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西方文論走向哪里?
當代西方文學理論是一個非常廣泛的概念。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說,20世紀西方文論告別浪漫主義之后,沿精神分析、結構主義等等一路下來,就開始步入了“當代”的世界。還有21世紀呢。美國資深文學批評家文森特·里奇2014年就出版過一本篇幅不大的《21世紀文學批評》。該書分為十章,分別是“我相信什么,為什么”“反理論”“批評閱讀的使命”“理論的今天和明天”“理論十字路口”“法國理論第二春”“德里達第二春”“再談后現代主義”“21世紀理論所好”和“理論展望”。光從這個目錄看,理論在當代西方前沿文論中占據著毋庸置疑的主導地位。關于為什么要用“理論”一語來概括21世紀開始顯山露水的文學批評走向,里奇的解釋是,因為當代各家各派的文學批評大都就是源出于理論,他找不到別的更好的語詞來替代“理論”。耶魯大學文學教授保羅·弗萊在他2012年出版的講座文集《文學的理論》中,一開篇談的也是理論。他說,理論很多地方與哲學相似,特別是形而上學,因為它提出的都是具有普遍性的基本問題,而且構建體系。但是反顧20世紀的文學理論,它的一個顯著特點,恰恰是在散布懷疑主義,對傳統的慣例和威權發起挑戰。
在這個背景下讀到陸揚教授的《當代西方前沿文論》,不由得感觸良深。此書是作者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的成果,內容凡十一章,分別為:“‘理論’批評”“四種闡釋模式”“大眾神話批評”“文化研究”“性別批評”“情感理論”“創傷批評”“空間批評”“解構批評”“新歷史主義批評”“‘法國理論’在美國”。這個構架始于“理論”,也終于“理論”。誠如作者在該書前言部分說,在英文語境里,文學理論(literary theory)嚴格來說,應指文學性質的系統研究和文學文本的分析方法。就后者而言它更接近文學批評(literary criticism)這個術語。事實上在當代西方文論方面,更為通行的也是“批評”一語。過去的半個世紀里,批評不再是作品后面亦步亦趨的跟班,而煥然成為引領人文學科前進方向的新銳標識。所以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怎樣提綱挈領來描述過去半個世紀,特別是四分之一個世紀里西方當代文學理論的大體面貌呢?對此作者以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寫成這一本大著,一路讀下來自見分曉。
作為一名女性讀者,我尤其關注這本書中的性別批評和情感理論部分。本書深入淺出地介紹了當今文學和文化研究學界流行的“情感轉向”。落實到具體文學作品上面,則專門談了芝加哥大學勞倫·貝蘭特《國家幻想的解剖》一書對霍桑《紅字》的情感解剖。陸揚說,《紅字》的素材,假如薄伽丘來寫,那是牧師巧言令色誘騙良家婦女的故事;假如福樓拜寫,那又是一個清教主義名義下的包法利夫人的故事;假如司湯達來寫,恐怕是紅顏禍水,可憐了兩條男人性命;換了托爾斯泰來寫,估計會是安娜懺悔重生的故事。但是霍桑把這則當地流傳的“古老”逸聞寫得如此悲愴肅穆、回腸蕩氣。而貝蘭特一開頭就引了馬克思《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的話作為題記:“一個民族和一個婦女一樣,即使有片刻疏忽而讓隨便一個冒險者能加以奸污,也是不可寬恕的。”認為這里馬克思是揭示了一種革命的美學。貝蘭特開宗明義,聲明《國家幻想的解剖》開篇第一章就是通過分析國家認同得以形成的特殊文化條件,來重申和拓展馬克思所關心的語言與主體之間的復雜互動關系。故而她提出的“國家符號”這個概念,指的便是國家空間制造的話語實踐,以及將特定地理/政治疆域內的個體,同集體歷史綁定在一起的“法律”。而這個國家符號的傳統徽記、它的英雄、它的儀式,以及它的敘事,最終將順理成章地改寫自然法,以使國家符號不僅給公民的主體經驗和政治權利打上深刻印記,而且波及他們的私人生活乃至身體,簡言之,他們的情感生活。
綜上可以說,陸揚教授的《當代西方前沿文論》是努力給相對分散的當代西方文論提供一個比較系統的敘述思路,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建構一個中國視野下的當代西方前沿文論發展理論框架。當代西方文論走向哪里?多元化、跨學科,這已經是一個持續有年的走向。與此同時,充實我國西方文論學科的基礎和前沿建設,也是中國今天文科教學建樹自己的國際學術話語的一個必須。這一建構是基礎的,因為它立足于理論;同時又是前沿的,因為它展示西方當代文化的最新發展進路,揭示文學理論怎樣同我們的文化和社會發展生生不息地交織在一起。