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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福建文學》2024年第5期|任林舉:當年五湖煙波里
    來源:《福建文學》2024年第5期 | 任林舉  2024年05月22日08:29

    任林舉,中國作家協會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吉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中國電力作家協會副主席。著有散文集《玉米大地》《時間的形態》等,紀實文學作品集《糧道》《虎嘯》等。作品被翻譯成英、德、俄、韓等多種文字。曾獲第六屆魯迅文學獎、第七屆老舍散文獎、第二屆豐子愷散文獎、首屆三毛散文獎等。

    想起范蠡當年急流勇退攜天下第一美女西施隱于五湖煙波之中的往事,就覺得艷羨不已。但也只能止于艷羨。再往前走半步就會發現,我們既看不清真相,也無法跟上范老前輩的思維和腳步。歷史不能重演,達人不可復制和效仿。尤其是范老前輩那樣的曠世高人,人生的每一步都只供贊嘆,而不能效仿。想效仿也無法效仿,能效仿也不敢效仿。用老祖宗的感嘆說:“難矣哉!”

    我說的難,其實并不是指他泛舟五湖之前的那些事情。當然,即便能走到人生的那個地步,也是一般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想一想,一個出身貧賤的窮小子要積累多少學識和人生本領,經過怎樣艱苦的奮斗,才能官至上大夫并最終拜相?

    據說,范蠡從小就勤奮好學,胸懷大志。師從著名的經濟學家和謀略家計然之后,深得老師的真傳和加持,年紀輕輕就已經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滿腹經綸,文韜武略了。25歲就看透了楚國政治上的黑暗和官場的腐敗,知道耗下去也沒有什么前途,更沒什么好果子吃,毅然決然同好友文種從楚國跳槽去了越國。

    當時的越國正與吳國打仗,急需人才,范蠡與文種也算是趕上了好時機,一跳就跳上了最受矚目的歷史舞臺,得以直接登堂入室,輔佐一國最高權貴越王。從這點來說,當時的越國政治上還是清明的,盡管在決策上偶爾也會有偏差和失誤,但基本上還能在大方向上保持正確,也基本上還能夠做到人盡其才,物盡其用。這就為后來那精彩的一筆創造了可能性,埋下了伏筆。

    范蠡和文種初到越國之時,越國大王還是勾踐的父親允常。允常對楚國來的兩位比較客氣,雖然沒有馬上給予實職,卻都給了他們“士”的名分。在當時國君之下卿、大夫、士三級高官結構中,“士”雖是最初級,對于布衣范蠡來說,也就很可以了。這么一下子,不僅從平民躍升至貴族,還可以請求面見大王或奉召議事,有了直接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

    如果用現在的職位套下來,范蠡的“士”至少相當于一個廳級吧,就一個這樣的仕途高度,也夠百分之九十九的寒門子弟努力一輩子或兩三輩子了。至于后來的一系列表現,諸如在吳國厲兵秣馬銳氣十足之時,極力勸諫越王勾踐不要輕舉妄動;在越國會稽山大敗之時,勸越王勾踐保全性命,自請為臣,以圖東山再起;在吳王向他伸出橄欖枝,希望他棄越事吳時,他果斷回絕并甘心陪越王入吳為奴;成功回國后,幫助勾踐發展經濟,出謀劃策,臥薪嘗膽,苦身勠力,終于滅吳,一雪前恥,等等,雖然都不是常人所為,但都不是最難的。

    我們可以做這樣的想象和假設——經過奮斗和努力我們個人能力水平達到了一定程度,又遇到了一個信任、賞識并放手讓我們施展才華的領導,我們都做得不錯,也得到了足夠的認可,甚至達到了某種巔峰。往上一看,只有一個似有似無的天;往下一看,眾山皆小,已匍匐在地;往左右一看,已經無路,也到處是路,只要你找個方向邁開腳,那就是路。這才到了人生最難的時候。

    這時,你已經擁有了選擇的自由,自己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甚至生死。因為接下來能走到哪里,已經沒有了現成的經驗,也沒有了參照。沒有任何一雙腳能折返回來告訴你,前方究竟是一處更加美麗的風景,還是通往急轉直下的陡坡,抑或是懸崖絕壁、萬丈深淵。一切由你自己選擇,一切由你自己決定,一切由你自己負責,連一個推脫責任、尋求心理平衡和埋怨、痛恨的對象都找不到。

