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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當代人》2024年第5期|邱力:導演
    來源:《當代人》2024年第5期 | :邱力  2024年05月20日08:28

    1

    畫面略微晃動,鏡頭推向中年男人雙手舉著的一張薄如蟬翼的作業本紙,紙張泛黃,墨跡早已褪色,但上面的人名和數字仍清晰可辨。中年男人語音微顫:“這是我母親去世后,我在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的一張捐款名單。上面寫的是幾十個捐款人的姓名和捐款金額……六十年了,我想找到你們,代我母親償還捐款并當面向你們說一聲謝謝……”鏡頭拉開,中年男人熱淚盈眶,雙手將那頁紙舉過頭頂,鞠躬……

    蘇導摁了暫停,說:“小胡,看出點意思來了吧。說出來嚇你一大跳,這個視頻播放量五百多萬次,粉絲漲了兩萬多,評論區那個熱鬧啊!”胡海說:“蘇導牛逼!可我搞不成啊。”蘇導將額前濃密的黑發朝右捋了捋:“嗨!又不是讓你照搬,多看幾遍,你找點靈感嘛。”說完摁了播放,把手機放在茶幾的手機架上。胡海低頭又看。

    故事從一個小縣城的電視臺某晚間節目中插播的一則尋人啟事講起。中年男人九十高壽的老母辭世后,他找到母親收藏的一張捐款名單,這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六十年前,母親身患重癥,小縣城無法醫治,必須趕緊轉院省城。可家里翻箱倒柜也拿不出那一大筆醫藥費啊。父親急得火燒火燎,母親嘆說聽天由命。這時候,農機廠車間一伙兒姐妹送來了一個用報紙包裹的紙袋,攤開來一看,里面是一堆花花綠綠的毛票和硬幣,伍元、壹元、伍角、貳角……中年男人那時還小,可至今記得父母熱淚縱橫的樣子。母親讓父親將每一筆捐款都一筆一畫地記在他的一張作業本紙上,將紙小心放進抽屜里的針線盒,說:“別忘了,這可是大家伙兒從嘴里摳出來給咱的救命錢啊。”母親活了九十歲。六十年間,母親搬過好幾次家,而這張捐款名單仍然保存完好。中年男人決定回到小縣城,通過當地電視臺尋找母親生前的老姐妹們。

    “真他媽感動。怪不得會火爆全網。”胡海第三次感嘆道,不知是為這個故事本身,還是為蘇導剪出的這個視頻。他向蘇導求證這個故事的真實性。蘇導很嚴肅:“藝術嘛,它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胡海聽完笑了。蘇導的助理,那個叫阿霞的女孩,坐在沙發一邊也咯咯直笑。旋即,她起身給蘇導和胡海的茶杯續上水。如果用蘇導辦公桌上的那臺索尼A7S3,可以拍4K,從胡海這個角度仰拍,再推進,茶杯、茶壺以及女孩纖細潔白的手臂剛好成一條直線,水注入杯中……鏡頭往上慢搖……水汽氤氳,籠罩著女孩的臉龐,如同涂抹上一層朦朧水彩,原本相貌普通的女孩立馬變得搖曳生姿。短視頻要的就是角度,得角度者得天下。角度決定深度,更決定流量。流量為王。胡海啜著茶,仔細琢磨蘇導在他們剛開始聊天時說過的幾句短視頻界的金科玉律。蘇導還說,只要胡海把老裁縫的三集短視頻拍好了,進公司當個副總沒問題。阿霞可以抽去臨時當他助手,設備也可免費提供。蘇導正在為擴張自己的新視力文化傳媒公司招兵買馬。胡海拍的抖音能得到蘇導賞識實屬幸運。要知道,在池城玩短視頻自媒體的圈子里,蘇導可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因此,蘇導交待的三集短視頻,相當于胡海遞交的一份入職作業。如果視頻驗收合格,每集可得兩千元的酬勞,差旅費全報銷。這樣的好事打起燈籠都找不到呢。

