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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程氏三姊妹:黛眉,黧眉,黡眉 ——我們家的文學事之三
    來源:文學報 | 程黧眉  2024年05月23日08:13

    作家程黧眉回溯自家三姐妹與文學的淵源,“不知道是不是宿命,人說名字代表了人的某些氣質,‘黛眉、黧眉、黡眉’——這些眉上的名字,注定了我們身上的文學氣質,還有那么一點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但是后來姐姐妹妹用的都是‘梅上的名字’,她們已經徹底告別了‘眉上的名字’,只有我一直鍥而不舍地署名‘黧眉’。用父親的話講,因為名字的緣故,我們仨的性情都有了不同。”

    ——編者

    據母親講,姐姐出生時眉毛特別黑,所以父親就為她取名為“黛眉”。陶淵明在《閑情賦》中有“愿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大意是:愿意做你畫眉的粉黛,隨著你的顧盼輕輕揚起。這輕盈美妙的贊美,多么喜悅明媚,掩飾不住一對年輕夫妻初為人父人母的快樂。

    長大一些我看《紅樓夢》,看到第三回時,突然興奮起來,我發現了我姐姐名字的機關藏在里面,頓時有醍醐灌頂之感。

    在第三回“賈雨村夤緣復舊職 林黛玉拋父進京都”中,講到品評黛玉的名字時,賈寶玉杜撰出一本《古今人物通考》來,他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以此解釋林黛玉的名字。我突然想到姐姐的名字“黛眉”,不就是這個意思嗎?我為自己的發現興奮不已,姐姐的名字,竟然讓我過了一把考據癮。

    姐姐出生兩年后我來到人世間,也不記得父母是否說過我的眉毛黑不黑,反正父親為我取名為“黧眉”也是順理成章,雖說也是黑眉毛的意思,但是這個“黧”字卻經常讓我陷入尷尬境地,直到現在,依然有人把“黧”字看成“黛”,或者黎明的“黎”,叫我“黛眉”或者寫成“黎眉”的大有人在。

    到有了小妹,父親也為她取了一個特別的名字:黡眉。“黡”(發音yan,三聲),這個字極端生癖,一般人都不會認識,這個字很像一個傲慢的考官,在等待人們發窘時哂笑。

    有心人會發現“黛、黧、黡”三個字中,下面都藏有一個“黑”字,對,沒錯,就是黑龍江的“黑”,代表著我們三姊妹的出生地——黑龍江。對于江蘇籍支邊到東北的父母來說,我們仨就是他們在黑龍江的證據,那些在北中國生活的好好壞壞的日子,有三雙黑眉毛為憑,他們的蹤跡就更有眉目了。

    我覺得我們的父母真是神算——《現代漢語詞典》中,下面以“黑”作為偏旁部首的字,除了這三個沒有第四個。他們怎么就知道我們家會有三個女孩呢?如果有第四個呢?

    父親曾經寫過一篇文章,題目就是《從三雙黑眉毛到三枝梅》,講述了我們名字的歷史沿革——

    特殊時期,有人說,“黛眉”這個名字太脂粉氣,必需改掉,于是姐姐的一個老師說,叫“丹梅”吧,“紅色的梅花”,多好!到我這里,人說,改成“麗梅”吧,與以前的名字諧音,“美麗的梅花”也不錯。于是這個規律就順延到了小妹“黡”,先是改為“艷梅”,但是祖母不喜歡與討厭的“厭”字諧音,她認為我們家最小的女孩是香香的,應該叫“香梅”,后又因與“陳香梅”女士重名,索性叫了“湘梅”。

    于是我們仨,就這樣從三雙黑眉毛過渡到了三枝梅。用父親的話說:才下眉頭,又上梅頭。

    高中畢業時,姐姐以齊齊哈爾市文科狀元的成績被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系錄取。因為父親當年高考時的愿望是北大中文系,但是因為新中國剛剛成立不久,百廢待興,他毅然棄文學工,報考了天津大學機械系。沒能上北大中文系成了父親的遺憾,北大中文系也自然成了我們姊妹的目標。姐姐中學時代就發表了文學作品,所以對國政系不感興趣,她的目標就是北大中文系。于是父親找到了北大國政系的領導,坦陳了孩子對于中文的熱愛,希望轉入中文系。但是當時的國政系領導勸我父親時這么說:在中文系,孩子只是文學人才,如果留在國政系,孩子就是雙料人才了。后來父親說服了姐姐,讓她安心讀書,但是熱愛的力量勢不可擋,姐姐大學時代發表的小說《雪是雨的精魂》被改編成了電視劇。

    我高考那年,因為年少輕狂,考數學時,時間剛剛過一半就交卷出來了,校長忙迎過來問出了什么事?我說題太簡單了,都答完了。這完全是一個幼稚而荒唐的行為,所以要付出代價。知道答案以后我發現自己的錯誤了。那個時候是先報志愿后出分,我以為自己不夠北大的錄取分數線,所以第一志愿報的是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分數出來以后發現,即使沒有如愿以償像姐姐那樣成為齊齊哈爾市文科狀元,也忝列富拉爾基區的文科第一名。父親咨詢北大中文系有關招生人員,被告知我的分數依然可以報北大中文系。考慮到改志愿的麻煩,還有當年北京師范大學的實力,父親說:北師大中文系完全可以媲美北大中文系,要不就不改了?那個年代實在沒有現在這么“卷”,對于我來說,北大和北師大沒有太大區別,甚至北師大中文系的教授還更多一些呢,像黃藥眠,鐘敬文,啟功等等,每位先生都是響當當的國寶級別的。于是,我就高高興興來到了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與作家蘇童、敦煌研究專家現任敦煌研究院掌門人的趙聲良等成了同學。前一段時間參加“中國作家走徐礦”的活動,見到高我一級的中文系師姐朱蕊,她是上海人,畢業后在《解放日報》做記者編輯,寫一手漂亮的散文,上世紀九十年代很有名氣,談及當年的北師大中文系,依然自豪。其實我在北師大中文系的同學里面,市級區級狀元比比皆是,很多人都過了北大的分數線,沒有報北大,大家好像也沒什么遺憾。