    也就是說,人生最難的事情是選擇,而不是別的。人生如爬山,是一個不斷攀登和不斷選擇的過程,既要用力,又要把握方向。起步時人潮如涌,接踵比肩,每一條路都擁擠不堪,每一條路都有人走過千遍萬遍,這就使很多選擇變得無足輕重,不成其為選擇。隨便選一條摸得著、看得見的路徑,用力往上爬就是了。雖然也必須有一個行、止、取、舍、進、退、去、留的把握,那也只需量力而行。

    恰當的分寸,只要留意觀察、用心體會總還是不難找到的,但到了無人之處,到了無人知曉、不可告人或不得而知的境地,那就要拼心性、悟性和境界了。道理誰不知道呢?凡讀過幾天書,受過幾天教育的人,人生的基本原則和道理都懂得一些或都很明白。伍子胥不明白嗎?文種不明白嗎?為什么堪稱功高蓋世的人一個個都落得個慘死的下場,而唯獨范蠡能虎口逃生,享得一世逍遙,又留得一世清名?

    接下來的事情才呈現出范蠡的人生難度和高度。

    且說滅吳之后,越王勾踐帶著文武百官班師回朝,大宴群臣,封官賞爵,“吳王身亡余杭山,越王擺宴姑蘇臺”。范蠡因為有復國之功,被尊為上將軍。至此,他的人生達到了巔峰,文承“相國”之職,武為武官總長。“上將軍”相當于國防部部長兼總參謀長、行軍作戰的主帥。坐享封地,官位世襲,人生至此更欲何求?

    可就在這熱鬧非凡之際,幾番恭維的話過耳,幾杯慶功的酒下肚,范蠡突然感覺到了后背發冷。眾聲喧嘩之中,他感覺正有一根無形的吊索從大殿的房梁上緩緩垂下,在一點點靠近自己。他望了望坐在高處的越王,那個“長頸鳥喙,鷹視狼行”的人,那個可以俯下身來品嘗別人糞便的人,正朦朧著雙眼環視左右。四目相對之時,范蠡從他那喜中有憂、深不可測的目光中,讀出了他內心深深的憂慮。多年的朝夕相處,范蠡深深了解這個人的心性,也能從他的每一絲表情中揣度出他的心思。

    回首自己這大半生時光,從25歲入越國,到如今的60多歲,已經把最美好、最有價值的40年光陰都付與了越國的治理和吳越之爭,為越國和勾踐奉獻得太多了,從他那里得到的也太多了。

    然而,奉獻過的一切轉頭成空,很快就被人們甚至獲益者忘卻,更何況,年華和才智等無形的事物本來就很抽象,很容易被人忽略、忘記。而他得到的官位、財富、土地、尊嚴、口碑、影響力等,都赫赫然,擺在誰都能看得見的地方。瞧瞧這些充滿誘惑力的詞語,哪一個落到他頭頂時,不都發出耀眼的光環?

    當他為越王賣命時,每一道光環越王都認為他配得,為一國的強盛,拿出點必要的獎賞和恩惠還不值得嗎?當然值,敢說不值的人沒一個不被冠以昏君之名,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可是,如今強敵已滅,吳王自刎,國泰民安,一介布衣白手起家,頭上多了那么多光環,能不讓大王感覺刺眼嗎?

    當此之時,戰事已息,君王回宮,只適合馳騁疆場的寶馬良駒又有何用呢?既不能拉車,又不能上磨,還要白搭些草料。那么,可否馬放南山?越王內心的回答是不可!一旦走失,落入居心叵測者之手,怕是戰事和禍端又起。范蠡站到越王的位置想一想,一切都想明白了,自己不過就是那匹從前用過而現在令人不安的戰馬呀!原來,自己一直以來殫精竭慮所追求的,表面上是一些令人艷羨的功名利祿,實際上,到了一定的時候、一定的境地,不過是一些化裝了的鞍轡和韁繩。

    《左傳·桓公十年》有“懷璧其罪”的典故,原意是因為藏有寶玉而招來殺身之罪。后人借用此典,演化為“懷璧之禍”,如此,破解和套用起來,就變得更加豐富多彩了。比如德不配位者得了位;武大郎娶了潘金蓮;孤兒寡母藏匿一枚打開寶藏的鑰匙……都能嚴絲合縫地套上這個成語。唯有“因有才能而遭人嫉妒和陷害”這一層引申,有點兒夸張。