    從蘇導的公司出來,陽光鋪滿大街。胡海心情很好,第一次感到有一層薄薄的暖意罩在身上。年前,一個人從深圳灰溜溜逃回池城,整個人像生場大病一樣貓在家里,沒心思過年,更沒顏面會友。跟他同一年到深圳闖蕩的伙伴,有的混得風生水起,有的走得杳無蹤影,他屬于原路返回那一類,連他自己都覺得窩囊。母親央人托關系幫他找了家本地新開業的公司跑業務。公司門檻不高,試用期三個月內無工資。每個員工都要簽定合同,交納一千元“職保金”,三年后工作如無重大失誤退還。胡海在深圳沒白混,瞅那家號稱“國際物貿聯運公司”的名頭就好笑。跟公司副總夾著皮包東奔西跑到處去磨嘴皮子,觀察半年,不僅工資短斤少兩,業務提成也一拖再拖,更確定無疑其中有詐。這是家包裝豪華空手套白狼的騙子公司,他知道早晚要出事,不如先下手為強,跟另一個業務經理聯手,用手機暗中取證,視頻錄音整理到U盤,拷貝兩份分別寄到公安工商舉報。聽到風聲的那天早上,公司老總和一班烏合之眾作鳥獸散。當天下午,胡海召來鄰縣一家專門回收二手商品的店子,召集一眾聘用員工,將“騙子公司”各大小辦公室里的電腦、空調、桌椅柜子、擺件飾品,凡是能變現的全部處理。晚間,大家拿回自己的“職保金”和應得工資外還有額外一筆錢,各自歡喜散去。爹媽知道了這事,緊張好一陣。又過一月,“騙子公司”那伙人如同人間蒸發,這事算了。

    胡海閑暇無事,回想自己策劃的這起有驚無險的“舉報事件”,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天賦異稟的導演。他靈感乍現,嘗試制作抖音和一些好玩的短視頻,發布出來后,竟然贏得上千粉絲關注,點贊量也日漸增多。胡海把玩抖音當作最大的愛好,走到哪里拍到哪里。直到那天他無意中走進老裁縫的生活。

    2

    一個月前,胡海到漁洞參加一個朋友的婚禮。

    婚禮無非就是那樣,無論池城或者漁洞都大同小異。很多年沒到漁洞,小縣城變化挺大。傍晚,胡海從喧鬧不休的酒席上抽身離開,手里舉著才從網上買的手機拍攝穩定器,沿縣城老區,一路走一路拍。走進夕街深處,這一天又將落幕,一抹余暉灑在“余記裁縫鋪”的牌匾上。光影把這五個字分割成不規則的兩半,一半陰影一半明亮。轉瞬間,整塊牌匾變得黯淡無光,先前的光影仿佛半杯殘茶潑灑在干涸的土里。胡海用一鏡到底的手法將這一幕拍了下來。推開裁縫鋪的木門,正在藤椅上打盹兒的老裁縫緩緩睜開眼,弓起上半身如耳語般問道:“你回來了呀?”胡海一愣,沒回答,繼續拍。鏡頭順著老裁縫恍惚的表情、沿墻堆放的布匹和各種顏色的縫紉機線、默然孤立在墻角的蜜蜂牌縫紉機一直拍到墻上懸掛的一幅黑白像。胡海大吃一驚,像框里的人不是阿梅又是誰。他“啊”了一聲,垂下手機,定睛再看。是阿梅沒錯。時間仿佛凝固又仿佛飛速旋轉……阿梅和他是在深圳打工時的鄰居。那時,他經老鄉介紹到一條偏街的三層小樓租房。他住三樓,阿梅住二樓。他每天早九晚五,有時也加班,穿著西裝皮鞋腋下夾只黑色皮包,像個冒牌白領。偶爾和阿梅打個照面,都是在早上,二樓那條通往公共衛生間的過道上。有一天,聽阿梅在電話里說的是家鄉話,他上前去搭訕。果然這女孩是池城附近的漁洞人,正宗老鄉。租客們搞了幾次聚會,兩人熟絡起來。胡海幾次想找機會提出兩人交個朋友,無奈阿梅作息時間跟他正好顛倒,阿梅的夜晚比胡海的白天長,又不肯說上班的地方。胡海只能把阿梅當成假想情人。在深圳,即使是老鄉也沒必要對別人的私生活好奇,都是打工人,得快樂時且快樂。一天晚上,鳴著警笛的警車突然駛進偏街,三個警察跳下車后分別查訪了小樓里的所有租客。一問,竟是阿梅死了。從一家高檔賓館五樓跳下死的。這件事讓胡海好一陣子緩不過神,好像一個朝夕相處的朋友突然不辭而別,留下太多的疑惑。又如同一場好戲剛剛開演,女主角死于非命,拋下男主角在臺上茫然四顧。第五天,胡海轉租到另一條街。從此,夢中時常出現那個小老鄉俏麗的身影和食指中指夾煙吞吐的慵懶模樣。