    那個時候各個大學都可以隨便進出,我每個周末都到北大找姐姐,也認識了好幾個北大中文系的男生女生,大家都沒有學校的等級概念,卻因為熱愛文學而互相欣賞,一起郊游,一起讀詩。我印象最深的是跟兩個北大的男生聚餐時,一起背誦舒婷的詩《四月的黃昏》:“要歌唱你就歌唱吧,但請輕輕,輕輕,溫柔地。”

    那兩個男生有一個叫石冰,是姐姐的好朋友,他帶我去海淀電影院看電影《靜靜的頓河》,看到感動的地方,他悄悄捏了一下眼角的眼淚。許多年后我還記得,是因為我當時以為男孩子不會被文學所感動。很多年過去,現在我們在微信上談及從前,不由得感慨萬端。

    我考上北師大后,要把戶口遷到北京。這個時候遇到了麻煩——高考的名字與戶口本上的名字不一致,我還記得父親幾進當地派出所,先后寫了三次檢查才把我的名字改過來。那很像是一個訣別——從此,我們告別了黑龍江,也告別了與“黑龍江”唇齒相依的名字。

    姐姐從北大畢業后進入《光明日報》做記者,她寫了許多好報道,同時寫小說和散文,她出版了好幾本書,其中《德國人怎樣面對青春期》很受學生家長的認可;散文集《德國,缺自行車的魚》獲得過“中國最美的書”獎。但是姐姐幾乎不用老名字“黛眉”署名,無論是報道還是小說散文,她的署名都是“程丹梅”,所以除了小時候看著我們長大的一些叔叔阿姨,知道她叫“黛眉”的人并不多。

    我的小妹妹幼年早慧,五六歲時就讀“西游”和“紅樓”,屬于天賦極好的文學苗子,但是她從小就比較叛逆,看到父母姐姐們都寫文章,仿佛打了疫苗一般,完全脫敏,發誓這輩子不搞文學。但是她在中學時代也在報刊上發表過詩歌和散文,尤其是她高考的作文,還被拿到報紙上熱烈地討論過;她翻譯出版了西頓的《兩個小野人》、約翰·羅斯金的《金河王》等著作,很讓我這個職業編輯刮目。當然她的署名依然沒有用“程黡眉”,而是“程湘梅”。

    三姊妹中只有我的戶口本上保持了“程黧眉”這個曾用名,我在發表作品時也一直以此署名。可是,“黛”和“黧”這倆字長得實在太像了,于是我的文章常常被馬大哈們誤認為是姐姐“黛眉”所著。每當有姐姐的同學或朋友對她說:“我又看到你發表的作品了。”姐姐疑惑:“你說的是我妹妹吧?”人說:“不是程黛眉嗎?”

    與“黧”字長得像一奶同胞的還有一個“黎”字。如果查“百度”,我的作品名下除了“程黛眉”,也有“程黎眉”的署名。我有一些作者送的書,扉頁寫著“黛(黎)眉”;以前也有一些稿費單,寫著“程黛眉收”,我只好退回讓人重寄,當然也偶有蒙混過關的時候,既然寫的人會錯,也就難保看的人不錯。

    雖然是小事情,但是有時也尷尬,比如常常接到這樣的電話,上來就說:“你是程黛眉嗎?”回答是也不對,不是又不行,時間長了干脆不解釋。當然也碰到過這樣的人,他或她會不經意地說一句:“之前我是查了字典的,怕念錯你的名字。”這樣的善解人意,由不得我不喜歡他或她。

    我在憂郁的少年時代曾經給自己取了無數個諧音的名字;漓湄,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故意制造迷離做作的氣氛;梨玫,一樹梨花與滿懷玫瑰的芬芳,同樣矯情;此外還有黎媚、藜梅等等,甚至還有一個特別直白的:離沒,以表示自己的沒心沒肺。

    不知道是不是宿命,人說名字代表了人的某些氣質,“黛眉、黧眉、黡眉”——這些眉上的名字,注定了我們身上的文學氣質,還有那么一點點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但是后來姐姐妹妹用的都是“梅上的名字”,他們已經徹底告別了“眉上的名字”。只有我一直鍥而不舍地署名“黧眉”。有人說我的名字天生就是作家的名字,好像沒錯。用父親的話講,因為名字的緣故,我們仨的性情都有了不同,可能是因為這個“梅”字的真實和可觸性,她們兩人更樂觀開朗很多。

    以原生名字“程黧眉”為署名,我陸續出版了長篇小說《紅岸止》,散文集《物質女人》《我的神秘之花》《臨水照花》等。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我曾經一度遠離文學很多年,這兩年重新拾筆寫作,是因為父親一直念念不忘我曾經的文字,他對我說:有才華不用就是浪費。我跟父親說:如果我是蕭紅那樣的才華,浪費了可惜,我的不算浪費。如今我再提筆,可能是我對父親期許的珍惜吧。

    有時候我會多情地想:我有兩個名字,就算有了兩條命吧?一個在“眉上”,一個在“梅上”,就會無端地想出許多意思來,仿佛有兩個知己,生生死死不離不棄地貼身陪伴著,然后就好像自己真的比別人多出一條命了似的。

    感謝父母,給了我們三姊妹生命,也給了我們三姊妹美好的名字,希望這些美好陪伴他們在天堂,永遠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