    因才遭妒這一條,可不是誰都能套用上的。一般人有一點小才能,在蕓蕓眾生中混口飯吃,根本就達不到“懷璧”的成色,充其量也就相當于一個碩士生在某大學混個助教,一個買菜的辛苦一天賺得千八百塊錢,怎么會遭人強烈嫉妒,或惹出禍端?一是沒有太大價值,誰會為你擁有區區一點活命的技能就大發嫉妒之心?劃不來,不值得;二是“璧”與擁有者的身份相配,不管那“璧”僅僅是一塊石頭的代稱還是價值連城的瑰寶,只要“璧”的價值和擁有者的能力和身份相配,就不會有獲罪和惹禍之虞。

    唯有此時的范蠡特別,他懷里揣的可不是誰配得或不配得的“璧”,那是一腔經天緯地之才和可以決定一國生死的韜略,是削鐵如泥、所向披靡的無影利劍,看似溫潤實則很危險的一種東西。當初有吳王作為勁敵站在對面,范蠡和越王并肩站在一起,范蠡懷中的無影之劍很明確地指向敵國敵人,也很明確是為了保護越王而存在的。只要范蠡的“劍”在,越王就會有安全感。當吳王和他的吳國一同幻滅、消失之后,越王便不知道范蠡懷里的無影之劍還會指向哪里。說是不會回過頭來指向自己,可一旦控制不好被它劃拉上怎么辦?現在,只要范蠡以及他的“劍”在,越王就會沒有安全感。

    有些話越王自己并沒有直接說出來,他內心的憂慮和恐懼也沒有對任何人流露過,但他的心事還是被范蠡看破了,他要說的話也被范蠡猜到了。雖然在范蠡離開之前,那些話越王仍未說出口,但就在范蠡離開后不久,越王到底沒有忍住,把這些難以啟齒的心里話一股腦對文種說了出來:“子教寡人伐吳七術,寡人用其三而敗吳,其四在子,子為我從先王試之。”什么意思呢?就是為了我,你去找陰間的先王去試試那幾“術”靈驗不靈驗吧!

    范蠡可不是文種,雖然二人同有文韜武略,都是輔佐帝王的寶馬良駒,但范蠡有范蠡的通透果決,面對一槽豐盛的草料和雕花馬鞍,他并不像文種那樣優柔寡斷,遲疑戀棧,他對看透了的前程和帝王不報任何僥幸和幻想。他可不想讓自己面對面聽越王說那些話。那些話,一旦親耳聽到,就是良臣身首異處之時,一切都晚了,完了。范蠡心中這些想法和認知,在后來留給文種的信中總結為:“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但此時,他還不能也不敢對任何人說,哪怕是文種。

    看來,是已經到了果斷放下一切的時候了,這是最后時刻。范蠡轉身出了歌舞升平、杯箸交錯的酒席現場,潛出齊門,轉過大墻的轉角,消失于朦朧的夜霧之中。從此,越國的滿朝文武之中再也沒有出現過范蠡的身影。范蠡的離去,讓越王勾踐心里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可是范蠡究竟去了哪里呢?其實,越王并不太關心范蠡的去向,據他對范蠡的了解,肯定是退隱江湖,定不會另有他圖。既然如此,他想要的結果就有了,至于范蠡去了哪里,對他來說還不是一樣嗎?只是王宮之外一些愛管閑事的民間人士更關心范蠡的去向。

    那么范蠡究竟去了哪里呢?盡管后來有《越絕書》記載:“吳亡后,西施復歸范蠡,同泛五湖而去。”但那仍可能還是一個傳說。

    就算是確有其事吧!可為什么西施一定要復歸范蠡呢?而范蠡又為什么不帶家人只帶西施單獨出行?其實,真正的五湖煙波早起于歷史失去記錄的空白處。說歷史是一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也是因為它有這個供人猜測想象的空間。事實上,人們只知道西施的美麗,并不真正了解西施,就開始口口相傳;也只知道吳國滅亡這個結果,并不知道究竟為什么會出現這個結果以及這個結果與西施的相關度,又接著口口相傳。

    那就人云亦云,口口相傳吧!