    現在,阿梅以一種俯瞰的姿態存在于這間裁縫鋪子。照片應該是從手機相冊中翻拍出來的,像素不高,放大后顯得粗糙,像蒙了塊磨砂玻璃。從服裝發型推測,大概拍攝于她去深圳前幾年。那時候,阿梅的頭發還是齊耳短發,鍍著一層黑亮的光澤,笑容里有著縣城女孩那種青澀。跟胡海第一次在出租小樓見到時比較,相片上的女孩阿梅和深圳出租屋里的阿梅判若兩人。老裁縫余伯自然就是阿梅的父親。聽完胡海的介紹后,有些激動,這個神色黯淡的老裁縫好像走出了晦暗的黃昏,孱弱的身子被一簇明亮的追光燈照耀著。他打開所有的窗戶和燈,用顫抖的聲音招呼樓上的老伴兒下來見客。鋪子亮堂起來,剛才打盹兒的那把老藤椅輕微搖晃,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老舊的裁縫鋪在光影中有了生機,仿佛連那些從敞開的窗戶飄逸進來的塵埃和蚊蟲都在光線里歡欣地舞蹈。晚飯和老裁縫夫婦一起吃,這背離了胡海先前想好拍完視頻就走的初衷。從黃昏到傍晚,再從傍晚到黑夜,時間轉瞬即逝。

    飯前,胡海打開抖音,在屋子內外到處拍,邊拍邊解說:“老鐵們,你絕對想不到,在縣城這個偏僻的老街上,竟然藏著這么一家唯一的百年裁縫鋪子,好,請你和我一起走進余記裁縫鋪,來一場穿越百年的懷舊之旅吧……”老裁縫打斷胡海的話,說這鋪子傳到他手里也才四十多年,城西老東門還有一家年頭更老。胡海停下來解釋:“余伯,沒事的,這樣說才有人點贊,粉絲們才喜歡。”老裁縫說:“阿梅跟你一樣,沒走的時候成天拿手機弄這個玩意兒,在大街小巷東拍西拍的,就是家里沒拍過。這個老鋪子有啥拍的。”胡海拍了夕街、裁縫鋪門頭、鋪子里的物件、縫制的成衣,一會兒又安排老裁縫按照平常的樣子擺弄布料、裁剪、熨衣,坐在縫紉機前踩動腳踏板牽線縫紉,直到伯母將飯菜端上了桌,兩人才停歇。

    阿梅在墻上注視著胡海。胡海起身去盛飯,阿梅的目光附在后背,一回頭,阿梅的目光又正面向自己,仿佛千言萬語欲說還休。老裁縫絮絮叨叨的,說阿梅掙了錢要買臺機器,開個干洗店,又能縫衣服又能燙洗衣服,那可是老街第一家干洗店。還說要帶男朋友回來,算起來,也該有個男朋友,他們都等不及想要抱孫子了。阿梅的媽在一旁抹眼睛。胡海握住兩位老人的手,左邊一只,右邊一只,說:“余伯,伯母,阿梅是我好妹妹。她走了,以后,我會常來看你們的。”說完這話,胡海自己先吃了一驚,就好像這話不是自己說出來的一樣,是一直揮之不去的阿梅替他說出來的。

    幾天后,這條老街裁縫鋪的視頻走紅,光是獲贊就上萬,粉絲也漲了一千多,實在出乎胡海意料。

    評論區挺熱鬧,有人說,帥哥你跟老裁縫是一家人吧?要不咋那么賣力替鋪子吆喝啊。

    胡海回,不是一家勝似一家。

    有人說,開眼界了,有種瞬間回到從前的感覺。

    胡海回,同感。

    我的故鄉也有這種老鋪子,老裁縫師傅手藝真好,可惜如今已成追憶,唉。

    胡海回,歡迎親自來體驗。

    ……

    蘇導正是看了這條視頻后主動聯系胡海,讓他到新視力文化傳媒公司喝茶聊天的。

    3

    阿霞問:“胡導,咱們啥時候開機呢?”胡海說:“你還是喊我胡哥。這個第一集是關鍵,得好好策劃。”兩人將行李和拍攝器材安置在余記裁縫鋪二樓的兩間房,就四處轉轉,找一找靈感。

