好了,跟王朔、王安憶、陳思和、葉兆言、陳染、阮海彪說好,等馬原到上海跟他談。跟朱偉說好他的《音樂圣經》,按寧財神的說法,僅僅這本書就可做個音樂網站。問題是,我們是否有能力、財力來做。事實上,直到網站轉賣,依然未能將這書完整上網。

    非常糟糕的是,陳思和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一上網,立即被不計其數的人盜版。我們沒有技術屏障,其實也沒法律屏障。這么多的盜版,如何告得過來。算經濟的賬,打官司就算勝訴也是一件巨虧的賠本買賣。

    我因網上盜版一直不肯將自己的作品上網。朱威廉跟我說,你自己的作品不上網,怎么去說服人家上網。他說得也對,我算一個吧。網站計算了一下字數,折合十萬人民幣,簽了那個由我起草的合同。作品在陸續上網,讀者很多。不久有朋友來催問稿費何時發放,我則催問網站,再次催問網站。還是非常感謝朱威廉,合同上寫的稿費最終都付清了。我本已想好,如果欠著,只能由我先墊上。再怎樣也不能去坑朋友。

    順便一說,最后只有我沒收到稿費。這不嚴重。網站被我們親手做壞掉了,算是報應吧。可認為逼迫接手的網站付我欠款于心不忍,人生有時要一點虛偽。我給留守的李尋歡打電話,要他將我的作品從網站刪除,算我自愿撕毀合同。這是我對榕樹下最后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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