    據傳,越王勾踐結束了三年為奴的屈辱生涯之后,一心惦記著他日伐吳,一雪前恥。針對吳王好色的弱點,決定投其所好,搞一個美人計,麻痹吳王,消磨他的斗志,讓他沉迷于女色,不思進取,不理朝政。于是,責令范蠡在全國遍尋美女上報朝廷。最后,各地共找到20多個絕色美女,而范蠡最中意的卻只有一個女子——西施。

    西施本名施夷光,人稱西子。她是越國苧羅(今浙江諸暨)人。苧羅山有東西兩村,兩村人大多姓施,施夷光住西村,故稱西施。西施是個絕色美女,其容貌之美,方圓皆知。西施不但貌美,而且深明大義,是一個愛國之人。西施與范蠡幾經交往,相互產生愛意,但為了越國就答應前往吳國。范蠡先帶西施來到越國國都。快到越國國都時,城中的百姓聽說西施貌美,紛紛出城來到郊外,想一睹西施的美貌。范蠡見人多擁擠,道路堵塞,便將西施安排到城外館舍,并讓人傳話:“要想觀看西施,須先交納金錢一文。”于是設柜收錢,頃刻之間,錢柜就滿了。西施在郊外停留三天,范蠡得金錢無數,他將錢運交國庫。

    越王勾踐命樂師教西施歌舞儀態,過了三年,讓范蠡帶著西施進獻給吳王。范蠡見到吳王后埋首跪拜,說:“東海賊臣勾踐,感大王之恩德,遍搜境內,得善歌舞者,以供灑掃之役。”可是伍子胥進言:“臣聞:夏亡以妺喜,殷亡以妲己,周亡以褒姒。夫美女者,亡國之物也,王不可受。”

    吳王見西施貌美絕色,遂起貪戀之心,不聽其勸諫,馬上把西施收了下來,并在姑蘇臺建造春宵宮,在靈巖山上建造館娃宮,還修筑大水池,以供西施嬉戲游玩。夫差對西施寵愛至極,出入都是效仿王妃的派頭和排場,他沉迷于西施的美色,荒廢朝政,勾踐趁機休養生息,養精蓄銳,然后乘虛而入,一舉消滅吳國。

    不管以上這些記敘是來自某些歷史記載,還是民間傳說,或來自現在人的杜撰,我都認為是比較扯淡的說法,雖然基本框架符合某些人的心理邏輯。實際上,很多事實和細節很可能與歷史的真實相去甚遠。

    特別是美人計一說,我覺得一直是我們的一個誤區,實際上,一般情況下,它根本就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而且,好多都被將計就計了。如果說,為了打進敵人內部,利用美色的掩護充任某個角色,刺探一點情報,搞點局部破壞什么的,倒有可能,但就用一個單薄的女人來顛覆一國政權,那簡直就是胡說八道,落實到西施這個個案上,就更不靠譜。

    想當初,西施不過是一個經常到溪邊浣紗的農家女,能有多大的人生抱負和遠大理想?即便被越國選中,經過短短三年的禮儀、歌舞培訓,再獻給吳王,也不過是一個融洽兩國關系的會喘氣的禮物。長一點腦子的政客,無論如何也不敢把敗壞和干擾朝政這么重的任務交給一個出身低微的弱女子。即便暗藏心機和期待,也不可能對西施交底。當范蠡將西施獻給吳王前要叮囑她什么呢?

    像某些人推斷的那樣,交代她三件大事“促大王沉溺于酒色之中,荒其國政;慫恿大王對外用兵,耗其國力;離間大王和伍子胥,去其忠臣”嗎?這不是瘋了嗎?一個弱女子怎么能做到那些呢?你以為吳王是個傻子嗎?他可是精著呢,他不知道越國送美女暗藏某種玄機嗎?我覺得連伍子胥的微詞也是多此一舉。

    吳王也許心如明鏡,但他自信,一個小女子他完全可以對付。既然送來,先收下,玩著,一旦她干預朝政,馬上廢掉不就完了。再者說,西施為什么要像人們杜撰的那樣做呢?在越國,西施僅僅就是西施,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好看的宮女,到了吳國,那可是王妃,人家是合法夫妻,貴為國母,又受到百般的善待和恩寵,別說君王,整個國家都屬于自己的啦!為什么好人不做,非要謀害親夫、自毀家國呢?

    為了越王嗎?雖然越王在收買西施時給了她一筆不錯的報酬,可是除此之外又有多少恩情?相對來說,吳王給她的或將給她的不是更多嗎?

    為了范蠡嗎?傳說范蠡和西施在越國期間曾有一段小曖昧,實際并無可考,即便真有,范蠡那么一個顧全大局的人,也不可能為了自己內心的一點小貪欲就與西施發展成戀愛或情人關系。再者說,一個能狠心把自己心愛的女人獻給別人的人,這個女人會對他有持久的依戀和顧念嗎?說范蠡和西施本是夫妻,那就是瞎扯,把一個已婚女子送過去,吳王馬上就會發現西施原來并不是處女,那還不把西施一刀砍了?一個宮女死了倒也不打緊,讓吳王感到被糊弄、被侮辱,惹得他一怒興兵,會是越王和范蠡的初衷嗎?