    余伯把拍視頻說成是“拍電影”,不但讓胡海和阿霞免費食宿,還說阿梅要是曉得他們過來肯定高興得很,他們想拍多久就多久。那樣子,簡直把胡海和阿霞當成了家人。

    第二天一早,胡海拿出第一集拍攝大綱交給蘇導。

    大意是胡海從深圳回來后,某日到漁洞游玩,無意中發現在深圳認識的女孩阿梅竟是老裁縫余伯的女兒。而此時阿梅已死。老裁縫獨自守著一間百年裁縫鋪,原打算將自己精湛的縫制古法旗袍手藝傳給女兒,但如今這門手藝瀕臨失傳……

    “小胡,你太讓我失望了!打算這樣拍的話,趕緊收攤子滾蛋。拿著一手感情牌不打,偏要打文化傳承牌,哪個鬼二哥會睬你?看來,我讓你看那個尋找六十年前捐款姐妹的片子你白看了啊!”蘇導沙啞的聲音從手機傳到胡海耳朵里,一震一震的,“給你啟發一下,如果你和阿梅是一對戀人呢?如果阿梅的死跟你有關呢?如果你是特意找到老裁縫來贖罪的呢?大膽想,如果你把我說的這些變成現實會是怎樣的一種效果?咹。”

    胡海感覺耳朵被震得生疼,胸腔也被震得起伏不定。晚上,茶飯不思,早早回屋,閉門思考蘇導的諄諄教誨。熬一通宵,總算熬出了第二稿。響起敲門聲,阿霞拎著一包豆漿油條進屋,揮手使勁扇屋里沉滯的煙味,敞開窗戶和屋門,隨手整理床上凌亂的衣物。胡海不說話,悶頭接過早餐,將筆記本電腦推到阿霞眼前。“果真開竅了。有點咱們蘇導的風格啊。”也不等胡海同意,阿霞手指一敲鍵盤,本子“嗖”的一聲就傳給了蘇導。少頃,蘇導給第二稿大綱發來指令:照此開拍,留下后手。胡海按分鏡頭拍攝,拿著大綱斟酌良久,把要拍攝的內容和臺詞跟余伯反復說明,像一個經驗老到的導演跟一個臨時群演認真講戲,又在鋪子里外走了幾遍機位。余伯似是明白似是糊涂,只一個勁點頭。胡海要入鏡,在視頻中他的名字是福海,身份是阿梅生前在深圳交往的男友。由阿霞掌機。胡海從墻上小心取下阿梅的遺像,用匹白布包裹,收拾干凈阿梅靈位上的擺件,再將遺像放入一個騰空的雙肩包中,說:“阿霞,我們去客車站踩點,隨便拍些空鏡,還有些道具要買齊。”途經商貿街,胡海到白事鋪買了骨灰盒、香蠟紙燭、鞭炮、黑傘。蘇導鼓勵胡海把氣氛搞得濃重熱烈,要像一個真正的導演創作自己的處女作。

    拍攝過程比較順利,只有幾個地方不太理想。余伯大概是年老記性差,那兩句簡單臺詞總是說得嗑嗑巴巴。一句是“阿梅啊,我和你媽總算把你盼回家來了”,另一句是“你怎么舍得丟下我和你媽,我的女兒噢”。余伯說,當時是自己到深圳接阿梅的骨灰回家,嗓子早就哭啞了,現在要自己邊哭邊喊還要拍打一個不曉得從哪里找來的空骨灰盒,心頭實在難受,開不了口。胡海掏出包煙塞給余伯,耐心講解這只是演戲,是戲里需要這么做,又親自下場示范。演了好幾遍,勉強過了。另外,也許是氣氛搞得太濃烈,鞭炮一響,街坊鄰居聞聲而來,左推右擠勸都勸不住,回放鏡頭,壞了,穿幫了,畫面里胡海和余伯悲痛欲絕,一旁的鄰居卻嘻嘻哈哈。