    為了自己當初的承諾嗎?讓一個女子承諾在幾年之內把一個國家搞垮,這事豈不荒唐!一個實力不行,打不過別人,回頭指望著一個弱女子給自己報仇的國家,哪還有一點希望,哪還有被人尊重的資格?這品格與一個吃軟飯的男人又有何異?這樣的行徑本身就讓人瞧不起了,又怎能讓人為它守信?

    最大的一種可能就是西施作為一個和平使者,去吳國和親,越國承諾會好好照顧她的家人,實際上是給西施留一份牽掛和顧忌,使越國一直是她的娘家。而范蠡和越王這邊,以老師和伯樂的姿態常常派使者去關心一下西施的胃病,送一些禮物,保持著密切聯系,讓西施始終感念娘家人的關懷和善待。充其量在臨行前叮囑她一句:“越國始終對大王忠心耿耿,你要在大王面前多進好言。”

    從正常的人性和人情的角度看,有關西施的說法也不可信。一個女子,嫁為人婦,如果沒有內心的接納和心甘情愿,又如何能老老實實地與男人同眠共寢?即便睡覺是為了政治需要,又怎能做到日日承歡、如魚得水?那可是漫長的十年啊!如果不是戰爭結束了這一切,還不知道要延續多少年。即便是做戲吧,也早做成了真情。想一個農家女子搖身一變就成了王妃,隨大王享盡了榮華富貴和恩寵歡愛,人生快樂得如做夢一樣,真的愿意一切煙消云散,美夢驚醒嗎?肯定不愿意呀!不愿意就只能在與吳王如膠似漆的歡愛中,抽出空兒來時不時地吹吹耳邊風,說一些越國的好話。她說越國好話也不會有其他目的或別有用心,她是真心的,不希望兩國再打起來。

    小女子不懂戰略,但她知道一旦發生戰爭,誰勝誰負對她都沒有任何好處。吳國勝了,她的一家老小、她的師長、她的家園都將在戰火中覆沒;如果越國勝了,她的夫君、她的國家和她的美夢也都將隨之破滅。如果說在她的心里真有什么人生理想的話,在她侍奉吳王過程中,確實也以自己的美貌和身體對吳王的行為進行了干預的話,最有可能的就是十年間她一直在極力阻止吳越之間發生戰爭。至于其他的,都是君王和大臣、大臣和大臣之間的事情。所以后世有唐代詩人崔道融的《西施灘》為西施說句符合政治和情感邏輯的話:“宰嚭亡吳國,西施陷惡名。浣紗春水急,似有不平聲。”

    西施究竟有沒有壞了吳國的大事,只有吳王心里最清楚。即便在國破被擒之時,吳王夫差也沒有將亡國之罪加到西施身上,更沒有恨而殺之,最后只是蒙住自己雙眼自刎而已。這時的西施已經是40多歲的人了,再美的美女怎么能禁得住歲月的蹂躪?已經歸于人老珠黃。那么,這樣一個老牌美女應該如何處置?把她當作戰利品轉手獻給越王勾踐嗎?一個得勝之王豈能收下仇人的舊歡?誰提了這個建議,那是自尋短路。讓她流落民間嗎?又太可惜,畢竟那也是人間難得的尤物。其實,最好、最符合邏輯的處理方式就是讓急流勇退的范蠡帶走。

    在這場吳越相爭的歷史大戲中,范蠡和西施都是主要的角色。卸了妝,生命和生活都將歸于平靜,但過往的云詭波譎、真假虛實、個中滋味,誰能理解,誰會相信,又可與誰說?此時的范蠡也是六旬以上的老人,即便初見時兩人都有愛慕之情萌動,歷盡滄桑之后,哪還有心境糾纏以往的恩怨情仇?一切都是虛幻,都是空,人生得一相互了解、深刻理解的伴侶足矣!帶著西施,就是帶著自己往昔的記憶和美好時光。與一個堪稱歷史見證者的知音和朋友,攜手并肩,遠離兇險之地,徜徉于寧靜湖山,閑時說說風云往事,吐吐心中塊壘,那才叫真正的瀟灑。