    拍了兩天,第三天中午,四個人頂著熱辣辣的大太陽朝后山坡上爬,拍最后一組畫面,余伯和伯母在阿梅的墓地前擺放供品、燃香燭紙錢。胡海臨時起意,添加了一個余伯給阿梅燒紙旗袍的情節。據余伯講,阿梅生前一直念叨要穿著余伯為她縫制的旗袍當新娘。當天,胡海和阿霞兩人分好工,剪輯視頻,從網上配好畫外音,加上音效字幕,搞完已是下午四點。胡海輕敲鍵盤,放初剪版本給一旁守候的余伯和伯母看。

    故事從男人福海乘坐由深圳返回漁洞的大巴講起。福海的臉上,滿是風塵、疲憊、痛苦。背著灰撲撲的雙肩包,拖著疲倦的腳步向夕街走來。老街青石板上空洞的足音,把黃昏的天色踩得潮濕。福海站住,從包里取出阿梅的遺像和骨灰盒,撐開黑傘遮蓋住,行至余記裁縫鋪前,呆愣片刻,點燃一掛紅鞭,走進鋪子,撲通一聲,跪在余伯和伯母面前,泣不成聲:“伯父伯母,我把阿梅給你們送回來了……”余伯二人顫顫巍巍扶起福海,三人哭做一團。當晚,福海在鋪子住下。中間用大量裁縫鋪景物、福海和阿梅的合影(P圖)、擺放阿梅靈位燒香燭、三人沉默的晚餐等畫面過渡。深夜,福海從床上翻身坐起,獨自喃喃細語。言語中透露出他和阿梅的一段隱情,阿梅的意外死亡福海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兩個老人看得潸然淚下,放到余伯點燃那件紙旗袍時,胡海發現余伯的雙手不住顫抖。余伯握住老伴兒的手,互相攙扶蹣跚著走下樓。胡海征求阿霞的意見,阿霞沖兩個老人的背影一眨眼,掉臉朝胡海豎起大拇指:“還用說嗎?他們就是最好的評語。”胡海松了口氣,點擊視頻傳給蘇導。三十分鐘后,收到蘇導微信:拍得不錯,加油。文字后送上大拇指和禮花。“走,咱們去慶祝開門紅。”阿霞啪地合上筆記本,拉起胡海走出屋門。兩人沿著夕街一路走。這條沿河構建的老街,在帶著腥味的河水拍打下輕輕嘆息。“胡哥,你是個人才,自編自導自演,跟真的一樣。嘿,你坦白,是不是和阿梅有一腿?”阿霞左胳膊親熱地在胡海腰上撞了一下。胡海一聲嘆息:“是有一腿,我單相思。”

    阿霞是蘇導一個遠房親戚的表妹,人雖長得一般,不過加上一副好口才,成了蘇導的得力干將。胡海和阿霞在夜市攤上吃著烤魚,不知不覺便干完一件啤酒。阿霞醉眼迷離,雙手勾住胡海的脖頸說:“胡哥,咱倆強強聯手,不受蘇禿子那鳥氣……”把阿霞扶回來后,胡海回自己房間把門反鎖。他不想事情沒辦完就攪進一團亂麻里,誰知道阿霞給他挖的什么坑呢。

    后半夜,胡海被一泡尿憋醒,抖抖索索放完,聽見樓下隱約傳來斷續的低聲啜泣。又聽,確認是伯母。余伯也在嘆息。隔壁屋里,阿霞的鼾聲很快覆蓋啜泣聲。街面上響起幾聲神經質的狗吠,夜晚復歸闃靜。胡海再也無法安睡,在黑暗中胡思亂想,直到天亮。

    4

    胡海在工作備忘錄上寫道:籌辦一場婚禮。

    第二集視頻里,他要讓男人福海和阿梅的姐姐結成夫妻。這樣做一舉三得:余伯意外收個入贅女婿,晚年生活有保障;可理解為男人福海對阿梅意外死亡的贖罪方式;這種特殊的結合傳遞了一種特殊的人間情感,一定能讓視頻流量大增。創意一提出,阿霞立馬表示愿意為藝術獻身,出演憑空冒出來的阿梅的姐姐阿霞(連稱呼都是現成的),跟福海舉辦一場好玩的婚禮。

    “說你胖,你還真喘上了,比蘇禿子還能蒙。”阿霞冷不防抱了一下胡海。這個創意需要蘇導提供一定的經費,還要說服余伯和伯母配合。蘇導那邊沒問題,第一集視頻播出后的漲粉量讓他對胡海信心倍增。余伯和伯母呢,聽完胡海和阿霞繪聲繪色的解說后,邊落淚邊點頭。阿霞儼然成了女一號。自從見到男人福海,仿佛情竇初開,每天坐在門檻邊,眼巴巴盼望福海的身影。福海一來,阿霞又是哼小曲又是穿上漂亮衣服,還奇跡般端出幾道像模像樣的家常菜。福海和阿霞兩人同時入鏡的畫面,他們請隔壁鄰居家一個高中男生幫忙拍攝。胡海許諾在視頻后面的字幕上將出現對高中男生表示特別鳴謝的文字。高中男生興奮之情溢于言表。

    余伯默著臉,將掛在衣柜塑料封套里的旗袍小心翼翼地取出來,放在大方桌上展示。這件旗袍是余伯用珍藏多年的半匹荷綠色香云紗面料縫制,看上去像件老古董,油光锃亮,在寸寸迥異的龜裂紋間隱隱露出褐黃的底色,陽光透窗而入,旗袍氤氳著一層神秘高貴的氣息。余伯回憶:“我花了一個半月才縫制好。告訴阿梅試衣那天,阿梅特意買了瓶好酒,還有條兩斤的鱸魚。阿梅在鏡子前轉著圈,學著電影里那些大家閨秀搖著團扇,一步一晃地走貓步……”

    阿霞迎來了自己的心上人——妹妹阿梅的男友福海,老裁縫對兩個女兒一視同仁,給阿霞也縫制了一件古法旗袍。拍到阿霞試穿旗袍時,阿霞不愿意穿上那件香云紗旗袍。胡海好說歹說都沒用。想想也是,誰愿意穿上死者的衣服呢,只好用另一件綠顏色的旗袍完成了拍攝。穿上旗袍的阿霞讓余伯恍惚。眼前人影晃動重疊,一會兒是阿霞,一會兒是阿梅。

    拍攝阿霞和福海的婚宴時,胡海接受了阿霞的建議:借助其他人的婚宴現場,再補拍些單獨的畫面,這樣既可以節省經費又可以把控好拍攝節奏。關鍵是,省下來的經費不必向蘇導匯報,兩人平分。阿霞這種處事風格讓胡海聯想到那次他和“騙子公司”的業務經理聯手謀反的壯舉。恰巧有鄰居要辦婚禮,余伯帶著胡海和阿霞上門,奉上紅包后,說明要借用婚禮現場拍攝的想法,新郎新娘很爽快,多一個拿著高端相機的攝影師活躍在現場,就多一份喜慶和面子嘛。

    視頻發布后,評論區留言讓胡海心里五味雜陳。

    福海用行動來證明他的愛,來償還他的情,來展現他的義,是個真漢子。

    老裁縫是不幸的,也是有幸的。人間自有大愛。

    祝福老裁縫一家,阿梅可以安息了。

    蘇導私信胡海:干得漂亮!和阿霞配合得還好吧?后面附著一個猥瑣的笑臉。

    但很快,胡海和阿霞在拍攝第三個短視頻時發生了分歧。

    胡海想讓阿霞和男人福海婚后生子,老裁縫兩口子抱著孫子喜得合不攏嘴,從此,余記裁縫鋪里充滿朗朗笑聲。阿霞嗤之以鼻:“我簡直懷疑前兩集是不是出自你的手筆?你以為你在拍安徒生童話?”阿霞的創意是讓視頻中的阿霞在第二年春天難產而死,老裁縫兩口子因傷心過度,也相繼去世。福海獨自撫養幼兒,而這個長相酷似阿梅的孩子患上了自閉癥。最后的長鏡頭是福海背著來時的那個背包,牽著年幼的孩子,關上衰朽的余記裁縫鋪木門,踏著傍晚的落日走出夕街。

    胡海說:“要拍你自己拍,我拍不了。”

    阿霞說:“如果不這樣拍,蘇禿子那邊過不了關,你不但一毛錢別想要到手,按照協議還要賠償蘇禿子一筆違約金。”

    胡海說:“不管怎么,我是不會按你們的要求拍了!你們不覺得這樣太……太過分了嗎?!”

    邱力,貴州黔東南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見于《清明》《廣州文藝》《青年作家》《小說林》《山東文學》《綠洲》《文學港》《湖南文學》等,曾獲第四屆奔流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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