    范蠡與西施的五湖之隱,給歷史留下了大片空白,留在身后的足跡星星點點,連一個清晰的路線都難以捕捉,這也給后世人們留下了足夠的想象空間。當時光延宕至21世紀,竟有浙江桐廬分水鎮一個叫何鐵牛的人,使出了笨牛一樣的力氣,循著2400年前古人留下的蛛絲馬跡,尋找、求證范蠡和西施攜手而行的證據。20多年的時光過去,何鐵牛走遍了吳越和齊楚大地,從大量的文史資料、故事傳說、詩詞歌賦、殘存的古跡、碑刻中梳理出40多萬字的書稿,證明那段消逝很久的愛情是存在的。

    在何鐵牛的書稿里,公元前472年深秋,越王與范蠡凱旋,在位于今天蘇州的吳宮舉行慶功酒宴。就在那個越王大宴群臣的晚上,范蠡帶領西施等人悄然離去,乘船經過太湖,轉進東苕溪到今德清的吳蠡漾,然后到蠡山上,取道蘇州附近的蠡口鎮,等待自越都趕來的正妻黃秀鳳與長子范晁。人聚齊后,范蠡帶領著家屬、宮女以及一班水兵,一同離開越國遠走高飛。范蠡的船隊進入長江,逆水上行到江都,繼續船行轉入邗溝運河,北上抵達齊國邊境之地,隱居在齊國長城下的棲幽村(即今山東肥城市的陶山下),化名為鴟夷子皮,帶領妻兒和愛妾西施在海邊結廬而居。

    不管何先生給范蠡勾畫的線路圖是否準確,至少為我們的歷史想象提供了一個腳踏實地的依憑。

    在后來的史籍中,范蠡的生活軌跡就隨處可見了。到了齊國之后,他墾荒耕作,兼營副業并經商,沒有幾年就積累了數十萬家產,但他似乎并不把財富看得很重,總是仗義疏財,施善鄉梓,顯現出非同尋常的氣度。范蠡的賢明能干深為齊人賞識,齊王經過暗訪調查發現,他就是越國棄官隱逸的范蠡,便把他請到國都臨淄,拜為相國。對此,范蠡很是無奈,不禁喟然長嘆:“居家則致千金,居官則致卿相,此布衣之極也,久受尊名,不祥。”方三年,他再一次掛印辭官,并散盡家財,歸隱湖山。

    范蠡隱居于洞庭湖畔時,曾砌石為磯,整日坐在其上釣魚。他釣魚可不像姜太公那么釣。太公釣魚用直鉤,不是真釣魚,是在釣官,釣帝王之心。范蠡釣魚是真釣,但他釣魚也不是為了吃魚,而是釣一條,放一條,至今洞庭湖水域還有一種他曾放生的魚被當地民眾稱為“范蠡魚”。范蠡釣魚,就是要看看一條魚面對一枚致命的魚餌是如何想放棄又舍不得放棄,終于還是禁不住誘惑,而死于非命的。他是在不斷提醒自己,人生最瀟灑、自在的事情,就是面對誘惑肯轉身,肯放下。

    范蠡在齊國大約住了六年,約在公元前466年辭離齊國,乘船進入濟水,來到宋國的陶丘(即今山東定陶區),自號“陶朱公”,并在陶丘大搞多種經營,經商致富,19年間三致千金。雖然當地民眾都尊其為財神,可他每次都將千金散盡。為什么?“布衣積財,如頭上堆火。”已經年老的范蠡更不想拿自己的身家性命抵擋人心的陰險與貪婪。

    范蠡在陶丘一共居住19年。掐指一算,自己已經離開越國25年之久,25年后時過境遷,越王勾踐早已作古,就連他的兒子也已經離世。此時,越國的執政者已是勾踐之孫。范蠡的思鄉念起,想吃故鄉的稻米和鱸魚啦!于是,他便散去浮財,帶夠生活之資,攜家眷回到越國,在桐廬分水河畔的一個小山窩子里隱居下來,并與西施在這里終老余生。后來,人們因為范蠡曾在這里開塘養魚,便把這里命名為蠡湖村。

    如今,在浙江桐廬縣分水鎮的蠡湖村,范蠡養魚鱉的“蠡塘”還在;范蠡開荒種水稻的“蠡畈”還在;范蠡排澇灌溉開掘的人工河道“蠡塘河”還在,河上的老石橋“蠡塘橋”還在。蠡湖村對面的山崗上,西施墓也還在,原來的墓碑、石柱、石桌等器物,多年前被一個諸暨人花很少的錢買走。西施墓已經被盜墓賊盜過很多次了,卻終不見西施遺骨。至于范蠡,就更不知所終,連個墓、一塊碑都沒有留下來。莫非二人把最后一點存在的物證也“隱”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